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jjwxc獨家發表

顧枕瀾的擔憂很快成了現實。他身、下那張年代久遠的木頭床, 今天先是被自己一砸,剛才又給阿霁那麽一拍,終于提早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薄褥子底下的床板間或就要“咯吱吱”地響一陣,偶爾還會夾雜幾聲不祥的脆響,眼看着是要塌了。可顧枕瀾被短短一截繩子縛了手腕,那東西的長度根本不夠他到床下去。

終于,顧枕瀾清清楚楚地察覺到那床塌陷了下去。

阿霁回來的時候, 正好看見他的師父可憐兮兮地跌坐在地上,右手臂不自然地抻得老高,那姿勢看起來痛苦極了。阿霁不由自主地便加快了步伐, 三兩步便來到床前,俯下、身摟在顧枕瀾的腋下,拖着他站了起來。

阿霁往顧枕瀾手腕上掃了一眼,果然被那繩子勒得有些發紅了, 心裏不由得又惱又疼。他沒好氣地道:“你自己怎的不知道站起來?”

顧枕瀾不知他這話是後悔還是心疼,可總歸都是好事。顧枕瀾一笑, 輕聲道:“腳軟了,站不住呢。”

說着,他更加示弱地将自己的重量又往阿霁身上加了些。

顧枕瀾被捆仙網縛了那麽久,确實血液流通不暢, 腿腳有些發麻,可也沒到站不起來的地步。可阿霁不知道這個,他又氣又急,脫口而出:“那你剛才怎麽不說?”

顧枕瀾苦笑道:“我哪知道這床這麽寸就塌了?”

阿霁又不作聲了。

顧枕瀾不願待在這過于沉默的氣氛中, 對着多年不見又心懷愧疚的孩子,難免覺得有些難堪。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道:“你也不必這麽扶着我,拿把椅子來就好了。不過這床明天還是找人來修一修,這麽多年沒人用了,難免……”

阿霁微微轉過臉,淡淡瞥了他一眼,顧枕瀾登時就說不下去了。阿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重複道:“‘這麽多年沒人用’?”

顧枕瀾拿那自由的左手摸了摸鼻子,尴尬道:“不是麽?栖風閣年久失修,你若是實在不喜歡,其實拆了它也可以的。”

阿霁還攬着他的手忽然一緊,顧枕瀾現在功力全無,就剩個肉體凡胎,哪裏禁得住他這樣發力?顧枕瀾吃痛地低吟了一聲,阿霁卻全不肯放松力道,他惡狠狠地說道:“拆了?你就這麽恨我,連住過的地方也不肯留給我麽!”

顧枕瀾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自己又說錯了什麽,只好閉嘴保平安。可阿霁似乎氣得狠了,他的手臂緊緊箍着顧枕瀾,力氣越來越大,顧枕瀾臉都憋得紫了,才不得不低聲嘆道:“放開吧,你真想勒死我麽?”

阿霁低頭一看,顧枕瀾正皺着眉頭,顯然是忍得狠了才開口求自己的。阿霁輕輕哼了一聲:“我要是能這麽勒死你,倒也好了。”然而終究是大發慈悲地放過了顧枕瀾,讓他好好地坐在了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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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阿霁揮了揮手,駕輕就熟地開始修床。

薄薄的褥子掀開之後,顧枕瀾才看見這床原來可不僅是年久失修。那本來就不甚結實的床架子上已釘了許多木條用來固定。只不過這一回斷得徹底了,想必再要固定也是不成了。

顧枕瀾險些脫口而出讓阿霁換張床,不過幸好及時想起了他這徒兒現在已成了個一言難盡的神經病,什麽勸谏也都吞回了肚裏。可是他看着阿霁眼巴巴地站在床邊,那不知所措的樣子又十分惹人憐惜,顧枕瀾嘆了口氣,終于忍不住道:“斷成這樣還怎麽修?這種尋常的物件總歸有個壽命的,換了吧。”

阿霁着惱地看着顧枕瀾,可終究也沒說什麽,一副心情低落到了極點的樣子,看來對這張床竟是十分有感情的。卻不知惹禍的是顧枕瀾那一句“壽元有限”,狠狠戳了阿霁的心。這修修補補的床板,不正像是他們師徒一般麽?少年時再怎麽情深義重,在一百年的時間裏變得不值一提。自己再怎麽努力維系,終究也有“壽元有限”的那一天。

阿霁背對着他,自嘲地笑了笑,道:“都說修士長生不老,可真要算起來,又有幾個一百年呢?”

阿霁轉過臉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我這就把床換了,你也早些休息,你現在真元凝滞,跟個凡人也沒什麽兩樣,熬不得夜的。”

顧枕瀾抽了抽嘴角,看着東方即将露出的魚肚白,什麽也沒有說。

阿霁的辦事效率倒是高。不過兩個時辰,便有張簇新的大床從窗戶裏飄了起來。厚實的被褥還帶了些陽光暖洋洋的味道,比原本那薄褥子是舒服多了。阿霁霸道地将顧枕瀾抱了上去,又将手一揮,周圍的光線就變得黑暗起來。只不過縛在他手腕上的那些繩子,是無論如何也沒有解開。

顧枕瀾也不強求,他在黑暗中輾轉反側,怎麽也睡不着。他将阿霁今日的所作所為細細梳理了一遍,最後得出了一個令人欣慰的結論。這個孩子終究還是心軟的,對自己也還念着過去的情份。他現在雖然将自己囚禁在此處,可也未必就沒有轉機。

顧枕瀾扯着那軟繩,小心翼翼地翻了個身。他有些憂愁地想着:話雖如此,可是無論如何都得先解開阿霁的心結呢。

可是,沒想到阿霁将顧枕瀾一丢就是三天。在這三天裏,每天有飯和水從窗戶飄進來,就是連個人影都見不到。顧枕瀾就是有心想找送飯的仆役打探一下也是不行。不過安靜的環境,倒是給了他充分的發揮想象力的空間。可至于日後要怎麽解釋當年的事情,顧枕瀾卻一直沒什麽好辦法。

到了第四天,阿霁終于回來了。此時山中一早一晚已經有些涼了,阿霁一進來,先停在門口将身上暖了暖,以免把寒氣過給如今弱不禁風的顧枕瀾。

顧枕瀾将阿霁的體貼看在眼裏,心裏就愈發有了底氣。

他見阿霁走進來,臉上就先露出了一個笑容。他輕輕拍了拍床板,道:“過來坐。”

阿霁一見他和顏悅色的樣子,就先恍惚了幾分。顧枕瀾按着他坐下來,自顧自又說道:“你這些天很忙麽?要我說,你支了這麽大個攤子做什麽,別太勞累了,又耽誤修行。”

說到修行,顧枕瀾又對阿霁這吃了十全大補丸一般飛速提升的修為有些擔憂。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飯得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辦,這事還是等他緩和些再說吧。

阿霁對顧枕瀾這般和顏悅色的态度似乎很是受用,顧枕瀾也慢慢摸索出了些許端倪。他老實地靠在床頭,溫和地說道:“我有些事,想同你談一談。”

阿霁渾身一僵,警惕地問道:“什麽事?”

顧枕瀾嘆了口氣:“你放松些。我看你雖然将我捉回來,可也沒殺我,對我又還不錯,可見還是念舊情的。那麽……”他深深看了阿霁一眼:“你信不信我?”

阿霁瞠目結舌,沒想到顧枕瀾會說這樣一番話,一時卻不知該怎麽接了。

顧枕瀾又嘆了口氣:“好吧。那我再問你,你是信我,還是信那個穆震呢?”

這卻沒什麽可考慮的,阿霁忙道:“我自然信你!”

顧枕瀾欣慰地點點頭:“那就好。你該記得穆震那一回說的那件事吧,就是,唔,關于你家的。”

阿霁一愣:“好像是有這麽回事。”

顧枕瀾皺了皺眉,總覺得這回答也太不走心了,又道:“那件事不是我做的;事後我确實在場,也抱了你回來,可是……那件事不是我做的。”

阿霁呆呆地點點頭:“嗯,我信。”

顧枕瀾本以為要廢一番口舌了,沒想到這麽順利,倒不知下面該說什麽了。他清了清嗓子:“既然話都說開了,那你便将我放開吧。”

說着,他将綁着軟繩右手腕遞到了阿霁面前。

阿霁卻只看了一眼,便挪開了目光。他審視地看着顧枕瀾:“什麽無關緊要的一件事拿出來,說開了就算完了?你是不是根本就是想糊弄我!”

他說到後面,已有些疾言厲色了。

顧枕瀾也有點摸不着頭腦了:“可是……別的我也再沒有什麽對不起你的了啊,你何必綁着我?”

阿霁狠狠瞪着他,怒極反笑:“沒有對不起我?當年我才幾歲,修為弱的像螞蟻,還要帶着靜翕。你說墜崖便墜崖,多幹脆利落?好,你被逼無奈,我不怪你。可你上來了,為什麽不回家?你根本就不想知道,我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

顧枕瀾不知所措地看着阿霁疾言厲色的模樣,他手邊那可憐的枕頭可遭了殃,被阿霁順手往地上一砸,就嵌在了脆弱的木地板裏。被子扯開了老大一個口子,棉絮飛得漫天都是,飄飄悠悠地糊了顧枕瀾滿眼雪白。

還有一縷烏黑的頭發,輕輕拂過他的臉頰,正落在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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