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較(3)

辛晚嘴角抽搐:“呵呵呵呵。”

空桑整個便是一片水澤,各個水系相通,衆仙宗逐水而居。其中最有仙人風骨的是白稚澤,歷史最久的是玄水門,勢力最廣的卻是碧晴海朱明峰。朱明峰掌家姓陸,因此又叫陸家峰。陸家旁支甚多,家大業大,除本家修仙外,其餘經商、務農,甚至讀書出仕者皆甚衆,而這些旁支又都以本家為尊,致使陸家在修仙之餘還十分有錢有勢。然而有錢有勢彌補不了審美的缺陷,碧海映朱峰,辛晚對此評價:“紅配綠賽狗屎。”

辛晚沒想到的是陸長熒現在身居要位,竟能代表陸家坐在這裏。他氣色尚可,看不出在白稚澤裏游了一晚上的痕跡,似乎也并不打算興師問罪,于是辛晚便也決定以德報德不告發他夜闖天瀾書閣的事情,随口道:“心中之賤不及這位師兄,慚愧,慚愧。”

旁人不甚在意,陸長熒卻明白他嘴上不肯吃虧非要讨回來,眸光一閃,道:“師弟,昨晚在澤水之上,你我同舟共枕之時,師兄不是已經告訴過你名字了麽?怎的如此生分?”

其餘賓客齊刷刷地側過頭,封靜則身後的四大弟子中,辛晚目瞪口呆,秦之然冷淡的蹙了蹙眉,矮小的盧英倒吸了一口涼氣,吸得臉上肥肉都在抖,方硯冷哼了一聲,畢竟礙于場合,沒說出什麽難聽的話。辛晚心裏憋了一萬句你媽死了要說,然而一來大庭廣衆不便說,二來想起陸長熒的媽大概是真的死了,三來臺上虞雪飛得勝下場,已輪到景籬,瞬間閉了嘴,沒什麽心思去跟陸長熒理論。

景籬雙腿都站不穩地上臺,對面木夜燈氣定神閑,背上負着秦之然年少時用過的名劍斷水,一禮後拔劍出鞘,劍身如水澄澈,少年人長身玉立,眉目如畫,衆人紛紛暗中喝了聲彩。

方硯欣慰道:“夜燈這孩子确實不錯,三師弟,四代弟子中,就是你這個徒弟最為出色。”秦之然素來喜怒不形于色,只道:“大師兄謬贊了。”

方硯移開眼神去看景籬,便重重嘆了口氣。

景籬丢臉得快哭了,又聽一聲擂鼓響,木夜燈便上前來,一劍輕輕刺出。景籬瞬間手忙腳亂,然而斷水名劍即将刺到他身前時,又似被內力激蕩,偏了開去。景籬不禁“咦”了一聲,木夜燈又是一劍刺到,人也湊到近前,在他耳邊低聲道:“專心。”

兩人“鬥”成一團,不知不覺木夜燈已接連晃過二十招。普通弟子看不出深淺,觀禮臺上的人又怎會看不出其中奧妙?當今的朱明峰少主名喚陸青持,正坐在陸長熒身畔,已微微湊過去道:“這孩子……”陸長熒點頭道:“小小年紀可以用自己的真氣灌入劍身逼彎劍鋒,作出打得旗鼓相當的假象,實屬難得了。”

陸青持眉頭一皺,用上了秘密傳音之法:“另外那個孩子好像完全無技在身。”

陸長熒道:“确實沒有。”

“你看是裝的還是真的?莫非白稚澤怕我們看出什麽高深技藝偷學了去?”

陸長熒道:“馬上能知道的。”說罷手指一彈,一道無形劍氣發出,撞向景籬的右手手肘。

三十招已過,木夜燈也已打算結束這場比鬥,調轉劍身,以劍柄向景籬左肩撞去。他這一撞灌注了真氣,意在将景籬撞倒在地,便輸得不算難看,也不至于受傷。

未料忽然之間奇變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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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左支右绌手腳都不協調的景籬忽然伸出了右臂,腕骨與斷水劍柄相撞!

木夜燈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沖擊得後退了幾步,虎口發熱,斷水劍脫手!

司儀弟子許久後才回神宣布:“景籬勝!”

景籬呆住,臺下一片嘩然。

半晌之後,景籬才艱難地回頭看向觀禮臺,嘴唇幹澀地蠕動:“師……父……”我的媽,怎麽辦。

木夜燈臉色不見變化,去将斷水劍撿回入鞘,道:“恭喜。”便施施然下了臺。景籬張大了嘴,完全沒想明白自己怎麽贏的,卻見辛晚拎着酒葫蘆走上臺來,挽着他的右臂,細細看了一會兒,便回過身,向封靜則道:“師父,景籬适才不慎受傷,右臂臂骨斷裂,不宜再參加比試,我建議還是讓夜燈進入下一輪。”

封靜則尚未說話,方硯忍不住道:“你快下來!成何體統!而且他手臂哪裏斷了?”

辛晚握着景籬的手指一緊,另一手又于電光石火的剎那間掩住了景籬的嘴,景籬一聲悶哼噎在喉頭,辛晚松手,理所當然地道:“真的斷了,你看。”

衆人齊刷刷張大了嘴,對啊,真的斷了,還是當着我們面斷的,可是,然而,但是,我操……

方硯臉色已經鐵青得不能看,封靜則道:“哎呀,既然真的斷了,就讓夜燈晉級罷。我看剛才小籬也不是靠實力贏的,都是不知道從哪刮來這麽一陣妖風……”

方硯哭笑不得,眼看白稚澤一年一度的大事變成一場鬧劇,但以他的性子又實在不敢對師父不敬,一時之間三緘其口,想說什麽又實在說不出了。

陸青持緩緩道:“我覺得……”

他生得豐神俊朗,仿佛碧晴海的靈秀都被他一人占了去,一開口說話,便立時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他笑了笑,說下去:“玄水門謝門主擅長醫道,我看這位小朋友傷得也不重,不若讓謝門主看看?”

辛晚道:“傷筋動骨一百天,豈有今天治今天就好的道理?”

陸青持道:“這位師弟此言差矣,但凡比試總難免有小傷小痛,大家都是帶傷上陣,這位小朋友骨頭斷了分外嚴重些,但是若謝門主能治得他今日尚能繼續比試,豈不甚好。”

辛晚愁眉苦臉地看了一眼景籬,一時半會想不出什麽可以反駁陸青持的好理由,只得一邊拖着他往謝寧舟處走一邊道:“別怕,萬一治得好……”

景籬驚懼地看着他,只聽他道:“我把你腿也打斷吧。”

景籬吓得低聲叫道:“師父!”

辛晚道:“其他師兄弟不似夜燈這般會照顧你,你若真的對上他們,他們又以為你暗地有什麽神妙功夫,必将用盡全力對你,你這條小命就不見得保得住了。”

謝寧舟已輕輕咳嗽一聲向他們看來,辛晚只得加快速度道:“……與丢小命比起來,還是斷條手斷條腿吧。”

謝寧舟一身玄水門的黑衣,襯得他臉色愈加發白。今日到場的三大仙宗,只有玄水門有統一服色(辛晚很遺憾陸家人不戴綠帽子),也只有這位謝門主并非上代門主親傳。

白稚澤掌門自自第一代飛升後便一直是封靜則擔任,碧晴海向來是陸家血脈相傳自不必說,只有玄水門這一任的謝門主,是上一任門主死前莫名指定。謝寧舟憑空出現,玄水門中自然多有不滿,卻被他一一鎮壓,再無反對之聲。

謝寧舟确如陸青持所說擅長醫道,只是不知為何能醫不自醫,一直是副病歪歪的樣子。據傳當時玄水門大弟子程心遠反對聲最大,被他一掌打到五髒俱裂又随手治好,如是循環五次後,程心遠終于甘願臣服,也再無人敢輕視這個細瘦單薄的年輕人了。

謝寧舟白得透明的手掌摸上景籬右臂,完好的皮肉之下确是斷裂得十分徹底的骨頭,他眼力何等厲害,自然知道适才辛晚只輕輕一捏便捏斷了這少年的臂骨,卻不動聲色,道:“斷得挺碎,要趕上今日的下一場比試是不成了。”

在場的除了他之外沒有醫道高手,就算有諸多不信,他說不行便也是不行了。景籬先是一陣開心自己的腿保住了,又一陣擔憂自己的手臂到底是斷得多慘,在謝寧舟輕柔的接骨手法下不斷長籲短嘆,卻聽虞雪飛遠遠地上前道:“師祖,徒孫有事要禀。”

此時辛晚正被方硯拎到一邊挨罵,虞雪飛忽然竄出來,封靜則也愣了愣,道:“何事?”

虞雪飛道:“景籬師弟自入門起便跟随小師叔修煉,但白稚澤上下皆知,小師叔毫無法力。”他似乎也知道如此诋毀長輩十分不妥,努力咽了口唾沫,道,“适才景籬師弟卻能震飛夜燈師兄的劍,我懷疑,景籬師弟偷偷叛出師門,跟旁人學了什麽妖術!”

叛出師門自然是極大的罪責,學習妖術在空桑這類名門正派之中也十分令人不齒。

至此白稚澤一年一度的大較徹底成為鬧劇,封靜則微一沉吟,辛晚已破罐破摔地道:“沒法力難道不能教弟子修煉?就算是妖術也是我教的,關你屁事。”

虞雪飛臉漲得通紅,他身為方硯弟子,對辛晚師徒自是向來的看不起,眼看景籬竟稀奇古怪地打敗了木夜燈,雖然一會兒仍是木夜燈晉級,但他也深知自己并非木夜燈對手,若是再次輸在木夜燈手中,不啻承認自己連景籬都不如,加上眼看着師父被這倆無恥師徒氣得臉色鐵青,這口氣無論如何咽不下,不由自主地便站出來質疑。然而他畢竟是個晚輩,被辛晚如此粗俗一問,倒也不能只說“就是關我屁事”,只能認真道:

“弟子不過心中疑惑禀明師祖,一切僅憑師祖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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