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青蚨(4)

陸長熒便也沒再糾結,剝了一會兒紅薯皮感覺這果然是只燙手山芋,扭頭一看辛晚已經被燙得兩只手交替着來回抛,不由得笑了笑,将手中已經剝好的用紅薯葉子包了遞給他,自己拿過他那只繼續剝。

辛晚倒也不客氣,低頭咬了一口,被燙得吸了吸氣,含含糊糊道:“你那時也從未提過自己的來歷和到白稚澤的原因,我便也沒有問,因為我覺得那些都不重要。”他想了想,看了一眼陸長熒,似在猶豫什麽,最後還是決定據實來說,“不過當時的你,倒似乎比現在要看得開許多,雷劫來時你也好像早已料到似的,甚至比我師父都更知天命而不争,讓我不要傷心,不要難過,只要好好活着,總有再見之日。”

他說着頓了一頓,顯然是想到了兩人真正“再見”時的情形。

“你不認識我?”

“你我幾時見過?”

“那大概是我認錯人了吧。”

陸長熒不自覺地心中難受,再見是再見了,但辛晚見到的,卻是個根本不再記得他的陸長熒。他也很想記起來,然而那段時間的記憶,卻如泥牛入海,壓根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辛晚微微出神。倒也不是說當時的少年陸長熒與現在這個大相徑庭,他們還是很明顯的同一個人,然而奇怪的是,幾年前的陸長熒,竟似乎反而比眼前這個要年長,身上亦少了了幾分少年人張揚的銳氣,多了一點淡然的灑脫。他會告訴他修仙其實也沒什麽卵用,那些同門師兄弟看不起他他也大可以看不起他們;會告訴他讀書寫字篆刻釀酒其實也挺好玩,人生短暫,活着是為了自己而不是為了讓別人覺得你厲害;會陪着他看一些無聊的書籍做一些毫無意義的事,告訴他只要會三招保命招式就夠了,實在打不過就跑,實在跑不了跪地求饒也可以。

修仙之人都推崇的言而有信、揚名立萬、志在四方、風骨氣節,對那時的陸長熒來說都是天邊的浮雲。

那些悠然快意的時光在不經意間飛快流走,如白駒過隙。

“我當時甚至總覺得……”他被紅薯烘得溫熱的手掌覆在陸長熒的手背,不好意思地道,“覺得你可能本就不屬于人間,你是上天看我太無聊,太孤獨,賜給我的寶物。”

陸長熒聽着他話中帶了些癡态,心裏一時不知是什麽滋味,只是隐隐地竟對那個曾經的自己有了一些醋意。

辛晚笑笑道:“我胸無大志,人生的最大理想就是混吃等死。有了你以後一顆心似是忽然意識到自己還活着一般,方覺得還有個人可以牽挂,還有個人讓我想為他做到一些以前從未做到過的事。你不見以後,也不過是回到從前,沒有人在乎我,我也并不在乎別人,白稚澤的荷花蓮葉,在我死了之後,想必還是會長得很好,沒有絲毫區別。但我卻不想因為我使白稚澤再遭遇一次雷劫……上次是運氣好沒有人死,再來一次,就很難說了。”

“所以我從未怪你忘記了那段時光,我只恨自己為何不能也忘卻。我知道你為讓我吃了夢噩差點死掉而自責,其實……我倒覺得自己挺幸運的。這據說吃後會讓人夢到此生最可怕的情境的藥,我所看到的也不過是父親自盡和你在雷劫中離開我罷了……原來我一生中,遇到過的真正可怕的事情竟然這麽少,這已經很好了。”

他絮絮叨叨地說,陸長熒深知這可能是他從小到大第一次敞開心事,一字都不舍得打斷,一直到他提到夢噩,陸長熒手指顫抖了一下,想起當日收起銅鏡去找他時他的模樣,蒼白得沒有絲毫活氣,被夢境逼到吐血,差一步只怕就救不回來了,不由得伸了手臂将他身體圈在懷裏,撫着他涼涼的頭發,隔着衣物能感覺到他肌膚的溫度,方确定他真的已無事,輕輕嘆了口氣。

“我跟你說真的,不是借口,我真的夢到過一個半人半魚的妖怪,跟我說但凡是我愛上的人,都會死于非命。”陸長熒笑了一下,輕輕吻了吻他的耳垂,“所以我才逼問小鯉魚關于鲛人的消息,因為我這些年本就一直在尋訪這種半人半魚的精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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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晚心中一動,景籬倒真的是不折不扣的鲛人,但是……他想了想景籬那副迷迷糊糊的樣子,暗自笑着搖了搖頭,景籬別說是侵入陸長熒的夢境了,連在陸長熒面前裝神弄鬼都不夠格。

“我想問問他到底從何得知的這件事,是誰規定我所愛之人必會死于非命。”陸長熒說着,聲音忽然有些發狠,目光已顯寒厲之色,低聲道:“陸長熒從來無情,更是霸道,不管是誰鐵口直斷,我都非要他改過來!熒火蓮我也要,你我也要,和你百歲相守,我也要。”

朱明峰少主的婢女一大早端着青鹽清水去服侍少主起身,路過長熒少爺的房間,順便看了一眼,裏邊空無一人,她随意移開眼睛望向別處,便見平日裏向來高高在上,叫人連多看一眼都不敢的陸長熒,弓着背低着頭,背上還趴着個人,一步一晃悠地回來了。

婢女張大了嘴巴,剛剛準備好的青鹽和水盆哐當落地,未曾有機會被少主使用便含恨而終。

可憐的小婢女重又去準備青鹽打好了水,好不容易終于能太太平平服侍少主洗漱,結果陸青持臉洗了一半,陸長熒晃晃悠悠地走近來,少主一個激動,水盆便打翻在地。

小婢女吓得噤若寒蟬,還好陸青持大發慈悲,揮揮手讓她先下去,然後道:“有話快說,要我祝賀你新婚快樂白頭偕老麽?”

陸長熒笑道:“你有這個自覺那是最好了,記得要封個大紅包……等我回來以後。”

這回倒是輪到陸青持一愣,道:“去哪裏?”

“赤青島啊。”陸長熒仰頭,用下巴指了指方向,“神經病老頭說三月後就三月後?據我所知熒火蓮可是一經種下便不可移植的,移植便死,赤青島若有熒火蓮,那便是自古就有了,不可能這三個月內移植過去。我為什麽要這麽聽話,自然是想去就去,若是真有熒火蓮,自然是拿了就走。”

陸青持原本認真聽着,聽罷了倒冷哼了一聲:“你就是想将欠我的承諾都還清,好早日擺脫我離開朱明峰。”

陸長熒厚顏無恥地承認:“少主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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