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較(1)
辛晚走進了白稚澤掌門所居的竹屋,封靜則仙風道骨地在喝茶,看到他便仿佛猜到他的來意,慌忙解釋道:“景籬三年沒參加大較啦,不太好。反正第一輪就給他排了四代弟子中最出色的夜燈,早淘汰早完事兒。”
辛晚笑了笑,道:“師父,我沒問這個,我就是一直好奇一個問題。”
“白稚澤門口的靈鳌甄選入門弟子,到底是看什麽?”
封靜則道:“看心情。”
确實是看心情,比如辛晚,當年雖然毫無障礙地通過靈鳌甄選,然而慧根全無,資質極差,至今未能結丹。
不過即便如此,辛晚還是騙到一個弟子的,就是這個即将要被他師父坑出去參加大較被人胖揍一頓的景籬。
景籬跟剛從師祖那回來的辛晚對視了半晌,最後“哇”的一聲哭出來,大喊道:“你沒告訴我我也要參加大較!你怎麽能這樣!我什麽都不會!”
辛晚說:“怎麽可以說自己什麽都不會呢,你還會大叫啊。”
景籬頓時哭得更傷心。
辛晚矮下身體,伸着長長的手指,撿起了幾顆從少年臉上簌簌滾落的珍珠,放進他荷包裏,摸了摸他的腦袋,道:“在我面前可以,在別人面前可千萬別哭啊。”
景籬哽咽:“我不要參加大較。”
辛晚解下腰間的酒葫蘆喝了一口,說:“沒關系,明天你第一輪就遇到三師兄家的木夜燈,這可是大較奪魁的熱門人選,你到時直接跪下認輸好了,不會有人覺得你能贏的。”
景籬:“……”
他悲憤道:“屁咧!空桑其他仙宗還要來觀禮的啊!”
景籬拜入白稚澤門下已經三年,蓮花開了三度,如今又已是白稚澤弟子每年一次的大較之期。大較主要考察弟子的修煉進境,優秀者予以嘉獎,準許進天瀾書閣三月研習典籍,輸者也不會有什麽實質的懲罰,最多只是被自己師父教訓上幾句,下一年中便更加勤懇地修煉。
景籬自然不是怕輸,是怕丢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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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真的,什麽都不會。
根本原因當然是,辛晚也什麽都不會。
景籬很憂傷,他千辛萬苦來到白稚澤拜師修仙,鴻運當頭通過千年靈鳌的甄選,又在拜師環節經歷了嚴肅莊重的大師伯,矮小胖碩的二師伯,一身寒氣的三師伯後,看上了坐在封靜則身邊連連打瞌睡的辛晚。
原因無他,辛晚長得好看。
景籬想起來痛哭流涕,以貌取人害死人。
景籬怎麽會想到拜師時辛晚說的“我什麽都不會,也沒什麽可教你”完全不是謙虛,竟無一字是謊言。他終于拜師成功後,才發現跟着辛晚要做的事情就是……
在天瀾書閣打掃衛生,三天一小掃,五天一大掃。
皆因辛晚毫無仙緣,實乃白稚澤之恥,終日的修行就是,在天瀾書閣,看大門。
白稚澤的普通弟子和外室弟子已經在還稚池外的蓮臺開始第一天的比試,景籬在還稚池邊發呆,看着比試卻什麽都沒看懂,因為他連普通弟子的修為都不如。
忽有人輕輕撓了撓他的後腦勺,景籬回頭看,沒有人影,又奇怪地回過頭來,一張放大的臉緊貼在他眼前,把他吓得後退一步,而那人卻似算準了他的反應,腳往他身後輕輕一勾,他便摔了個四腳朝天。
景籬揉了揉屁股,定睛一看方道:“虞……師兄!”
虞雪飛笑嘻嘻道:“聽說你也要參加大較了?小師叔都把你藏了三年了,我也很想看看你學了什麽本事呢。”
但凡是白稚澤的弟子,都知道白稚澤之恥辛晚,也自然知道辛晚唯一的愛徒景籬是條怎樣的鹹魚。
景籬不想理會他,只小聲道:“我不會參加大較的。”
虞雪飛笑道:“為什麽不參加呀,三年了請我們的景師弟露個臉就這麽難嗎?還是第一輪就遇到連續兩年的魁首木夜燈,怕了?不用怕,木夜燈連續兩年住進天瀾書閣,照理說跟你關系不是很好嗎,雖然臉一直像死人一樣,但是對你應該還會手下留情吧。”
“不過就算他手下留情,你也是第一輪就被淘汰的命,可惜了,我原先還等着什麽時候能會會你,看看我們的小師叔藏了怎樣韬光養晦的本事,教出怎樣的得意弟子,靈力淺得連後面有人都感覺不出……”
“我沒記錯的話,虞師兄去年是第二?”一個冷冷的聲音忽然插進來,來人身形颀長,身周寒氣比幼年時更甚,正是木夜燈。
“我記得去年的第二名輸給我之前在我手裏過了三十招。”木夜燈轉而向景籬道,“明天我讓你走完三十一招再輸,這樣就不算難看。”
虞雪飛的臉色瞬間有點讪讪的。白稚澤雖是修仙門派,講究清心寡欲,然而一旦有在修煉進境上的争勝比較之心,就難免會産生地位高低之別。
按照前兩年大較的排名,年輕一代弟子中以木夜燈為首,虞雪飛屈居其後,至于什麽都不會的辛晚和景籬,就始終在最底層。封靜則的四弟子中,除木夜燈的師父與辛晚較為交好,其他二人不怎麽看得上他,四代弟子們對他便也算不上多尊重。
與虞雪飛相比,景籬其實不怎麽怕木夜燈。夜燈雖然一直生人勿近寡言少語的模樣,卻也從未欺負挖苦過他,修煉得空的時候,還會來天瀾書閣幫他一同做些雜活,給他帶一些少見的小玩意兒當禮物。
像這樣被其他師兄弟嘲笑時,也往往是夜燈幫他解圍。
一片安靜中,景籬小聲說:“夜燈,我一招都不會。”
虞雪飛嗤笑出來,揮了揮袖子便走了,木夜燈視若無睹,道:“小師叔呢?”
景籬搖頭:“被我趕去大師伯那裏求情了,我不想參加大較……”
封靜則退隐不管門中事務已久,目前白稚澤由大弟子方硯任代掌門,是以景籬有此一說。
夜燈長着一雙如蘊寒雪的眼睛,淡淡“嗯”了聲,道:“師父負責安排近日前來觀禮的客人們的食宿,這幾天外人增多,師父囑咐我幫忙盯着加強天瀾書閣的警戒,絕不能放閑雜人等進入。”
景籬答應:“好的,我也注意,謝謝你。”
木夜燈看了他兩眼,又道:“今天的蓮蓬采了麽?前些時候的蓮蓬我已讓雲茗師妹做成了糖蓮子。”說着取出一個紙包。
景籬的心情好了些,笑道:“沒有呢,在等師父回來,還沒等到。”
“唔?蓮子心沒去。”景籬吃了一顆糖蓮子,說,“苦的。”
木夜燈道:“之前那次做的糖蓮子,小師叔說全粒都只有齁甜,反而沒什麽滋味。”
“啊,”景籬倒忘記了,“我以為師父只愛喝酒。”
白稚澤清修之地,屬于空桑衆仙宗中規矩最為嚴格的,不允許食葷腥,亦不允許飲酒,畢竟飲酒影響修為。只有辛晚破罐破摔,反正也什麽都不會,酒葫蘆更是從不離身。
最後景籬吃剩了十數粒糖蓮子,木夜燈忽然包起來道:“留點給小師叔。”
景籬咽了一下口水,有點小委屈,這才看到辛晚已經朝着這邊過來,月色朦胧,照得他雪白的皮膚如潤澤的明玉。
景籬急切道:“師父,怎麽樣?”
辛晚道:“沒怎麽樣,讓你大師伯罵了一頓。你大師伯說了,男兒不能沒有好勝心,你明天哪怕被夜燈打扁也得給我上。”
景籬:“嗚嗚嗚嗚……”他這次倒是沒掉眼淚,大約是早就知道嚴肅認真的大師伯不會對自己網開一面。
木夜燈低頭一禮,輕聲道:“小師叔。”
辛晚點點頭,木夜燈又将紙包托前去:“這次的糖蓮子做好了,沒去心。”
辛晚便笑了:“難為你記得。”只随手拈了一粒吃了,點了點頭,沒有接紙包,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
木夜燈抿了抿唇,沒有說話。辛晚端詳了景籬半晌,解下酒葫蘆喝了一口,又遞給他:“來一口。”
景籬愣了一下,辛晚雖然什麽也沒教他,卻也沒有讓他喝過酒。他有點遲疑地接過酒葫蘆,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小口,被辛辣苦澀的味道嗆得咳了出來。
“酒這麽難喝……我為什麽要喝?”
辛晚道:“我仔細想過了,你之所以不想參加大較,根本原因還是膽子太小怕丢臉且怕被夜燈胖揍,喝酒可以幫你厚顏且壯膽。”
景籬:“……”
木夜燈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之後道:“小師叔,我也想……”
辛晚笑道:“你想什麽,讓你師父知道我給你喝酒,我得被他打得在天瀾書閣躺三年。”
木夜燈有些不甘,還想說什麽,辛晚卻拿回酒葫蘆,一晃一晃地走了。
景籬還在伸着舌頭喊:“好難喝好難喝好難喝……”話音未落,不意間木夜燈竟湊上前來,在他唇邊輕輕舔了一下。
景籬張大了嘴。木夜燈舔了一下舌頭,似乎也沒嘗出什麽滋味,将糖蓮子塞給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