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你是我的心18┃二進宮
張鋅渾然無覺方淮的異常, 随手拿了水果去外面洗。方淮看着牆上的時鐘,系統忽然在腦海中上線了, 輕咳一聲, “方淮先生, 您現在的情況不大樂觀。”
“我知道。”
“在下可以體會您焦慮的心情,但根據規定, 在下不得不提醒您, 一旦您在織布任務完成前死亡, 一切就都徹底結束了。”
“嗯。”
“您……?”
“讓我好好想想。”
系統頓了一下, “好吧。”
病房裏一片寂靜,只有時鐘滴滴答答的聲音。方淮的表情很平靜, 在經歷了一瞬間的驚慌後,他反而冷靜了下來。
距離交卷還有五分鐘, 還剩最後一道大題沒寫。有些人會慌亂到大腦空白,而有些人卻反而能更有效率地思考。很幸運, 方淮屬于後者。
自從開始在不同世界中穿梭來去做任務,他做的每一個有關宿主的夢都是有用的。或者說,既然他可以魂穿各世,就意味着人是有靈魂的。那麽,每一個死去的宿主都可以默默關注他, 在必要的時候給與幫助。
這麽緊要的關頭, 這個身體莫名其妙昏厥, 又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像是一生的回憶錄, 不可能毫無用處。
方淮把頭埋進兩肘間,閉眼将事情來龍去脈逐條理順。
左靈芝雖然聰明謹慎,但畢竟只是一個平民,沒有受過正規的特工培訓,她主動搜集情報的意識和能力應該不強。她當初懷疑上張铮一定是杜子陽提醒的,那麽,杜子陽為什麽會知道張铮的身份呢……
見過張铮的黨員分為兩種,一種是這座城市裏的同志,比如前任上線老吳和現在的上線周呈,已經可以排除了。而另一種則是張铮去其他城市執行任務時的合作夥伴,雖然見過面,但卻不知道他這個“彈琴人”就是上海灘張家三少。
剛才夢裏出現過哪些人……
一道靈光忽然在腦海中閃過,方淮驟然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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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铮離開上海執行過兩次任務,一次南京,一次杭州。組織上的保密工作很嚴謹,接觸他的同志并不知道他的真名和背景,但是有幾個人或許不同。
根據夢中的記憶,張铮曾經問過杭州和南京那兩個任務的頭頭,知不知道上海灘最大漢奸被滿門暗殺的案子。一個人一臉茫然說不清楚,還有一個,對他說知道。
那個人的代號叫木匠。
方淮使勁回憶,記憶裏那是一個和他年齡相仿的男人,很高大,說話的時候總是似笑非笑,讓人琢磨不透。上海灘最大漢奸被滿門暗殺本來就是張堂杜撰出來的,那個人說謊了。
就是通過張铮那随口一問,杜子陽懷疑上了眼前的“彈琴人”可能正是上海張家三少。他的女人就在上海灘,描述一下長相很容易就能鎖定目标。
張铮為了驗證自己父母究竟是不是漢奸随口打聽的一個問題,既成為他暴露給奸細喪命的根源,卻也成了方淮此刻找到奸細的鑰匙。
胸口堵着的石頭仿佛松動了,一切的細節都串聯起來。方淮已經來不及去證實這個猜想,他立刻掀開被子抓起旁邊的電話,可就在聽筒舉到耳邊的那一瞬間,只聽砰地一聲槍響,失去痛覺的他只能感到手上一松,聽筒滾落。血腥味一秒鐘便在這間小小的病房裏彌漫開來,方淮定睛一看,自己的右手掌被子彈整個打穿,筋碎骨裂。
他猛地擡起頭,病房的門被一腳踹開,一堆日本兵湧了進來,直接按着他的頭把他按在了床上。
張鋅拿着洗好的水果回來,驚叫:“這是在幹什麽?”
伊藤面無表情地走進來,“張铮,我們收到舉報說你是地下黨,請你和我們走一趟吧。”
方淮沒吭聲,張鋅慌亂地抓着伊藤,“搞錯了吧?這是我三弟!誰敢舉報?”
伊藤看着他,“左靈芝。”
張鋅愣住,伊藤擡手一揮,“帶走。”
方淮被扭着押到了醫院外,塞進了憲兵隊的車裏。沉重的手铐上沾滿了鮮血,他低頭看着自己的手,輕輕動一動,旁邊的大兵就照着他的側臉給了一肘子,用生硬的中文喝道:“老實點!“
方淮苦笑,“別擔心,我已經沒什麽心思可動了。”
左靈芝提前把他捅到了日本人那裏,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杜子陽已經收到通知緊急撤離了。他只晚了這一步,再想找人卻比登天還難。
上一瞬間還在欣喜任務即将完成,下一秒鐘,任務已經失敗了。方淮低頭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有些奇怪系統先生怎麽還沒有跳出來。難道要他以張铮的身份死去才算了結嗎?他試着呼喚系統先生,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說不出心中是什麽滋味,仿佛千秋一夢,之前所有的成功的喜悅和生死一線的刺激,在這一刻全部歸零。每生每世和那個人的纏綿與離合,在這失敗的面前都變成黑白。
他失敗了,邱城會死的。
眼淚一滴一滴地砸下來,砸進手上的槍傷裏,然而他卻感受不到疼,身心都是。
也許,他的心髒也失去了痛覺。
憲兵隊不遠,車上颠簸沒多久就到了地方。日本大兵拖着他進了地下審訊室,這也算是二進宮,方淮整個人癱瘓了一樣,像是手和腳一起廢了。他被塞進一把木頭椅子裏,手腳都铐上。過了一會,審訊室的門被推開,伊藤和左靈芝走了進來。
方淮很意外,看着左靈芝挑眉冷笑,“你來幹什麽?”
左靈芝完全不理他,眼眶又紅又腫,低聲啜泣着和伊藤說道:“伊藤隊長,我想和張铮單獨說幾句話,行嗎?”
伊藤看了一眼方淮的手,點頭,“好吧,你也算大義滅親,不容易。”
伊藤出去了,左靈芝擦了把眼眶中的淚,嘴角換上一絲獰笑,走近方淮,“怎麽樣,豐收的季節是不是比想象中來的快一些?張铮……或者我該叫你,彈琴人?”
方淮無聲笑,“冬天來了,我這手也廢了,确實無心彈琴了。但你也不要太樂觀,天冷了,大概木匠的生意也不好做了吧。”
聽到“木匠”兩個字,左靈芝額角的筋跳了一下,她立刻斂起表情,卻沒有逃過方淮的眼。
“戳中痛處了嗎?”
“我聽不懂。”
方淮笑,“你懂的。”
“我懂不懂不重要。看看你這只手,右手就這麽廢了,筋穿骨裂,再也做不了優秀的特工了。你這麽慘,你熱愛的同志為你做過什麽嗎?”左靈芝目帶冷光,“不如告訴我你的同夥是誰,在哪裏,興許我會勸伊藤隊長留你一命。”
“告訴你?你算什麽東西。”
“你!”
“我什麽?”方淮擡起頭,聲音拔高,“我的同志早就已經離開上海灘了,你想都不要想!”
門口突然再次傳來腳步聲,左靈芝收斂了眼中的憤怒,又變成了楚楚可憐的樣子。日軍少将帶着幾個行動隊的隊長進來,把她趕了出去,幾個日本人在審訊席坐滿一排。日本大兵搬着血跡斑斑的各種刑具跟着進來,方淮冷眼看着這一切,面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日軍少将說道:“張铮,看樣子,你是不打算否認自己的地下黨身份了。”
……
“說出你的同夥是誰,少受點苦。”
方淮懶洋洋地擡起眼皮看了對面的人一眼,輕笑一聲,“上次來憲兵隊審訊室,你們就喂我嗆了幾口水,這次還會有什麽新花樣嗎?”他說着扭頭看着暗黑腥臭的牆壁,低聲道:“我已經是個死人了,我知道。至于我的同伴,他是天上的鷹,理應離開這個肮髒的地方。”
……
……
午夜,方淮躺在審訊室的茅草上。他的衣服被皮鞭抽成一條一條的,左腿斷了,渾身都是血,額角流下的血甚至流進了眼睛裏,眼珠上也是一片血紅。他能感受到體力的流失和身體的虛弱,遍不由得開始慶幸,還好系統先生收走了張铮的痛覺,不然他現在可能真的天崩地裂。
日本人拷打了他一整個下午,他也就靜靜地思考了一整個下午。這件事情,似乎沒有他來時想的這麽簡單,或者說,也沒有他想的那麽糟。
日本人闖進病房時,他當真以為杜子陽已經跑了,自己任務失敗,心灰意冷。可是事情峰回路轉,左靈芝的出現揭示了另一種可能性。
左靈芝并不完全是光明正大的身份,要想舉報他,最聰明的做法是一封匿名信寄到憲兵隊。可是那個女人不僅親自跑來舉報,甚至不在意審訊室裏有沒有竊聽器,直接和他把話攤開說。她如此瘋狂地想知道他同夥是誰,為什麽?
聽到木匠的名字,她的反應不像是已經知道木匠撤離了的樣子。可是如果杜子陽還沒來得及撤離,她怎麽敢直接讓憲兵隊抓人,就不怕杜子陽遭到報複嗎?
方淮聽着牆角老鼠吱吱吱的聲音,心裏忽然有了一個念頭。唯一能解釋通左靈芝這種反常行為的可能性就是,目前情況下于她而言找到張铮的同夥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只有找到張铮的同夥,她才能把情報送給杜子陽。
周呈那家夥一定做了什麽手腳。
方淮忍不住想,也許他還沒有完全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