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她蹲地上拿着根枯樹枝在戳落葉, 雙手凍得紅腫而不自知的模樣。

倪青無法理解她此時的做法,當然眼前人凍死與她也沒什麽相幹, 甚至更希望人能生不如死。

她真是恨死了梁翹!

“裝傻充愣逃過牢獄之災,現在是到這炫耀來了。”倪青的聲音透過口罩悶悶的傳遞出來, 她語氣平靜, 不聞喜怒。

梁翹擡頭看她, 及腰的黑長發披散在背後, 清減不少的臉頰毫無血色,雙唇更是帶了點紫色。

她一時沒認出倪青,好一會才踉跄起身,冷眼看着她說:“他舍得讓你一個人出來了?”

倪青手上拎着瓶醬油, 付言風在家做菜還等着。

“他是不舍得,我硬要出來的。”

梁翹臉頰抽動了下, 視線下移掃過倪青右手,整個縮在袖口中,只露着一個醬油瓶。

不用看都能想象出溫暖公寓中這兩人相處的溫馨模樣。

梁翹整個人抖得更厲害, 不知道是風吹得還是什麽,簡直頭痛欲裂, 自己的狼狽對比倪青現下同樣拿不出手的熊樣,依舊失敗的一塌糊塗。

那些硫酸怎麽就沒潑到這人臉上呢!她憤恨的想着。

“不要臉!”梁翹眼都紅了。

“我不要臉,你要臉了?”倪青這時輕聲說, “梁翹,有點自知之明,你這種貨色現在什麽資格跟人糾纏不清?”

“你說什麽?”

倪青:“你不嫌髒, 他還嫌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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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翹一愣,随即臉色突變,尖聲叫道:“你給我閉嘴!我弄死你!”

話落就猛地撲過來,帶着魚死網破的勁頭,襯着她那張扭曲的臉,有種滲人的氣勢。

倪青也沒在怕的,抄起手就把醬油瓶給砸了過去,很可惜,砸偏了。

沒落她頭上,重心一歪落在了人肩膀上,冬季衣服穿得再少也多了點厚度,帶不出絲毫損傷,直接滑落在地碎了個稀巴爛。

飛濺的液體将梁翹一只褲腿染的不忍直視,梁翹厲聲罵道:“我今天弄不死你!”

倪青謹慎後退,想起自己因着眼前人而無辜經歷的遭遇,同樣惡聲惡氣的吼道:“你有本事就弄死我,我告訴你誰都能活的很好,就你活着才是種浪費。”

緊接着按響了報警器,警衛室那幫人的積極性非常值得嘉獎。

很快從室內沖出來,他們認識倪青,更是知道這小姑娘前陣子被人惡意陷害過。

倪青添油加醋的将梁翹給供了出來,很順利的脫身朝單元樓走。

走出很遠,她依舊能聽到梁翹聲嘶力竭的吼聲,以及保安的厲聲呵斥。

“怎麽去這麽久?”倪青一進門,付言風便問道。

倪青随便找了個借口:“有其他東西打特價我就又看了看。”

付言風看着她:“醬油沒買嗎?”

“噢,剛才到門口手滑摔了,我就懶得再去買。”

“沒事,明天我帶一瓶回來。”

進了屋子,付言風轉身去廚房,倪青則去了陽臺,從這邊可以看到小區大門。

梁翹還沒走,有其他住戶圍觀,形成了一個不小的包圍圈。

倪青站了會,等付言風叫她了,走回去吃了晚飯,飯後又過來望了眼,人群已經散了,大門空空蕩蕩的。

而心底的恨意并沒有因着那幾句話有所消減,倪青拿不出報複的行為,口頭的便宜又是不痛不癢實在太不給力。

唐湘音踩着年尾巴回了家,他們又一起過了一次年,除夕這個晚上倪青跟付言風沒有休假,兩人背着大包小包去了市中心,去賣新年特色小玩意。

臨街商鋪百分之九十都關了門,但大街上的年輕人依舊不少,臨時的小攤販也多。

倪青把口袋裏的記號筆遞給對面的小姑娘,看她蹲地上專心寫祝福語。

“你也寫幾個。”付言風這時将另一只記號筆遞到她面前,“有個新年目标。”

“我的目标就是賺錢。”倪青笑說,“我就是個大俗人。”

大俗人沒有寫下任何東西,省下的小物品又換了幾塊錢,回去時已經是深夜,街道上對比往日空蕩很多。

本市最大的建築物樓體上金色的新年祝福語閃爍着。

整個城市,每條小巷,每戶人家,每一道氣息似乎都充斥着對新年的期望。

然而這個晚上卻有一條年輕生命不按套路出牌的悄悄消逝着。

得知梁翹自殺的消息是在初三,付言風接了一個電話,臉色便有點不好。

倪青詢問了聲。

付言風轉了轉手機,沉聲說:“梁翹去世了。”

倪青心中“咯噔”了一聲,瞬間愣住了。

“吞食了大量安眠藥,加一氧化碳中毒,送醫後沒救過來。”付言風緩慢的陳述着,然而随着話音,他的臉色卻越來越糟糕。

梁翹不是個善茬,行事作風也相當不得人待見,就憑着她對倪青幹的缺德事,付言風對這人也無絲毫好感。

然而要說梁翹的種種遭遇完全與他無關,那也不确切,付言風有種說不清的負罪感,心裏非常不好受。

在他的記憶中,上輩子的梁翹在硫酸事件後轉學離開了這座城市,具體去了哪無從得知,但也絕沒有走上自殺的道路。

梁翹居然會選擇自殺?

倪青白着一張臉,耳邊是那天自己對她的言語鞭撻,梁翹選擇這條路會不會有她的原因?

倪青不得不如此懷疑,畢竟她質疑過她的生命,她确實不想讓梁翹好過,但也沒有真的要讓她去死的意思。

“你怎麽了?”見倪青突然伸手扶額,付言風連忙開口問道。

“沒什麽,可能昨天沒睡好。”

付言風:“今晚早點睡。”

倪青沉默着點點頭。

這個晚上她并沒有失眠,卻做了一個噩夢,夢裏是梁翹最後的樣子,慘白的臉,墨黑的長發,一臉鬼氣的朝自己撲了過來。

倪青瞬間驚醒,滿臉虛汗的坐在床上,之後再沒睡着。

這是他們人生中的一個插曲,給這個年輕懵懂的階段落下無法磨滅的陰影。

生活還要繼續,倪青被噩夢纏了好一陣子,等終于慢慢走出來時,她收到了一個包裹。

正好開學,之前包裹一直放在門衛,長方形的紙箱,很有些重量,隐約的還有一股子怪味。

“你買的什麽?”林妙問。

倪青搖頭,她已經完全沒印象了,她似乎沒買過什麽東西,哪怕買在寒假期間也不至于往學校寄。

“先拆了看看。”林妙搓着手說。

校道上走動的學生不少,她們窩在離門衛室不遠的角落先把包裹拆了。

在開封的那一瞬間,倪青面容瞬時一僵,同一時間利落擡腿将東西給踹飛了。

“卧槽!”林妙驚恐的罵道,“誰他媽這麽缺德,寄這麽惡心的玩意!”

倪青盯着飛出去的箱子沒吭聲。

林妙撞了撞她:“喂,你是不是得罪什麽人了?”

那箱子裏裝的是體型相當可觀的死老鼠以及牛蛙,時間太久,屍體都已經腐爛黏糊在一塊,還散發着陣陣惡臭。

倪青走過去。

林妙一把拽住她:“你幹嘛去呀!”

“我看看那箱子。”

“那麽惡心別看了。”

“沒事。”倪青拉開她的手。

她用腳尖将箱子掀了個,貼着面單那面朝上,裏面不堪入目的東西滾了出來。

倪青困難的吞咽了下口水,用手機将面單給拍了下來,随後查詢了一下物流信息。

顯示發貨地就在本市,那個快遞網點涵蓋了梁翹的居住地點。

這應該是梁翹生命最後給予她的一次無關痛癢的報複。

然而倪青心頭還是狠狠的沉了一下,這間接證明着在梁翹懷着對自己的恨意走向的不歸路。

倪青不介意這人死不死,但她很介意自己成為那個推手。

包裹事件她不準備告訴付言風,也讓林妙保密。

林妙不贊成的說:“萬一之後出點什麽事怎麽辦?”

“不會的,她找不了我的麻煩了。”

“你知道是誰?”

倪青:“大概吧。”

當天她第一次沒有按時回家,随意找了個借口,獨自去了市中心。

倪青沒有目标,也不知道來市中心能幹嘛,她單純就是想一個人靜靜。

步行街前面的廣場上有一個文藝表演,是附近琴行一個自發的公益活動,七八個十多歲的小女生排排站,穿着統一制服在唱《蟲兒飛》。

緩慢的旋律,稚嫩的聲線,倪青跟着音符走入包圍圈。

對面有一個梳小辮的胖子在打節奏,他身邊彈琴的則是個英俊貴氣的少年,初春寒冷的夜晚,他僅穿着一件黑色衛衣和同色系的牛仔褲,嘴角挂着淺淡的笑容,長身玉立吸引着周邊所有人的目光。

有察覺一般,他突然扭頭過來跟倪青的視線撞個正着,似意外的挑了下眉,又重新轉回頭去。

兩首歌後換人,看着少年撥了撥頭發,轉身朝這邊走來,倪青下意識朝後退了兩步。

“躲什麽?”白墨先一步出聲,歪頭笑吟吟的看着她,“見着老客戶就躲?生意可不是這麽做的。”

包圍圈詭異的自動給他讓出一條道來,裝作不經意的視線不停在周邊閃動。

“琴彈得很好聽。”倪青說。

兩人上一次碰面還是在醫院,白墨對她的印象還停留在狼狽不堪那個份上。

“你的發型也不錯。”

倪青尴尬的摸了摸頭發,跟白墨不熟,也沒什麽可說的,她偷眼看了看沒有要離開意思的少年,想着自己找借口先走。

“今天一個人?”白墨問。

倪青點點頭。

白墨:“在這多玩會吧,活動中間會免費派發禮品,湊個熱鬧。”

此時胖子代替了白墨的位置,演唱者換成了一個穿花裙子的小女孩,裙子掉了一半,被她老爹往上提了提,順嘴一聲玩笑,鬧得周邊人都笑起來。

小姑娘緊接着唱了一首并不符合她年紀的《成都》,并把裏面的地名轉換成了當前城市。

白墨說琴行是朋友開的,因為有其他合作,所以今天特意過來幫個忙。

“合作?”

白墨:“嗯,辦了一個少兒培訓中心,現在剛起步,主要是給人排話劇。”

倪青不太懂這個,但年紀輕輕開始自己創業的也不多見,尤其聽起來還挺高大上。

“愛好這個?”倪青問了句。

白墨目光一閃,想到什麽好玩的事情一般看着她說:“不,我缺錢。”

“……”

倪青都懶得搭理他這鬼話。

“今天怎麽會一個人來這?”

倪青看着那個小女孩說:“沒什麽,就過來逛逛。”

活動中間真的有卡通人偶拎着紅色小布袋來派發禮品,倪青撈了一個蘋果,拿手上轉了轉。

人偶同樣把蘋果遞給一邊的白墨,白墨擺手示意不需要。

人偶堅持,并親昵的往他身上拱了拱,白墨被拱的往旁邊踉跄一下,撞上了倪青。

他連忙伸手一扶:“沒踩到你吧?”

倪青退了步,搖頭。

天已經黑透,倪青說:“我先回去了。”

“你吃飯了嗎?”

“吃了。”

“從學校過來又在這站了這麽久,從時間上來算,你吃飯了的可能性似乎不大。”

倪青看了他一眼,說:“我随便吃了些。”

這話不管真假,別人既然堅持,白墨也沒什麽好說的,舊紳士的提議:“再等會吧,這邊馬上就要結束了,我送你回去。”

“謝謝,不用了。”

“不怕別人再潑你硫酸了?”

倪青沉默了下,說:“沒人會吃飽撐着再幹這事,走了。”

她轉身朝外走去,白墨原地站着,身邊經過一個小男孩,白墨将硬塞過來的蘋果送給他,再擡頭時已經沒了倪青蹤影。

兩人都沒發現離的不遠的位置張池已經站了好一會。

“這什麽情況?阿風頭上飄綠了?”

張池一巴掌扇在邊上人後腦勺上,訓道:“胡扯什麽?!”

身邊熟悉的幾個人都知道付言風跟倪青不清不楚的關系,雖然嘴上沒明确說過,但心裏就是把兩人湊做堆了。

張池擰眉站着。

邊上那人又說:“還是跟阿風通個氣,剛那兩人照片我拍了,你給他發一個。”

張池:“倪青不是那種人。”

“這又說不好的。”

張池扭頭,那人機靈的往邊上一跳,說道:“別一天到晚暴力解決,我告訴你,人這種東西最不靠譜了,具體有沒有反正是他們的事,提個醒又沒錯。”

張池沒吭聲,也沒采取對方建議,然而這天最後他還是默默給付言風去了個消息。

不過付言風并沒什麽特殊反應,等倪青回來時也沒多問,照例一起擺攤,直到回去時他才提了句:“聚餐怎麽樣?”

“還好。”倪青說,“就那幾個人。”

付言風:“林妙也去了?”

“嗯。”倪青将東西往袋子裏塞,一邊應了聲。

付言風起身點了一支煙,目光淡淡的掠過倪青故作忙碌的背影。

幾天後,唐湘音來電話囑咐倪青過去看趟外婆,年紀大了,杜建梅身體每況愈下,眼看着一天不如一天,然而唐湘音被坑的在外省拼命,也實在是無心照料。

倪青這天買了不少水果,付言風幫着拎過去,過年那會一起拜過年,杜建梅也知道有這麽個小夥子存在,雖然感覺兩小孩住一起不太合适,但她一個老太婆也沒什麽其他好的建議。

見人過來還是很高興的,只是年齡跨度擺在那,實在也聊不出什麽的東西,倪青跟付言風稍微坐了會就走人了。

半道見鬼的居然又碰上了鄭子娥,跟以前一樣,照樣在街頭被人圍堵。

付言風攔住要出去的倪青,直接打電話報了警。

“這樣沒關系嗎?”倪青皺眉說,因為鄭子娥被圍毆的有點慘,那幫人兇神惡煞,路過的行人也沒有要上前攔一把的意思。

“沒事,發生的都沒次數了,我管不了什麽的。”付言風理智又冷漠的說道。

警車來的很快,三個男人居然也沒想着要跑,傻呆呆的就被拎了上去,連帶鄭子娥一起。

“他們怎麽不跑?”倪青都為他們的智商感人。

“估計有案底,跑了會更慘。”

付言風牽住倪青:“走了。”

當天下午付言風接到了片區派出所的電話,然後一個人過去了一趟。

派出所的人對鄭子娥也不陌生了,見付言風進來說了一下流程。

總結一下要保釋就得交錢,沒錢就關着。

付言風說:“關着吧,我連上學的錢都交不起了。”

片警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麽。

付言風走之前還是跟鄭子娥見了一面,這女人胖了不少,臉上帶着傷,見到付言風進來,雙眼瞬時一亮。

“沒了梁翹,日子比較難過了吧。”付言風冷淡的看着她說。

鄭子娥眼巴巴的瞧着他:“我什麽時候能出去?”

“出去?”付言風冷哼了聲,“出去做什麽?在這關到老死豈不是很好?”

鄭子娥臉色驀然一變,猙獰着要撲上來。

付言風及時制止她發瘋:“小心點,這裏可是派出所。”

鄭子娥又這麽硬生生的忍了,表情一時收不回去,怎麽看怎麽不入眼。

“梁翹死了,你有什麽感想?”

鄭子娥惡聲惡氣的說:“她死了關我什麽事,又不是我拿刀逼着她去死的。”

付言風定定的看了她一會,随後說:“你就關着吧!”

從派出所出來,他在路口迎風站了會,打車回了住處。

半個月後,氣溫回升明顯,萬物複蘇的季節,草長莺飛,滿眼的生機盎然。

晚間的夜市生意也比以往好了不少,似乎什麽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會覺得生活開始變得美好,開始有了期待,有了對未來的幻想。

然而意外總是措不及防,也沒想到盛極必衰會來的這麽快,并且也不曾預料到他們的“盛”就只是個米粒大小。

路口突然出現一夥人,目标明确的朝他們沖了過來,其中兩個手裏撈着鐵棍。

“趕緊走!”付言風面色凝重的推了倪青一把,“從小路跑,快!”

很巧的是這天倪昭雪沒事幹也在這邊杵着,三人立馬扭身拿出吃奶得勁狂奔。

倪青吼:“你跑什麽啊?!”

倪昭雪撩了把粘臉上的頭發:“我就下意識跟着你跑了,我要停了他們不會揍我吧?”

“不知道!”

女生體力有限,倪昭雪柔柔弱弱的也壓根跑不快,很快就被拎住了,很自然的倪青也跟着停了腳步。

付言風低罵了聲,轉身朝那夥人撲了上去。

這些人的目标本來就是付言風,當下打的難舍難分。

一比好幾個本來就是個吃虧事,付言風憑着以往經驗就抓着其中一個領頭樣的人狂揍,在自己見血的同時也沒讓這個人好到哪去,總得有個人來作陪。

他們可能也只是想給個小教訓,當天的鬥毆情況并不嚴重,持續時間也不長,一陣風刮過般的來了又走。

付言風臉上破了好幾道口子,倪昭雪可憐見的也負了傷,前者原本都不打算去醫院做檢查,奈何後者大小姐嬌貴,只能不得不走一趟。

“通訊錄備注白菜那個。”倪昭雪示意倪青去電話。

倪青:“不給你父母打?”

“不打,”倪昭雪捧着已經腫起來的胳膊,“就找我表哥就行。”

表哥自然就是白墨,電話過去好一會他才接了,略帶熟悉的聲音傳來:“怎麽了?”

“我是倪青。”

“倪青?”

倪青:“噢,我是賣暖手寶的。”

他在那邊“唔”了聲:“小老板?”

倪青被這稱呼弄得有些尴尬,快速将經過簡要說了遍,又把醫院名字給報完後挂了電話,把手機還給倪昭雪。

這期間付言風靠着車子,始終把視線投在窗外,街景燈光在他臉上忽閃而過。

倪昭雪還要跟倪青說什麽,倪青卻沒什麽心思跟她唠嗑,輕輕的戳了下付言風的下颚線。

“你這算是毀容了。”她小聲說。

倪昭雪聽見,轉過頭來也看了眼,跟着說:“照樣帥!”

付言風只沖着倪青挑了下眉。

倪青:“有沒有疼的比較厲害的地方?”

付言風搖頭:“沒事,都皮外傷。”

到醫院後倪昭雪被安排着去拍片,倪青看付言風顴骨腫的厲害不太放心,也硬是讓人去拍了一個。

拿了片子回到醫生辦公室,沒多久白墨便來了,倪青跟付言風先一步從辦公室退出來,在走廊站着。

“之後生意可能會做不安生。”付言風突然說。

他靠牆而站,手指在牆上一點一點。

倪青腦子一堵,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生意要做不下去,生活又要怎麽辦?

付言風的學費生活費又該如何?

這都是很現實的問題。

倪青幹巴巴的說:“那我們就再換地方。”

“再看吧。”

換湯不換藥的做法,其實也沒多大用,只要在這個城市呆着,避不過的人事總歸是要面對。

倪青被他語氣中的消極給刺了下:“總有辦法的,或者我們也可以做點別的,去商場打工,速食店兼職,方法總比困難多。”

付言風“嗯”了聲:“不急。”

可又怎麽會不急。

白墨這時走出辦公室,朝着他們的方向。

付言風默默伸手牽住了倪青。

倪青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昭雪說醫藥費還是你們墊付的。”白墨到了跟前取出錢夾,溫和的沖他們笑了笑,“多少錢,我給你們。”

“不用。”付言風說,“她受傷都是因我們而起,這是應該的。”

白墨居然也沒堅持,目光掃過他們牽在一起的手,又說:“來找麻煩的都是些什麽人?你們認識嗎?”

倪青張嘴正要說,付言風立時打斷她:“不認識,可能今天就是運氣不好。”

“報警了嗎?”

付言風搖頭:“沒,人跑太快了。”

白墨不贊成的皺眉:“就算如此,還是應該報警處理。”

付言風只是淡淡的扯了下嘴角,沒做争辯。

白墨将目光調到倪青身上,又笑了下:“小老板來醫院的頻率倒是挺高。”

這話真不知道是揶揄還是諷刺。

倪青的右手還被付言風拽在手裏,可以感受到他手掌幹燥的溫度,以及指尖在她手背輕輕的摩擦。

如此細微的舉動在往常是從未有過的,更別說是在有外人在的情況下。

倪青快速看了辨不清神色的付言風一眼,跟着說了句:“運氣不太好。”

回去的時候白墨提議送他們,付言風禮貌拒絕了。

等他們走遠,白墨把車開出去,邊說:“送你回家?”

倪昭雪頭一撇:“我不回家。”

“那回學校。”

“不回學校。”

白墨點點頭:“那在前面街頭把你給扔了。”

“哥!”倪昭雪拉長着聲調喊了聲,“讓我住你那邊去呗!”

“我最近忙,臨時住的地方也比較亂,收不了你。”

“我不會搗亂的。”倪昭雪黏黏糊糊的說,“就讓我住你那邊呗,幾天就好啦。”

白墨無奈的看了她一眼。

倪昭雪讨好的笑着:“千萬別跟那邊說啊。”

“跟姑媽還吵呢?”

“跟她是永遠都吵不完了。”

倪昭雪往後一靠,白皙的指尖在車窗上緩慢的來回滑動,不經意的語氣中是難以掩蓋的悵然。

白墨手機正好進來一個電話,幾分鐘後通話結束。

倪昭雪說:“他們好像惹到什麽人了。”

“嗯?誰?”前方正好紅燈,白墨踩了剎車停下,又突然回過神來,“你說擺攤那兩位?”

“嗯,”倪昭雪點點頭,“剛幹架的時候聽他們叫罵的內容似之前就有過節,估計找麻煩這事肯定不會一次兩次結束。”

“那你以後就少往他們那跑,別下次又被砸破哪個地方。”

付言風的防備白墨能輕易感覺到,雖然他相當不理解這人在防着自己什麽,不過對方既然不願與自己多有牽扯,自己自然也懶得跟他們有往來。

事情就如付言風預料的發展着,後來擺攤又被找了兩次麻煩,哪怕換地方,這樣的場面也沒能幸免。

沒有其他辦法,暫時将生意擱置了,這還不是最主要的。

關鍵是某個清晨起來,付言風在小區門口看到了兩個鬼鬼祟祟的兩個人,礙于小區保安稱職的工作作風,兩人只能被隔絕在那個大框之外,游魂似的蕩着。

付言風站在風口,低頭,一手籠着點了一支煙,紅點時亮時暗,煙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了下去。

他掐了煙蒂轉身走回去。

當天跟倪青說了一個心中的打算。

“不行!”倪青大聲說,“我又不怕他們什麽,憑什麽你要搬走?!”

她坐在沙發上,胸前摟着一個抱枕,因胳膊用力已經扭曲的不忍直視。

“因為他們是沖我來的,沒理由把你也牽扯進來。”

“我又不怕!”倪青猛地瞪大眼,用尖銳的聲音掩飾着心底的恍然不安,“這是個法治社會,他們除了小偷小摸還能幹出什麽東西來!”

“我不希望你成為第二個梁翹。”

倪青愣怔了下,眼眶驀然一紅,喊道:“我說了我不怕!”

“冷靜點,這不是怕不怕的問題!”付言風嚴肅的盯着她,“這幫人在灰色地帶走慣了,有些人還有案底,他們壓根不畏懼法制束縛,你能理解我說的嗎?”

倪青胸膛明顯起伏着,瞪着付言風說不出話來。

付言風:“我搬走,是最好的選擇,之後我們再另外做打算。”

“我不想你走。”

付言風拍拍她的後腦勺:“我知道。”

倪青緩慢的低下了頭,視線如被雨水沖刷的玻璃糊的面目全非。

下巴陡然被掐住,倪青被迫擡起頭,随即落下一片陰影,嘴唇被什麽輕觸了下。

倪青瞬間成了冰雪天被埋了一天一夜的木棍,眼皮子一抖,還沒收幹淨的液體掉了兩滴,她呆呆的看着眼前白皙如雪峰的鼻梁。

“付、付言……”

付言風用大拇指蹭了下她微微有些幹裂的嘴唇,倪青又瞬間住嘴,只瞪着一雙眼睛。

“跟人接吻過嗎?”

倪青都來不及思考這個問題是否合适,只僵硬的搖了搖頭,緊張的快憋過氣去。

付言風湊過去,又吻了吻她。

這個年齡的任何一個“第一次”都顯得尤為珍貴和記憶深刻。

倪青很多年後都能回想起這一天少年略有顫抖的嘴唇,和他表情平靜卻同樣不怎麽規律的呼吸。

付言風退開一些,停頓了下說:“我不會搬很遠,也會經常過來,你有事給我打電話。”

兩人對視着,付言風比倪青要高出一個腦袋,她突然踮腳擡手勾住他的脖子,用力的吻了上去。

生疏的觸碰,帶着青春的莽撞,還有放不開又故作大膽的羞澀。

付言風托住她的腰,順從的讓人在自己身上肆虐,直到倪青自己停下動作。

“滿意了?”他啞聲問。

“我能說不滿意嗎?”

付言風:“還想怎麽做?”

“今晚跟我睡。”

“……”

計劃提上行程,然而房子真要找起來,合适的也不是這麽容易。

倪青變得越來越煩躁,情緒非常糟糕。

再次遇見白墨是在他們學校的校門口,她跟林妙一起往外走,手機裏剛進了付言風找到房子的消息,明天正式準備搬過去。

“哎!”林妙撞了撞她,“那個人是不是在看你?”

倪青擡頭看到了梧桐樹下的白墨,他身邊還站着一個人,對方正低聲說着什麽,白墨很快把視線轉了開去。

林妙說:“那個人是在看你吧?我怎麽看着他沖你笑了?”

“見過幾次。”倪青将手機放進口袋,她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前段時間知道他們情況的倪昭雪給她支過一個招。

她說:“你去找我哥說說看,他辦法多,解決這些人不過一句話的事。”

倪青覺得這話實在是誇大。

倪昭雪便又報了一個名字,随後道:“這位是我舅,我年齡還小,摻和不進去,我哥就不一樣了,長我幾歲就不說了,他這人還早熟,老早就跟着家裏走關系,現在是四通八達,他真的能幫你們。”

這位的所謂她的舅,白墨的爹,走的管道,并且步步高升,這都是倪昭雪自己說的,倪青對這一塊并不了解,但不管真假,不管有用與否,她都得試試,病急亂投醫,說不定就投準了。

倪青将林妙支走,深深的吸了口氣,随後向白墨走了過去。

“你耐心也是可以啊,成天跟一幫小屁孩打交道,指揮蘿蔔頭左左右右的跑有沒有什麽成就感?”沈棟今天拉着白墨過來接家裏一個親戚小孩,趁有空忍不住就揶揄正火熱創業的好友。

“你不懂就閉嘴。”

沈棟在那賤賤的笑:“哪天收成好,讓我也入個股。”

“你倒是現在投資啊,”白墨笑說,“不需要多,向你爹申請撈個幾百萬出來就成。”

“可拉倒吧,別以為我不知道琛哥他們玩多大,我這些扔進去還不被他們眼睛白死。”

白墨又将視線轉往另一個方向,輕輕的挑了下眉。

沈棟還在貧什麽,他已經沒聽進去了。

“找我?”白墨說。

倪青已經走到他跟前,小雞仔似的點了點頭:“我想請你幫個忙。”

“什麽忙?”

倪青快速看了眼正新奇望着自己的沈棟。

白墨說:“你跟我來。”

體貼的将沈棟給甩了,領着倪青走遠了些,站在路牙子上側頭看她:“說吧。”

倪青嘴巴張合幾次,特別想把話說出口,卻又實在覺得自己這麽冒冒然開口有點不合适。

白墨倚着樹幹站着,他身量高,脊背如竹,眉目俊秀,路過女生時不時側目看過來,帶着點羞澀的不經意,滿含少女初開的情窦。

“沒事,你慢慢想,”白墨這時笑着說,“我今天正好不急。”

他本意可能是想讓倪青放松些,很可惜效果不佳,倪青給面子的扯了下嘴角,臉上愁容并沒有消減分毫。

“想請你幫個忙,是這樣的……”

她把自己現下的處境挑揀着說了,最後又委婉的提了遍請求。

“可以嗎?”倪青最後弱弱的加了一句。

白墨盯着她乖巧的發旋,注意力明顯跑偏了:“你說你們住一起?”

見倪青點頭後,他不知所謂的輕笑了聲:“你們倒是挺放得開,家裏父母不管嗎?”

倪青臉上瞬時一熱,又詳細解釋了一番。

白墨聽完,沒做聲。

不斷有同齡人嬉笑着自旁走過,不遠處的沈棟遙遙喊了一聲以示催促。

倪青等了半晌沒等到回應,心裏明白自己的請求已然落了空,為了場面不至于太過難看,她準備自己找臺階下。

“那我……”

“可以啊,”白墨打斷她,“反正也不是什麽大事。”

态度轉變的有點突兀,并不讓人覺得有真實性,倪青愣愣的看着他。

白墨:“怎麽?不放心?”

“不是不是。”倪青連忙搖頭,不好意思的說,“謝謝,真是麻煩你了。”

白墨笑了下,随後要了倪青的聯系方式方便聯絡,緊接着跟人告別,走回了沈棟那邊。

沈棟看看不遠處還呆站着的倪青,笑的意味深長:“這誰啊?”

“你不認識的。”

沈棟:“我不認識,你又是怎麽認識的?”

白墨笑說:“你那遠方老表還沒出來?”

知道他是在轉移話題,沈棟也無所謂,開始大發牢騷。

所謂的遠方老表那真的是不知道遠了多少的老表,前段時間剛從鄉下轉學過來,啥都不懂的一只土包子,為了讓這只包子能盡快适應這邊的生活,家裏逼着他過來接人,搞的沈棟非常無奈又無語。

沈棟一扭頭見到白墨在打電話。

“你給誰打電話嗎?”

“陳局。”

沈棟皺眉想了想:“去年新上的那位?”

白墨點了點頭,這時電話通了,沈棟便沒再吭聲,聽了他們一路對聊,通話結束後他又問:“你惹麻煩了?誰吃飽撐的這麽能?”

“不是,”白墨把手機收起來,“給別人幫個忙。”

“剛才那個?”

“嗯,遇到惡意騷擾了,前段時間昭雪受傷也是因着這個。”

沈棟無法理解的說:“都找昭雪麻煩了,你不早處理。”

白墨懶得在這事上多說,正巧裏面走出來一個膚色黝黑,氣質一看就跟其他學生迥然不同的姑娘。

“那是不是你老表?”

沈棟一看,頓時一臉生無可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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