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青蚨(3)
陸長熒想着補充道:“那次咬是第一次疼,剛才咬是第二次。”
辛晚下意識地捂住了嘴,然後肚子咕嚕了一下。
陸長熒笑道:“走吧,我們去廚房偷東西吃。”
壽宴剛過,早已過了飯點,廚房也只剩殘羹冷炙,陸長熒看了半天碗櫃櫥櫃和竈臺,平靜地關上了廚房門。
辛晚探頭探腦,陸長熒噓聲道:“我們偷偷下峰去。”
“朱明峰下面有夜宵吃嗎?”
時過子夜,朱明峰下面就算夜宵也早就打烊了。陸長熒帶着他七拐八拐,到了幾處農田裏,仔細觀察了一會兒,偷出來幾個紅薯。
辛晚:“……”
陸長熒心安理得地在河岸上挖了個洞,将紅薯用葉片包了碼進去,又在上面放了稭稈,用細小持久的小火慢慢煨。
辛晚:“……”
陸長熒道:“過來坐啊,你道德水準這麽高沒見過偷東西嗎。”
辛晚艱難地道:“如果你知道有人偷了你們家十五兩銀子……”
“?”
“你會放過他嗎……”
陸長熒笑得不行,又收起笑容認真道:“有個辦法可以讓我放過你的。”
他拉着辛晚在自己身邊坐下,看着焦黑色的稭稈裏紅色的細小火星,道:“跟我講講我在白稚澤時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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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晚一時語塞,有些支支吾吾地道:“講……什麽?”
“講我們怎麽認識的啊,我在白稚澤做了些什麽啊,你又怎麽喜歡上我的啊……”看辛晚瞪了他一眼,陸長熒改口道,“我怎麽喜歡上你的啊……”
辛晚道:“也沒什麽。”
陸長熒道:“人家想聽嘛。”
辛晚哭笑不得,努力回憶了一下。其實确實沒什麽,他們兩個人,仿佛從認識開始就應該是這樣、必須是這樣才對。
他那時不知道陸長熒的特殊體質,只道陸長熒身上的傷恢複得特別快,很快便如常人般能夠下地行走。其他師兄弟每日都有功課,只有他們二人游手好閑,天氣特別好心情也特別好的時候便劃着疏木舟去藕花深處喝酒、采蓮,也睡覺,天氣不那麽好人又犯懶的時候,便在天瀾書閣裏打掃一遍,倚在窗邊一起看書。
天瀾書閣中雖禁地甚多,但一些普通的書籍還是任意取用的。陸長熒記性甚好,看過的書都能記得,甚至原先放在哪裏都不會記錯。久而久之兩人發現了一種新式的游戲,辛晚随手抽一本書,報個書名,陸長熒來猜這本書講了什麽,放在書架的第幾排第幾行。
大部分時候陸長熒都是能贏的,就算是書架上最為壓箱底的書他都能記得。只有一次,辛晚抽了一本《贈裙郎》,陸長熒卻沒能答出來。
這本詩抄确實有些冷僻,辛晚很是得意,道:“沒聽過了吧,等我念給你聽……韻遠情親,眉梢有話,舌底生春。把酒相偎,勸還複勸,溫又重溫。柳條江上鮮新,有何限莺兒喚人。莺自多情,燕還多态,我只……”
陸長熒笑得不懷好意,辛晚忽然便意識到此人并不是沒看過不記得,就是要逗弄他當着他面自行念出來,那一本薄薄的詩抄登時劈頭蓋臉地丢過去,陸長熒接了道:“我只什麽,接着念下去啊。”
辛晚壓根不理他,陸長熒卻握了他的手,兩人仍是按以往一起倚在床邊看書的姿勢,辛晚靠在陸長熒肩上,陸長熒指着道:“看,我只卿卿。”
辛晚故意道:“卿卿是什麽?”
陸長熒道:“卿卿就是我,你念‘我只卿卿’,意思就是你只有我。”
辛晚:“呸。”
陸長熒道:“我不叫呸。你怎麽不問什麽叫舌底生春?”
辛晚道:“我知道。”
陸長熒笑道:“你怎麽知道的?”
那時天空通透幹淨,天瀾書閣外依然是成片接天的蓮葉,觸目所及,清澈的水汽仿佛凝成一粒粒明珠簌簌滾落。
兩人都沒說一個字,自然而然地口唇相接,少年人的愛戀萌發得如此自然而純粹,不談過去,不想将來。
陸長熒看着面前冒着煙的紅薯坑道:“我那時這麽純潔的嗎?都舌底生春了還只是親一親?”
辛晚笑道:“還想怎樣啊。”他輕輕嘆了口氣,道,“後來我們一起去求師父,讓我們一道離開白稚澤。”
“師父其實是答應的,但是我們剛走到我發現你的百歲荷旁,雷劫就來了。”
陸長熒看他說到雷劫時身體仍微微一僵,知道他怕得狠了,不由得伸出手指摸了摸他肩頭留有傷痕之處,道:“當時兇險嗎?養了多久傷?”
辛晚淡淡道:“也不算很兇險,只是血流了太多,白稚澤并沒有好的藥師大夫,師父便只能用祖傳的靈藥來堆我的性命……大概是我命大吧,在天瀾書閣躺了一年有餘,沒有死。”
他說得簡單,陸長熒卻能覺出他當時的痛楚。尤其是,當他一個人躺在天瀾書閣養傷的時候,他們沒能找到陸長熒的屍體,他喜歡的那個人,就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再也見不到了。
辛晚愣了一會兒,道:“當時的雷劫很吓人,劈死了好多荷花,百歲老荷也死了。白稚澤險些被夷為平地,師父和衆弟子也多多少少受了傷。師父對外說因為雷劫死了不少弟子,其實不是,他将見過你、見過雷劫的外室弟子都遣散了。你當時一直在天瀾書閣陪我,師兄們其實也不怎麽記得你的容貌,因此你來白稚澤大較時,只有我師父認出了你。”
陸長熒笑道:“封老……掌門眼光不錯。”
“白稚澤向來清修,從不造孽,我師父也多收孤兒為外室弟子,算得行善積德,所以我一直覺得,可能是因為,我生來就不該奢求自己能得到什麽。”辛晚低頭看自己的手,“本該在白稚澤庸庸碌碌過完一輩子的,就不要去想太多的事了吧,想太多,九天雷劫便是懲罰。”
陸長熒道:“那不是你的錯。”
辛晚擡頭看他,卻聽他繼續道:“一定是我夢裏那條神棍魚的錯……”
辛晚怒極,擡腳踢他,陸長熒順勢一閃,紅薯坑中的泥土自行移動開去,将煨好的紅薯推了過來。
辛晚丢給他一只,陸長熒道:“你那只比較大。”
辛晚白他一眼道:“你比較胖。”
陸長熒失笑,自去剝自己手中的紅薯,随口道:“所以你也不知道我為什麽會重傷流落白稚澤?”
辛晚點了點頭,陸長熒就是憑空出現的,他根本無暇,後來也是沒有時間,去弄清楚他到底是怎麽來的白稚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