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獨臂人(2)

那人歪在床上,似乎再也沒有餘力,連說話都很是勉強,辛晚便也不再追根問底。

他大致也能猜到這人會闖進這間客房的原因,大半夜的開着窗,而且住着的是個沒有靈力啥術法也不會的人,怎麽看這裏都是最佳的藏身之所。

這人既然沒有傷害他的意思,他便也無所謂房裏多了個人,何況看他的樣子也基本已經離死不遠,就當做做好事罷了。

兩人安靜無言,辛晚沒有別的嗜好,一是喝酒,二是到了點哪怕天打雷劈都要睡覺,當下迅速進入了朦胧狀态。不知道睡了多久,隐隐約約聽到極為痛苦的□□聲,辛晚也很痛苦,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吵醒,百般不情願地睜開眼睛,只見床上那個獨臂人縮成了蝦米,口中毫無意識地不斷□□。

他顯然是生怕驚動旁人,□□聲都壓在喉頭,仿佛那□□已被壓進了體內最深處,卻最終無法控制,還是溢了出來。辛晚看他可憐,道:“我身上帶了些藥的,你要不要試試合不合用?”

那人已經失了意識,只低低道:“不要了,不要了,讓我死了吧……”

辛晚支起一點窗子,月已經過了中天,已過了子時,是新的一天了。他托着下巴想了想,算了,反正今天大概也不會遇到什麽特別緊急的情況,再說等天亮後有啥事兒都有秦之然擋着了,也不怕浪費每天救命三招的次數,右手灌滿真力,擊向自己胸口,硬生生将被封的穴位解了。

辛晚疼得龇牙咧嘴,到床邊去查看,那人果然僅剩一臂,唯一的那只手按在下腹,痛得縮成一團。

辛晚料得他那裏有傷,見他痛得意識渙散,便将他捂着的手拉開了一點,一看腹上的傷口,登時愣住。

眼前情狀實在太過詭異。

他自己也受過極重的傷,木夜燈被三千業火燒傷的傷口更是可怖,尋常傷口自然吓不到他,他只是,實在沒見過如此詭異的傷處。

這人的肚腹之上開了個小口,一根極細的金屬管一頭似乎已經插入內髒,另一頭露在體外,尚在分泌出濃綠色的粘稠液體。

辛晚從未見過這般古怪的折磨人的方式,伸手拔了拔那根金屬管,那人慘叫了一身,管子卻絲毫未動,仿佛被焊牢在內髒上一般。

白稚澤的靈藥他随身帶了一些,雖然知道不對症,但止疼消炎的效用總是有的,便還是取了一顆喂他吃下。藥力逐漸散開,那人慢慢停了□□,滿頭滿臉都被汗水濕透,仿佛剛從水中撈起來一般,臉上閃現出若隐若現的一片黑鱗,又轉瞬消失。

辛晚不欲多問,慌忙跟他保持距離,自行坐到桌邊去,撥亮了蠟燭,安慰道:“沒事沒事,我雖然能動了,但是不準備逃的。”

那人發了一會兒愣,緩慢地支起了身子,重新斜靠在床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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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晚道:“那究竟是什麽玩意?”

那人道:“取膽汁的針管。”

辛晚“啊”了一聲,腦中似乎有什麽念頭一閃而過,卻沒抓住,他怔怔想了半天,道:“活人取膽?難怪你成這皮包骨樣……膽汁有什麽用。”

那人道:“閉嘴。”話音剛落,手指一動,辛晚便又被定在桌邊。

辛晚翻了個白眼,閉嘴就閉嘴,又不是非要問。他不過是看他傷口實在太慘無人道動了恻隐之心,倒還不想當那救蛇的農夫……蛇?

辛晚呆了呆,剛才腦中閃過的那個念頭忽地清晰,心頭瞬間雪亮。

他人雖不笨,經驗與機變終究少了些,若換了陸長熒,只怕在看到此人傷口時便已能大致猜出他的來歷。

斷臂,鱗片,取膽。陸長熒在白稚澤中殺的那條玄冰碧蛇,竟是沒有死,只是被捉去飼養着作為取膽汁的活體了。

當日本就只有陸長熒下水去殺蛇,底下發生了什麽事大家都不知道,陸長熒上來時又帶回了他最為記挂的可以治木夜燈灼傷的蛇膽膽汁,他便沒有疑心那蛇是不是真的死了。何況,陸長熒好端端地,為何要救那條殘疾蛇的性命?

當然,從現在看來,這條玄冰碧蛇,只怕也是盼望自己當時便死了才好。

這個蛇妖正是害慘木夜燈的元兇。辛晚茫然半晌,心中一邊哀嘆自己一時心軟居然還救了個仇人,一邊也隐隐感到這蛇妖縱然可惡,殺人也不過頭點地,這般每日裏被人活體取膽,受無窮無盡的折磨,還不如給個痛快。

不過,他也不會自作多情到以為陸長熒是為了給他出氣才刻意零碎折磨蛇妖,長熒在重傷落在白稚澤前,本就是個無情無愛,無傷無痛的怪胎。他刻意如此作為,多半還是因為玄冰碧蛇的膽汁有些什麽別的效用。

辛晚輕聲道:“你是怎麽逃出來的?”

蛇妖并不回答,辛晚提醒道:“就算你現下逃出來了,此處盡數是陸家的範圍,這裏每個做小生意的都奉陸家為尊,陸家若發現你逃了,想要搜查客棧,這些老板小二拼着得罪所有客人明天就倒閉,也會讓陸家搜的。”

蛇妖沉默一會兒,道:“你認識我?”

辛晚道:“不認識,不過大約知道你是誰……”

話音未落,客棧之外火光大亮,蛇妖雙眼瞳孔收縮。

他深知陸長熒的手段,此人冷心冷情心狠手辣,若是已經确認他藏身于這個客棧之內,只怕為了将他逼出來,就算火燒客棧,讓這裏的一衆無辜住客陪葬都面不改色。

他于這一瞬間已轉了無數念頭,到頭來卻又覺得每一個都不保險,思來想去忽地釋然,反正這般生不如死的日子他都已過了幾個月,若真的又要被生擒回去,不如自我了斷罷了。

他這個念頭剛轉完,便感覺到頸後一陣劇痛——在他自己都未意識到的時候,他竟已被釘住了七寸。

蛇妖只覺一陣絕望,玄冰碧蛇本是介于生死之間的奇特生物,自盡的方法只有一個,便是在陸地上現出原形,脫水即死,百試百靈。然而被釘住七寸後無法化形,陸長熒竟是要他死都不能!

辛晚見他的眼神一時悲哀,一時憤恨,一時絕望,頓覺十分不安,道:“那啥,你看,陸家已經過來了,你要不要試試逃走,最多我不喊。”他心中道,只要別找我陪葬。

蛇妖一指将房門封死,道:“逃不走了,陸長熒既已追到這裏,必然帶了白極鷹。此鷹是我們的天敵,生性喜愛啄食碧蛇膽,我就算插翅飛出去,都會被白極鷹一口啄回。”

他回頭道:“我不欲傷你,只是如今我走投無路,只得請你幫個忙。”堪堪說完,辛晚便見他僅剩的那只手并指為刃,硬生生插入自己的肚腹,将一顆蛇膽血淋淋地挖将了出來。

辛晚瞪大了雙眼,只見蛇妖将那顆還連着針管的碧蛇膽丢進了他的竹筒酒壺,骷髅一般的臉朝他笑了笑,道:“我要去不動府複命,此次任務失敗,我不日将被丢入外間凡世,失了蛇膽,想必也活不了多久……但我不能再被抓回去受此屈辱。勞你以此幫我引開陸家人,感念你贈藥之德,這顆蛇膽便當做報酬。千歲玄冰碧蛇膽的功效,你去問問旁人,會有很多人告訴你有何用處。”

說罷咬牙纏緊了腹上的傷口,剝下辛晚的外衣換上,将他啞穴也封了,關進衣櫥中,又把竹筒酒壺放在他身畔。

他朝辛晚拱了拱手,道:“後會有期。”

辛晚完全無法動彈地被關在衣櫃裏,雖有喜愛的美酒相伴,但美酒裏卻浸着一顆血淋淋的新鮮蛇膽,這感覺無比的怪異,又有七分的惡心。

又過了一會兒,他聽到一種鳥雀撲棱翅膀的聲音,緊接着便是人的腳步聲,熟悉的聲音溫和地道:“白鳳兒,是這裏嗎?”

他從衣櫥縫裏看到了白極鷹如玉一般光潔雪白的喙,急切地在縫裏啄了啄。

辛晚放下心來,就算如今的陸長熒是不記得他的,也是他并不完全認識的,但他始終有一種奇怪的信任,只要是陸長熒,便不會真的傷害他。

有人笑道:“別急,我聽着這裏邊氣息不對,這條小蛇兒藏了什麽好東西?”是陸青持的聲音。

陸長熒道:“不是藏了什麽好東西,多半是金蟬脫殼計。”

陸青持笑道:“你竟然早就看出來了,為何不去追?”

陸長熒挑了挑眉,無所謂道:“白鳳兒會追到這,說明蛇膽就在這。他若是将蛇膽也挖将出來,自己想必是不會再重新長一個膽了,追來何用?”

陸青持搖搖頭,嘆道:“你真無情。”

陸長熒仿佛沒聽見,道:“要打開嗎?”

陸青持斜過臉來,似笑非笑地端詳他的臉,似要從他眉梢眼角永遠帶笑的表情中看出一絲破綻來,最終回過頭,道:“裏邊有人啊,你聽不出來?”

陸長熒道:“重要的只是蛇膽,什麽人很重要嗎?”

陸青持噗嗤一笑,道:“對我來說确實不重要……對你就……”他忽然用手指點了點下颚,用一種柔軟的天真神情道:“不如我們來玩個游戲。”

作者有話要說:

艾瑪又晚啦!謝謝大家的評論和地雷!挨個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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