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小戎(3)
今天兩章不分開更了,貼一起拉倒
辛晚皺眉道:“他說什麽?”
陸長熒口唇動了動,還未說話,為首官兵便已大聲重複了一遍。那官兵四下張望了一遍,見衆百姓都呆呆望着自己,咳嗽一聲,道:“今日家中有嬰兒出生的,自覺交出來。”
剛剛出生的嬰兒直接被帶走,哪還有命在?辛晚不似此地百姓一般見了官兵就害怕,直接踏前了一步要問個清楚,還未開口,便聽陸長熒道:“別說話。”
他回頭,陸長熒仍是笑盈盈地看着他,嘴唇未動,想是用了傳音之法。辛晚心知他靈力未完全恢複,低聲道:“沒事,我只是先去問問……不用你出手。”
陸長熒愣了一下,随即道:“不是,這個為首之人,只怕是一番好意,你不要插手,以免壞事。”
辛晚不解,陸長熒道:“官府若要處死嬰兒,最好的法子自然是一家一家搜查,搜出今夜生子的立刻帶走,這人當街如此大喊三聲,過得一會兒官兵們一家家搜查,你說會怎樣?”
辛晚不覺“啊”地一聲,過了一會兒才道:“那……今夜有孩子出生的人家,但凡收到消息,自然會将孩子藏起來了。”
陸長熒點了點頭,握住了他的手。辛晚有點不好意思,低聲道:“你怎麽對凡間之事這麽了解。”
陸長熒笑道:“說了只怕你不信,要說你能信的,那就是……”
辛晚有了不好的預感,決定不聽,陸長熒已道:“我一眼就看懂了,是你比較笨啊。”
辛晚“呸”了一聲,卻聽同塵在自己身邊幽幽嘆了口氣。他驀地想到那茶鋪老板娘不知是否已經生産,若是官兵前去搜查時嬰兒剛好呱呱落地那可是大大的不妙,當即道:“我們回茶鋪看看。”
同塵臉色還是有點奇怪,似是在思慮着什麽,一時沒有答話。陸長熒心念一轉,道:“我倒覺得,與其擔心茶鋪老板的孩子,不如先擔心一下你那個師侄。”辛晚奇怪道:“怎麽了?”
陸長熒看着那隊官兵漸行漸遠,說道:“他以前不是挺喜歡粘着你嘛,尤其是此次也算跟你是許久未見了,外面這麽大動靜,他居然沒出來看看,連出來找你都沒有,可能是我多疑,總覺得不太尋常,有些奇怪。”
辛晚想了想,木夜燈雖然不多話且冷靜自持,但向來頗為機警,修仙之人更是耳聰目明遠勝常人,不至于聽不到外間動靜。現在的情狀确實有些奇怪,何況木夜燈遭逢大變後性情本就變得有些不同。他想着想着不免當真有些擔心,不禁立即返回了客棧中。
辛晚敲了敲木夜燈房間的門,房內木夜燈立即回道:“誰?”辛晚聽他聲音并無異樣,放心了一半,道:“夜燈,是我。”
木夜燈安靜了一會兒,道:“小師叔,我已經睡下了。”
辛晚與陸長熒對視了一眼,心道原本還只是擔心,現在這倒确實有點古怪了。也不是說木夜燈不應該睡覺,但辛晚是他的師長,木夜燈又向來對他十分尊敬,他既然聽到敲門聲都能立刻回答,說明人還清醒着,萬萬沒有直接回一句自己已睡而不問問小師叔有什麽事找他的道理。
辛晚溫言道:“夜燈,你有沒有事?”
木夜燈此次卻許久都沒有回答。陸長熒看了看辛晚,他靈力未複,幸好懷雪還在,就算要賠錢也顧不得了,當即劈開了房門。
木夜燈坐在桌旁,沒有睡覺也沒有做任何事,身軀僵硬,完好的左手死死摳住了桌沿,那木質的桌邊幾乎已被他摳出幾道抓痕。
辛晚不敢碰他,低聲道:“夜燈……是不是傷口又痛了?”
木夜燈擡起頭,沒有被面具遮住的左半張臉疼得慘白,肌肉抽搐,難堪地笑了笑,說不出話來。
辛晚苦笑道:“傻孩子。”他猶豫了一下,向陸長熒道:“長熒?”
陸長熒只須看他眼神便已知道他要說什麽,道:“之前囚禁的那條碧蛇,雖然取了頗多蛇膽汁液,但都已經交給朱明峰藥師研制碧蛇毒的解藥,我身邊當真沒有。”
辛晚沉默了許久,“嗯”了一聲。同塵忽道:“給我看看臉。”木夜燈搖了搖頭,別過臉去。
辛晚知道他是不願意給自己看,便只問同塵:“他的傷口是被玄冰碧蛇妖的三千業火灼傷,後來塗了碧蛇膽汁制成的膏藥結了痂,如今又反複起來,可有什麽辦法?”
同塵嘆氣道:“三千業火真的沒什麽太好的法子……不過我還是得先看看傷口,若是暫時無法治好,想辦法給他稍解疼痛我應該還能做到。”
辛晚毫不猶豫地道:“好,你在這裏照顧他,我和長熒回茶鋪看看。”
同塵原本也在記挂着那個自己贈了藥的嬰兒,被他一語說中心事,不禁有些不好意思,道:“多謝了。我一會找隔壁青老板來,他對這一帶熟一些,可以去抓藥。”
辛晚點點頭,輕輕拍了拍木夜燈的肩膀,道:“別怕,你什麽樣子小師叔沒見過?現在這樣也漂亮神氣得很,吓不着我的。你好好聽同塵的話,過會兒就好了。”
木夜燈咬着唇應了,陸長熒将身上還剩下的散碎銀子和銅錢交給聞聲趕來的青垣,托他賠錢給客棧。青垣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道:“我盡力罷,我也許久沒在此投宿了,如今這客棧中的掌櫃和賬房似是都換掉了,不如以前的交情,如今只能望他們寬宏大量,不多追究。”
陸長熒笑道:“實在不肯寬宏大量便只能多賠些,老規矩記在我賬上。”
青垣應了,又被同塵差遣去尋一副銀針來。這位老板性格是當真随和得緊,被差使得團團轉也絲毫不以為苦。
辛晚和陸長熒趁機出門,一路上與幾隊官兵擦肩而過,其中幾名官兵懷中已抱有數個不住啼哭的嬰兒。辛晚心下恻然,已打定了主意要想個法子去那什麽所謂的“官府”将嬰兒都偷出來。
陸長熒道:“是得好好想個法子。”
辛晚心中想什麽他實在已不用花太多心思去猜,自然而然便說出來了。辛晚也并不驚異,因為當年在白稚澤時他們二人便已是如此相處,他明白陸長熒,陸長熒也明白他。
辛晚尋思了一下,道:“官府是只要小戎此地的嬰兒,還是全天下的嬰兒?”
陸長熒道:“我也不知道,不過,既然你想,咱們便盡己所能,救得一個算一個吧。”
辛晚看着他湛湛然的眼睛,忽地有些慚愧,道:“我是不是又勉強你按我的想法去做了。”
陸長熒側頭想了想,調笑道:“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
這本是一句情詩,意即我記得你的綠羅裙,因此見到綠色的芳草都會因為想起你而憐惜。陸長熒此時說來,卻是只因辛晚一時的不忍,願意去憐惜這些無辜嬰兒的意思。
辛晚知道他其實并不是真的在意那些嬰兒的性命,如此這般只是因為自己,心下感動,嘴上卻道:“所以碧晴海為什麽不戴綠帽子?”
陸長熒笑道:“你很想給我戴綠帽子麽?”
辛晚也一笑,忽地想起一事,道:“若是師兄們乃至同塵在此,必然會說,我們并非這凡世中人,不該插手俗世之事……其實對這個說法我一直很懷疑,若是不可插手俗世之事,不可救俗世之人,這麽辛苦修仙,到底是用來幹什麽?”
陸長熒卻不在意這些,随口道:“想幹什麽便幹什麽了,管他們做甚。”
辛晚低聲道:“我以前從不想自己想做什麽,也從不覺得自己能做什麽。”他沒有說完,陸長熒卻懂得。辛晚并不是只想着依靠他或者利用他,他不過是以那顆單純的赤子之心,天真地覺得有多大能耐就應該做多大事。他樂天卻也知命,并不喜歡勉強自己,但如果能做到,還是要做。而如今——陸長熒和他是一體的,所以他敢做一些以前從未想過的事了。
陸長熒全無被束手束腳的不适,只覺這種被人全心全意相信着的感覺萬分美好,志得意滿之下正要再瞎扯幾句,聽得一人清朗的聲音問道:“幾位大人,這嬰兒是哪來的啊。”
陸長熒心下嘀咕了一下這是哪裏來的愣頭青,扭頭去看時,卻見那人一手拉住了一匹馬的缰繩,那馬打着響鼻刨地,卻如同被釘在了原地,再也無法前進半分。
陸長熒拱了拱辛晚的手臂,示意此人竟是個高手,辛晚盯着那人看,奇怪道:“此人好生眼熟。”
那人微微側頭,臉上戴了一個土地公公的面具,憨态可掬。官兵見他露了這手功夫,語氣又十分平和,也不想節外生枝,好言相勸道:“聽老哥一句,這不是你該管的,官爺們也是按上頭命令做事。”
那人道:“好吧!那嬰兒要到哪兒去?”
官兵道:“帶到小戎縣衙,等候發落。”
那人點了點頭,放開了缰繩,目送官兵隊伍離去。
陸長熒道:“咱們先回茶鋪看看。”辛晚望着那人背影應了,待回到茶鋪,只見那處早已人走茶涼,官兵既來,夜市也提前散去,顯得頗為寥落。
遠處官兵的馬蹄聲逐漸逼近,兩人既是外人又是男子,也不便進入查看,只不知裏面的老板娘順利生産沒有。辛晚擡頭望了望,殘月已快到中天,不禁脫口道:“若是挨到子時之後生産倒也……”
陸長熒一笑,待要回答,馬蹄聲已到跟前,先前在鎮中大喊的那名官兵道:“前面二人!可是這家戶主?可有新生嬰孩?”
辛晚微一遲疑,陸長熒知道縱使這名官兵良心未泯,他身後這些卻不見得個個都敢對上陽奉陰違,進去搜查是免不了的,便道:“這位大人,此戶确在生産,但嬰兒尚未落地,還不知道是不是今日出生呢。”
那官兵眉頭一皺,已知道他的意思,輕輕嘆了口氣,望了望時辰,道:“說不得,國師有令不可錯放,我等還是得搜上一搜,得罪。”
陸長熒讓開了路,示意請便。官兵們魚貫而入,陸長熒朝辛晚使了個眼色,也神不知鬼不覺地溜了進去。
茶鋪老板還在産房之外焦急等着,産房內産婦已只有粗重的喘息之聲,時不時傳來穩婆安慰的聲音:“不急不急,再呼氣,用點力……”
茶鋪老板多半已聽雜役報過了外面的消息,看到官兵們前來也只是苦笑了一下,跪下道:“大人,小的膝下無子,這個孩子只怕也是……也是很難平安生下來,活不活還是未知數,你們發發善心,行行好吧!”
那官兵嘆了口氣,道:“不是我非要同你為難,實是命令難違。我實話同你說了罷,吏部天官家千金亦是今日生産,天官都已自覺将外孫交出。我等奉命行事,實也是無可奈何。”
茶鋪老板臉色難看地笑了笑,那官兵道:“如今只盼你娘子晚生這麽一會兒,拖到了明日,我也有個正當理由好交差。”
雙方登時相顧無言,不知道過了多久,産婦又再斷斷續續地□□起來,再次撕心裂肺地慘叫之後,終于傳來嬰兒響亮的啼哭聲。
此刻屋外“咚!——咚!咚!”三聲,三更鑼鼓正響,茶鋪老板終于站不住了,癱倒在地,面如死灰。
穩婆抱着嬰兒出來,在衆官兵的圍堵之下聲音發顫,低頭輕聲道:“恭喜哪,是個帶把兒的。”這是她每次接生完必然要說的話,此刻雖形勢危急,卻也還是順口說了出來。
茶鋪老板慘然一笑,那官兵嘆氣道:“得罪了。我便自作主張,給你們一家一個時辰的團聚時光吧。”手一揮,兵隊迅速撤了出去。
茶鋪老板卻仍是閉着眼,看也不敢看那嬰兒一眼。只怕自己看了一眼,便再也舍不得,哪怕豁出這條命也得随孩子一起去了。
辛晚忍不住要說話,屋內卻有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忽然道:“将孩子給我看看,我有辦法。”
茶鋪老板睜眼,無暇去管陸長熒和辛晚怎麽還在屋內,因為忽然出現的這個人已足以奪去一切注意。他長身玉立,周身卻似籠罩着一股難以形容的草木味道,仿佛林間早晨呼入的第一口帶着清香的空氣。這樣的人難免讓人迫不及待看看他長着一張怎樣的臉,然而當真去看,他臉上卻只有一張笑口常開十分憨厚的面具,正是土地公公是也。
這顯然是在剛才的夜市上随手買的,只不過是不願意以真面目示人。然而在茶鋪老板眼裏,此人卻已經是不比土地公差的神仙了,當下拼命擦幹眼淚,道:“不知恩公有何方法?”
“土地公”伸手将嬰兒抱過,那嬰兒又啼哭了起來。衆人雖看不見他的臉,卻也能清晰感覺到他藏在面具之後笑了一下,輕輕将嬰兒交還給穩婆,柔聲道:“好了,我記得了。孩子餓了,先讓媽媽給喂奶吧。”
穩婆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但孩子哭個沒完,毫無主意之下只得先将他抱了進去,不久之後嬰兒哭聲漸弱,終于止息。
土地公眼睛輕輕掃過了陸長熒和辛晚,在辛晚臉上頓了一頓,眼睛裏滿是笑意,道:“兩位小朋友也是為嬰兒而來?”
辛晚有些疑惑地點頭稱是,土地公道:“我半個時辰後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