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黑帖(6)

辛晚呼吸灼熱,被咬到的地方卻仿佛被插入了一把冰刀,寒冷的感覺從傷口處往外蔓延,一直到指尖都似被凍僵。那蛇咬到他的同時死去,毒牙就這樣嵌入肌膚,連着一條迅速幹癟的蛇身。

陸長熒拔出懷雪,幹淨利落地斬去了蛇頭,用手指捏住僅剩的牙槽,辛晚痛叫了一聲,卻是因為尖牙入肉已深,交錯着扣住皮肉,一時竟不能硬□□。

陸長熒道:“撐着點。”倒轉過懷雪,割開辛晚肩部的衣物,随後輕薄鋒銳的劍刃如熱鐵入蠟一般無聲無息地割開了他肩上的傷口,迅速将蛇牙起了出來。辛晚痛得發抖,陸長熒扭過頭去不看他的表情,一直到将蛇牙扔掉,才将他抱起來,按住了他肩頭的傷口。

辛晚肩膀上有一道鮮紅色的痕跡,一直從肩膀環繞了手臂一周,襯着他勝雪的膚光,更顯得鮮豔如血,妖異非常。

陸長熒不由得問道:“這是什麽痕跡?”

辛晚眼皮翻了翻,沒有力氣回答。

陸長熒只得先略過此節,想起辛晚身上帶有玄冰碧蛇的解藥,伸手往他懷裏去掏,辛晚微微掙紮,道:“我……我自己拿……”

陸長熒道:“老實點。”如今辛晚也已沒有力氣反抗,他沒花多少力氣便将他按住,又安穩放好,一邊找印象中見過的那個荷包一邊道:“你撲過來幹什麽,我身上有避蛇珠啊。”

辛晚喘了口氣,喃喃道:“……忘記了……”

陸長熒罵他的興趣都沒有了,他也是後來才反應過來為何當日在蓮臺時,玄冰碧蛇還分外忌憚辛晚身上的氣息,此次卻能一口咬下,蓋因他身上有避蛇珠,碧蛇臨死前非要咬一口,趨吉避兇之下,只能挑辛晚。他腦中飛地過了多個念頭,翻出荷包,從裏面拈出一顆解藥喂進辛晚口中,捏捏荷包中尚有一些圓滾滾的小顆粒物事,一時好奇,拉開了荷包,倒過來,盡數倒在自己掌心。

幾顆瑩潤潔白的明珠在他掌心裏來回滾動,雖不大卻渾圓溫柔,在陽光下更似生了一圈光暈一般。陸長熒笑道:“挺值錢的。”又将珍珠放回去,連荷包一起塞回辛晚懷裏。

辛晚無意識地吞下藥丸,低聲□□道:“我冷。”

陸長熒擡起他的臉,他原本就發着燒,再遭蛇毒一侵,額頭更是燙手,燒得眼睛都不能聚焦。陸長熒沒有多想便将他抱在懷裏,手掌貼住他的背,将真氣輸送過去。

辛晚枕着他的肩,迷迷糊糊地睜了睜眼睛,手指下意識地捏了捏懷中,陸長熒道:“沒有偷你東西。”辛晚點了點頭,吐了口氣,仍有點發抖,定了定神,才道:“你剛才,沒有感覺到有碧蛇靠近?”

陸長熒怔了怔,一個閃念在腦中掠過,低聲道:“原來如此。”

辛晚看着他,眼睛裏仿佛有一層霧氣,卻仍是清澈,陸長熒道:“你也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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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晚嘆氣道:“大較那日,蓮臺周圍悄悄圍過來成千上萬的碧蛇,在付楠被咬傷之前竟然沒有人感覺到。我沒感知是正常的,但是師父,還有你們,不應該感覺不到。”

他們一方自恃修為甚高不懼怕有人暗中偷襲,一方毫無修為反正不可能感覺到偷襲,竟未發現這個最為明顯的破綻,玄冰碧蛇這種生物,本就是不能憑六覺感知到的!

那麽,老靈鳌沒有發現這麽多蛇湧入白稚澤,也非常解釋得通了。

陸長熒道:“這樣一來,謝寧舟就很可疑了。”至少,當日蓮臺被蛇群圍攻時,他沒有說實話。

陸長熒心念一動,低頭觀察了一會兒水流,又伸手入水試了試,道:“不用逆流而上了,我知道為什麽了。”他脫下外袍,裹在辛晚身上,道:“我們先回去,然後我去找謝寧舟。”

辛晚搖頭道:“不,我們先去找謝寧舟。”

陸長熒看着他的眼睛,辛晚道:“馬上問清楚,否則說不定會有其他人被咬傷。”

陸長熒揉了揉他的頭發,道:“好。要靠你指路了,這裏我不認識。”

疏木舟順水而下,然後拐了三四個彎,面前逐漸顯露出熟悉的景致,正是白稚澤安排客人們居住的一片精舍。陸長熒牽着辛晚的手下船,程心遠已瞧見他們,微微一怔便迎了上來。

“陸師兄,辛師弟。”

空桑的仙宗因都有水系相通,所以頗有同氣連枝的意思,雖然派別不同,平日相見卻還是以師兄弟相稱。其中輩分無法深究,只能見到比自己年紀大、本事大的就喊師兄,年紀小的就喊師弟,亂叫一氣,由來已久。

陸長熒一邊将一縷真氣似有若無地透過脈門傳入辛晚體內,一邊道:“程師兄久見了,特來拜訪謝門主。”

程心遠臉現為難之色,嗫嚅了一下,陸長熒笑道:“你是不是要告訴我謝門主恰好不在。”

程心遠剛要點頭,陸長熒已道:“謝門主喝的藥湯味道還沒散去,想來恰好回來了。”

程心遠無從抵賴,只得引了他們進入內室。

謝寧舟靠在床邊看書,臉色比之前些日子更加蒼白了些,看到兩人進來愣了愣,目光在辛晚臉上快速逡巡了一遍,又即刻收回。

陸長熒與辛晚向他行了晚輩之禮,謝寧舟便示意他們坐下,又揮揮手讓程心遠出去了。

然後他簡短地道:“說吧。”

陸長熒向來從不服人,此時卻也難免對他有些敬佩,便也收了玩笑之意,從懷中取出了五顆避蛇珠,道:“雖然蛇陣已退,但這五顆珠子還是拿來了,現在物歸原主。”

謝寧舟點了點頭,接過珠子,陸長熒又緊接着道:“還請謝門主查看仔細,以免以後說不清楚,讓晚輩落下個偷取玄水門寶物,掉包之嫌。”

謝寧舟将那五顆小珠子放在掌心掂了掂,不動聲色道:“不會,陸師侄多慮了。”

陸長熒未放過他任何一個細小的表情,道:“其實是有區別的,是麽?”

謝寧舟沉郁的眼睛微微擡起,道:“什麽?”

“大約是,輕了一點?或是,小了一點。”陸長熒道,“我不知道避蛇珠的煉制之法是什麽,但想來避蛇藥物都有必要的劑量,若缺短,多半效力下降或者失去效力。玄冰碧蛇乃玄水門的聖物,在玄水門地界,雖然不至于如蛇陣時那麽密密麻麻,但為數應該也是不少的,然而我在玄水門時卻一條都沒看到。”

“現在想來,多半是因為,玄水門正殿中便供奉着五蛇珠。”陸長熒以手指畫了一個圈,“避蛇的範圍能這麽大,然而我拿到的五蛇珠,有一條玄冰碧蛇卻能靠近我身周三尺之內,這差距可不是一般的大。”

“但是它又并不是完全無用。”陸長熒直視着謝寧舟,“我雖然未見過原本的避蛇珠,但是這是程心遠在不知蛇陣已退時給我的,蓮臺上的玄水門弟子、三大仙宗的耆宿們未必沒見過避蛇珠,程心遠又沒那個時間立刻假造出五顆足以亂真的避蛇珠給我,所以這五顆,應該是真的。”

謝寧舟輕輕咳嗽了一聲。

“又是真的,效力卻又大大減弱,我年少識淺,思來想去,平生所聽說的術法中,只有一個能做到。”陸長熒一字一字道,“脫骨法。”

謝寧舟的瞳孔有一瞬間的收縮,卻也沒逃過陸長熒的眼睛。

“空桑除了三大仙宗外,我聽說,還有一個說法,說的是四個家學淵源的姓氏。”陸長熒點了點手指,“青酒旗、泥人醒、玉羽舞、陳骨頭。”

謝寧舟眉毛一跳,緩緩開口道:“其中泥人和羽舞已經絕跡多年啦。”

“是。”陸長熒含笑道,“青酒旗還在陸家峰下,陳骨頭,我看,多半是誤傳,是‘程’骨頭吧。”

謝寧舟不置可否,陸長熒道:“所謂脫骨法,就是在使物品完全無損的情況下,原樣脫下一層骨來。原本是用于仿制古董、假冒古畫,程家家主卻揉以術法,使脫骨能運用至一切物事。”他目光灼灼地看向謝寧舟:“五蛇珠是被脫了骨了,謝門主手中的不動府黑帖,是不是也被脫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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