第24章
顧枕瀾将劍鞘往半空中一丢,單手揪住阿霁的領子,粗暴地将他連同顧靜翕一起扔了上去。阿霁縮了縮脖子。他的師父看起來似乎氣壞了,多半是礙着蘇公子的面,一時不好發作。
顧枕瀾一只腳踩上懸在半空中的劍鞘,同時對蘇臨淵道:“蘇公子,我這把劍無法帶第三個人,恐怕要勞煩你自己爬上去了。”
蘇臨淵自然是沒有異議的,何況顧枕瀾也沒有真的丢下他,而是不遠不近地飛在自己身後,為自己戒備着。蘇臨淵拼命地抓緊唯一的一根藤條往上爬,可是在這個詭異的地方,好像周身的真元都沒有存在過似的,做什麽都要拼體力。這可苦了蘇臨淵,以凡人之力,即便是個武林高手,在陡峭光滑的崖壁上攀藤條,也不是件輕松的事。
阿霁也有同感。他禦物飛行過許多次,即便是剛開始的時候,也沒有那一回像今天這麽害怕摔下去過。
“你以為‘非掌門不得禦物’只是空口白話的規矩麽?”顧枕瀾冷冷道:“那是因為在這個地方,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都會失去靈力。所以天機山萬年傳承,也就只出了你這麽一個敢無視唯一一條門規的弟子而已。”
阿霁敢怒不敢言,因為他還記得當時他敬愛的師父是如何教導他這條門規的。
當年的阿霁只有顧枕瀾的膝蓋高,他那谪仙一般的師父沒型沒款地倚在栖風閣前頭的大石頭上,一手還端着半杯蘭花釀,別提多漫不經心了:“後山禁地不準去,那裏住的都是道行高深的鬼物,比狼妖還要可怕呢。”
——“狼妖”是顧枕瀾信口胡謅的每個故事中的固定反派,在他的認知中,那應當是阿霁童年最可怕的存在。可惜他不知道,阿霁對“狼妖”的畏懼早在見識過顧枕瀾輕描淡寫地将一只真·狼妖一劍對穿之後,就已經煙消雲散了。
阿霁私以為,如果不是因為他這些年來一直對師父言聽計從,大概早就因為好奇去一探究竟了。
……雖然現在想想,師父的話竟然每一個字都對得上。
這時,蘇臨淵已經爬過了一多半的距離,阿霁幾乎都能看得見他們頭頂的藍天了。崖底的黑色藤蔓顯然不甘心将好不容易到口的獵物放跑,竟然更加聲勢浩大地卷土重來了。
阿霁看得頭皮發麻,他剛才明明親眼看見顧枕瀾将這玩意兒斬得七零八落的。他小聲道:“師父,這東西難道是殺不死嗎的?”
顧枕瀾冷笑一聲:“殺死?它本身就是死的,如何再殺一次?”
阿霁一驚。
只聽顧枕瀾繼續道:“這裏的一切皆托生于幽冥,不過是機緣巧合,被困在這不生不死之地罷了。”
說話間,黑色藤蔓已經不要命地纏了上來。這玩意大概也是開了靈智的,它知道顧枕瀾不好惹,竟企圖繞過他,直取阿霁。顧枕瀾猛地一擰身,不進反退,悍然一劍将那膽大包天的藤蔓盡數斬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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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還沒等阿霁松一口氣,那些斷掉的藤蔓竟然蠕動了幾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如初了!
顧枕瀾嫌棄地一皺眉,自言自語道:“觸手系的東西,真是麻煩。”
阿霁頓時被師父的見多識廣折服,連害怕都忘了:“原來這個東西叫‘觸手系’嗎?”
顧枕瀾一窒,顯然不想暴露自己某些隐私的重口味愛好,虎着臉清了清嗓子:“問什麽問,你是十萬個為什麽嗎?抱着我的腰——沒看你都快掉下去了麽!”
阿霁剛納悶地想說自己明明站得很穩,顧枕瀾便一腳将飛行中的劍鞘踩得向下旋了個明顯的角度。他們師徒二人臉幾乎要與地面平行了,吓得阿霁一手抓着顧靜翕,另一只手緊緊抱住了師父的腰。
顧枕瀾一邊下墜,一邊迅速遞出一劍,精準地将那藤蔓從根部斬斷,一時半會是長不出什麽來了。
而後他才将劍鞘緩緩放平,難得溫柔地問了阿霁一句:“怕不怕?”
阿霁的手還緊緊箍在他的腰上,悶聲道:“不怕。”
顧枕瀾輕笑了一聲:“逞強。”
阿霁沒有說謊,他是真的不怕。在他抱住顧枕瀾的一瞬間,觸手的溫熱仿佛愈演愈烈,徑直燙化了他的靈魂。當時的阿霁直有種陷入雲端的錯覺,連滿眼的黑霧都變得溫柔了。
在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阿霁每每回想起那一刻,總覺得有些困惑,最後只好歸結于他師父難得一見的溫柔。
藤蔓很難被斬草除根,卻能讓他們稍微喘上一口氣。顧枕瀾對蘇臨淵道:“快一點!”
蘇臨淵立刻憋住一口氣,用盡全力往上爬去。
就在蘇臨淵快要爬上懸崖時,那藤蔓居然又長出來了。這一回它們竟然孤注一擲地一飛沖天,惡狠狠地擺出了一副魚死網破的架勢。
顧枕瀾可不想跟這玩意兒魚死網破。他接連打出十餘道劍氣,将那藤蔓斬得七零八落。然而鳥為食亡的道理放在這死物身上竟好像也說得通。那藤蔓拼着元氣大傷,依舊糾纏不休地朝顧枕瀾撲了過來。
幸好蘇臨淵這時已經爬上了懸崖,顧枕瀾的劍鞘就懸在山邊,他十分機靈地将阿霁拉了上去。顧枕瀾感激地對他點了點頭,總算松了口氣。
然而那不要命的藤蔓,卻也在在這時候如願以償地纏上了顧枕瀾的腳。
那東西大概幾輩子沒見過活物了,好不容易逮着一個機會,便狠狠汲取起生氣來,也不管它有沒有命吞得下。藤蔓吞噬之時,正将本體暴露在了顧枕瀾眼前,被他毫不客氣地一劍刺下。
顧枕瀾大概是氣壞了,他這一劍用上了十成真元,那貪婪的藤蔓頃刻間便灰飛煙滅了。
顧枕瀾臉色鐵青地躍上山崖,就地往那塊書寫了“禁地”的石碑上一靠。剛才他被藤蔓纏住的那腳腕已經開始發黑,泛起了不祥的死氣。
阿霁大驚失色:“師父……”
顧枕瀾傷處有些疼,他暴躁地說道:“別吵,又死不了。”說着他将一道清氣打入傷處,單手做了個“拽”的姿勢。只見那團黑氣竟真的随着他的手勢,從身體裏脫了出來。
顧枕瀾随手将那團黑氣丢到崖底,他的臉色不太好,對阿霁交代道:“先回去,說不定我得接着閉關一段時間。”
“還閉關呢。”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大紅鳥撲棱棱地飛上了顧枕瀾的肩頭:“掌門,你有客人來了;這會兒正在栖風閣裏,把剩下的半面牆也要炸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