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顧枕瀾愣了愣, 沒想到這時候還有人前來拜訪。他遲疑了一下,将手上收拾到一半的行李放下,略略擡高了聲音,道:“請進來吧。”
推門走進來的是穆震。他的臉色不太好,但是看着房裏亂七八糟的行李,卻也不十分意外。他好似有些魂不守舍的,漫無目的的目光在房間裏逡巡了一圈, 最後落在昏迷不醒的阿霁身上,無聲地嘆了口氣。
顧枕瀾坦然說道:“本來也是要去找你辭行的,既然你來了, 但是省得我那一趟。”
穆震沒有接他的話,而是道:“我能坐麽?”
顧枕瀾點點頭:“那是自然。”
穆震坐下之後好一會都沒有說話,半晌,他才終于道:“顧掌門, 你要走了麽?”
顧枕瀾道:“是。原本答應你的事怕是做不到了,實在對不住。可是我家阿霁的這個樣子, 我實在不能再在這兒多呆了。其實開棺那件事也不必非得我在場,有你家長老們足矣。就算你哥哥的死真有蹊跷,兇手想必也跑不了。”
穆震苦笑一聲:“若是這事情真有您說得這麽簡單,那自然是好。可是……唉, 家務事不提也罷。您大概也猜到我的來意了,我确實是為了求您暫且多耽擱幾日的——您放心,沒有兩全其美的法子我是萬不能開這個口的。阿霁公子的病,我确是想到了個法子。”
說着, 他從袖口裏掏出一個十分精致的木頭盒子來。
顧枕瀾将那盒子接過來,只打開看了一眼,心頭便不由自主地顫了顫。那盒子裏頭裝的是一塊晶瑩剔透的寶石,淡青色的紋路下頭似有波光流動。
這樣的東西,一看便知絕非凡品。
只聽穆震繼續道:“這是我穆家的祖傳之物,把它戴在身上可避百毒,您一試便知。所以我這才敢鬥膽請您再多留一日,待大哥的事情塵埃落定,顧掌門自可将這東西一并帶走。”
顧枕瀾确實是收報酬的,畢竟他們天機山那麽窮。而且以他的眼界,比這再貴重些的法器也不必放在心上。但是人家的“祖傳之物”便不同了。他一聽完便想将那盒子推回給穆震,便聽得他繼續說道:“這便是天青。”
顧枕瀾的手一頓,默默地又收了回來。
穆震殷切地看着他,似乎極其盼望顧枕瀾能趕緊收下他這“傳家寶”。然而,顧枕瀾的手卻收了回去,穆震的眼睛一下子就黯淡了下來。
顧枕瀾肅然道:“穆二爺,我弟子這才中毒幾個時辰,你便拿出解毒的東西來。你難道不知道,這瓜田李下的一番作為,是很招人懷疑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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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震一窒,繼而苦笑了一下:“疑心便疑心吧,我現在也是沒有辦法了。顧掌門,只要您在穆家待過明天,我可以聽憑您發落,絕無二話。”
顧枕瀾搖搖頭,笑了:“懷疑歸懷疑,我處置事情還是看證據的,你問心無愧便好。我答應你,只要阿霁一個時辰內醒過來,我便不走了。”
穆震聞言大喜,他生怕顧枕瀾反悔似的,留下天青石便趕緊尋了個由頭告辭了。他走後,顧枕瀾依言将那石頭戴在了阿霁身上,過了不大一會兒,阿霁的睫毛果然顫了顫,繼而緩緩睜開了眼睛。
顧枕瀾喜出望外:“哎,你可算是醒了。”
阿霁有些虛弱地問道:“師父,我這是怎麽了?”
顧靜翕親昵地蹭了蹭他:“師兄,大夫說你水土不服。”
阿霁:“……”
顧枕瀾微微颔首:“大夫是這麽說的沒錯。不過就算你剛來東海水土不服,那……”他拿下巴點了點一旁依舊昏睡的林清:“他們家這修行了五年的弟子,也會水土不服嗎?我私下問過那老先生了,你們兩個的情況是一樣的。”
阿霁瞬間懂了:“那是有人害我?這又是為什麽呢?”
顧枕瀾冷笑了一聲:“我不知道是誰這麽想讓我離開,不過……我偏不想如他的願。”
顧靜翕在一旁幫腔:“師父說得是!”而後她又擔心地看了看林清,問道:“可是師父,那他怎麽辦呢?”
顧枕瀾摸了摸她的頭發:“他啊,只要咱們走了,便沒事了。”
第二天一早,顧枕瀾掐了個比吉時稍早些的點兒,來到穆家正堂。
可是,出乎顧枕瀾意料的是,穆家正堂裏竟然只有兩個人。顧枕瀾覺得好生奇怪,但別人的家事還是少多嘴為好——沒見穆家的長老們都踏踏實實地等在正堂外頭,沒有質疑半分麽。
只見穆震和傅其宗鼻孔對着鼻孔,似乎十分不屑跟對方為伍。穆震極其不滿地說道:“我穆家天大的事,大嫂怎的能讓你代她來?”
傅其宗臉色鐵青,卻是嘲諷地對顧枕瀾道:“穆二究竟給了你什麽好處,叫你連徒弟的死活都不顧了,也要攪這一趟渾水?”
而顧枕瀾想的則是,這樣大的日子,孫妙仙竟然依舊不在場,大概是真的病重了。
他們三人各懷心思,吉時已到。
穆震深吸了一口氣,走到棺材旁邊,先燃了三炷香。而後,他對顧枕瀾道:“顧掌門,請到往這邊過來,站定那個位置。”
穆震給他指的,是離棺材頭部不遠的一個方位,視野很好。待會兒一開棺,穆乾棺材裏的一切俱能一覽無餘。
接着,穆震又不情不願地看向傅其宗:“你,過了站我的位置。”
傅其宗淡淡瞥了一眼,卻道:“不必了,我是代替師妹來的,自然該站她的位置。”
說到站位,其實也是有講究的。他們穆家修習的那一派法門極重陰陽,開棺這種事既是大不敬,這裏頭的說法就更多了。開棺需要道行高深的一男一女,男子站陽,女子站陰,合的是一個“自然”;據說這樣能将死者怨氣對生者的傷害降到最小。
而穆家現在這個情況,又有不同。原本孫妙仙的站位離顧枕瀾很近,到時候棺材一開,裏頭的怨氣很可能不敢招惹他,而變本加厲地朝着另一個人身上招呼。
所以說穆震讓傅其宗站自己的位置,實則是十分厚道地讓他這個客人少受一點波及。
穆震很是意外地看了傅其宗一眼。在他看來,以他跟傅其宗那話不投機的關系,傅其宗不落井下石已經不錯了,又怎麽會主動替他考慮?
傅其宗不耐煩地說道:“我修的道跟你不一樣,你還開不開了,別錯過時辰,再等下個吉時,你大哥的屍骨都要臭了。”
棺自然是要開的,穆乾的死穆震非要弄清楚不可。否則他花了那麽多的心思,還搭上了一塊祖傳的石頭,再沒法替哥哥辯白申冤,他下半輩子都要寝食不安了。
因此穆震也不再多話,就按規矩站定,将手緩緩放在了穆乾的棺材蓋子上。
穆震深吸了一口氣。
此時,傅其宗的手也已經搭在了上面,兩人同時運起真元,透過長長一條棺材蓋,往對方那邊蔓延過去,漸漸混在一處。
傅其宗的真元放得有些遠了,若有還無地在穆震的手指尖纏了一下才來得及撤回去,直把穆震凍得顫了顫。
這姓傅的也不知道修的什麽功法,陰氣這麽重!不過如此一看,讓他站了大嫂的位,也是歪打正着了。
顧枕瀾在一邊看着他們兩個人好一通較勁,額上都漸漸見了汗。要說穆乾的棺材蓋子也不過是用料好了些,就算有千斤重,一個修士單手也推得開了。他們兩個之所以開得這麽艱難,其實大半力氣是花在安撫亡靈上頭。
要是像傅其宗之前的那一回似的,毫不顧及裏頭的人,還不是開了就開了。
就這樣,他們兩個費了許多功夫,才把棺材蓋子稍稍弄開了一道縫隙。
顧枕瀾瞄了那香一眼,提醒道:“快些,香快要燃盡了。”
顧枕瀾這話一說完,那棺材蓋子沒見怎麽動彈,兩個人額上的汗可是眼見着多了。尤其是穆震,大概是修為稍遜一籌的緣故,他臉色通紅,滿臉的肌肉都有些猙獰了起來。
此時,棺材已開了個一掌寬的縫。
穆震稍稍松了口氣。這道縫一開,就意味着往後就省力得多了。
然而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門窗緊閉的正堂裏,忽而一陣陰風卷了過來,好像張了一張看不見的大口似的,瞬間便将那三炷香吃得滅了。
那陰風的來源似乎是這具打開的棺材,穆震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大哥,大哥,您果然是死不瞑目麽?”
顧枕瀾緊緊抿着唇,神情是少有的肅然。他可不像穆震兄弟情深,比起穆乾生前有沒有死于非命,顧枕瀾更關心他死後是不是要詐屍。
普通人化成厲鬼尚且難以應對,更何況是穆乾這樣的一流修士?
顧枕瀾也顧不上半開的棺材蓋子了,他右手迅速結了個複雜的印,一道中正柔和的金光頓時就将棺材罩住了;幾乎與此同時,他閃電一般地探出左手,實實在在地推在了那棺材蓋子上。
穆震和傅其宗兩人之力,也趕不上一個顧枕瀾。只見那好不容易推開的棺材蓋,頃刻就又回到了原位。
穆震眼看這這一回功虧一篑,驚愕又不甘,嘴唇抖得一句話都說不出;而就在他面前,傅其宗忽然直挺挺地一頭栽倒在了棺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