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回
顧思思猛然睜開眼睛,緊緊地捂住胸口。
是夢,又是夢。
別院的那個黑夜,她無故被人殺害,意識終結,可再次醒來之時卻發現自己回到了六年前,寄住在舅舅家,母親尚未去世的時候。
再見母親,她喜極而泣,可實在難以置信自己會有此重生機緣。直到過了好幾天,而這好幾天裏所發生的一切都和當年一模一樣時,她才信了自己是真的重生了。
可重回的這些日子,她總能夢見自己前世被殺的情景。
記憶每每重現,都令她心有餘悸。
到底是誰殺了她?又為什麽殺她?
她不過是一個富家公子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丢掉的小通房,見過的人都屈指可數,真心不認為自己能結下什麽仇家,更想不到誰能那麽恨她?
顧思思擡袖試了試額上的汗珠,還沒待再想下去,聽見一旁母親沉重的呼吸聲。她小心地翻身過來,見母親消瘦的臉龐,想起她白日裏昏倒之事,又心疼起來。
母親姓馮,單名一個黎字,為人心善,性子溫和。
五年前,父親和哥哥失蹤,母親積勞成疾加之憂心,身體越來越差。母女倆的日子也越來越清貧。
家中沒有男人,一個女子總是抛頭露面,還帶着個小孩兒,家長裏短的,總被別人當成是茶餘飯後的話題,久而久之,人們捕風捉影,一些難聽的話便傳了出來。村中對母親有着各種诟病,到了後來,就連顧思思都遭到了他人的诋毀和羞辱。
為了她,母親毅然決然地決定了離開,在顧思思受了委屈的第二天就帶着她投奔了在縣城衙役當捕快的哥哥一家。
即便日子艱苦,但母親也帶着她在家鄉過了兩年多的日子。
顧思思一直不懂母親為什麽不早些去尋求舅舅的庇護?
直到前世母親彌留之際叫出了父親的名字,含含糊糊地說的那些話時,顧思思才徹底明白。原來她一直寄希望于父親還活着,原來她一直在等父親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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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兒,顧思思心中更難受了。
母親前世是帶着對父親生死未蔔的牽挂離開的,而那一天,就在兩年後……
重生之後,顧思思為再見母親而狂喜,但也心痛,因為她再次目睹了母親被病痛折磨……倘使再這樣下去,母親就會和前世一樣,早早地離開她。顧思思想起來就覺得心痛不已。
但她記得,前世京城有一位姓薛的神醫曾救治了很多人,當年卓老夫人的病症和母親此時非常相似,就是那位薛神醫給治好的。
顧思思真的很想帶母親去看看,可和母親提出了去京城後,她卻是不答應。
顧思思當然明白,母親很難相信她口中的神醫一說。因為她母女二人一樣,幾乎每天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她怎麽可能知道什麽神醫,還是遠在京城的神醫!
顧思思犯起愁來,卻是不知怎麽才能讓母親信了自己的話。總不能對她說自己是重生的,前世見到過那薛大夫,更知道他治好過類似病症的別人吧!母親不認為她在說胡話才怪呢!
顧思思眉頭緊鎖,不過說起重生,她驀然記起明日就是五月初三,再有三天就是她表姐馮芝的十六歲生日了,而前世的那天可是發生了件不小的事兒。
顧思思清楚地記得,陳捕頭剛續弦不久的夫人和表姐馮芝是同一天生辰。
舅母廖氏得知她偏愛繡品後,連夜送來東西要母親繡一副“富貴天香圖”。
母親熬了三天,緊鑼密鼓地繡完。舅母第二日樂颠颠地去陳府送禮去,可路上卻遇上驚馬,出了事端!
那馬受驚,不偏不倚,正好撞到舅母。舅母禮沒送成不說,反倒傷了腿,滿心怒火和委屈,一頓哭鬧。
想起此事,顧思思突然有了主意。
第二日一早,她醒來後便叫住了正在忙前忙後的母親。
馮黎過來見女兒睡眼朦胧,疼愛地摸了摸她的頭,溫和地道:“天還尚早,思思再睡會兒吧。”
顧思思搖了搖頭,想起昨夜已經想好的話,抓住母親的手,着急地道:“娘,娘我做了一個夢。”
馮黎笑,一個夢沒什麽打緊,但她愛聽女兒說話。她坐在床邊,露出幾分認真,“思思夢到了什麽?”
顧思思心潮澎湃,小臉通紅,趕緊把前世即将發生的那些事情當做是夢講給了母親,只是在結尾的部分添加了一件虛構之事。她說她們去了京城,一位姓薛的大夫還治好了母親的病。
馮黎聽了最後這一部分,心中一陣酸楚。她看着女兒嬌俏可人又充滿期待的小臉,摸了摸她的頭,暗自嘆息一聲。
她明白,女兒這是做夢都想着她的病能好呢。
顧思思道:“娘,我已經不是第一次夢到那位姓薛的大夫了,或許京城真有此人!或許他真能看好娘的病呢!娘,咱們,咱們這就去京城試試好不好?”
馮黎欣慰的笑了,可那笑中卻帶着一抹苦澀。她握起女兒的小手,柔聲安慰道:“思思乖,夢怎麽能當真呢?你不要擔心娘了,你看娘現在不是挺好的麽!”
她口中雖如此安慰女兒,不過心中卻是再清楚不過,自己的病确實比以前重了,若真的哪天撒手去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女兒。馮黎心中苦楚,暗暗地想,若是真有那麽一位神醫就好了。
一日相安無事,到了黃昏,馮黎正在房中刺繡,匆匆的腳步聲與廖氏急躁的呼喚聲同時傳入她的耳中。
當她開門見廖氏懷中抱着緞子,交代着和女兒夢裏一樣的話時,愣了一下,完全出乎意料。
但她并未多想,只道或許是女兒曾聽到過舅母的只言片語,方才做了那樣的夢。
可三天之後發生的事兒卻令她無法淡定了,廖氏一早出門去陳府送禮……遇上驚馬……摔傷了腿……一切都和女兒夢中的場景一模一樣!!
***
夜晚,正房傳來廖氏的哭嚎聲。白天裏,大夫說她受傷的腿經脈受損,很難恢複,怕是日後要跛腳了。
母女倆靜坐房中。馮黎低頭,眉頭深鎖。顧思思則時而擡眼偷瞄母親,見她面有愁意,猜想她在暗暗自責。
不錯,馮黎确實有些悔,雖然女兒夢境變作了現實很是匪夷所思,但既然第一件事吻合了,第二件,她應該放在心上,提示嫂嫂多加小心才是,可她當時卻完全沒有這個意識。
顧思思與母親恰好相反。作為知道此事必然會發生的她,對于舅母的受傷和從今往後會變成瘸子的事沒有絲毫的虧欠之感。
因為她根本就不喜歡對方,甚至厭惡她。
顧思思和母親雖住在這裏。但母親每月都會背着舅舅偷偷地給廖氏不少的錢。可即便如此,廖氏還是極不待見她二人,更常常都是當面一個樣兒,背地裏又是一個樣兒。若不是她母親有着高超別致的刺繡手藝,還能為她賺不少的錢,廖氏怕是根本就不會維系這表面上的安寧。
但這并不是顧思思能眼睜睜地看着她受苦,看着她再次變成瘸子而絲毫無感的全部原因。
究其根本,是因為前世的那次深山迷失……
那時候,母親馮黎剛剛離世,顧思思就開始了寄人籬下的日子,更是硬生生變成了她表姐的丫鬟。
一次,廖氏帶着表姐外出游玩,卻破天荒地叫上了她。三人一起乘車,途中表姐嚷着口渴。廖氏便叫停了馬車,把空了的水袋給了顧思思,指明路讓她下車去找水。
顧思思走了很久,按照她所說的方向進了深山,可水沒找到,卻迷失了方向,碰到了山賊。
後在遇見卓慕青後,她曾聽到他手下的人說起那山名叫莽翔嶺,說起那地方曲折迷離,極易迷路,又山賊猖獗,屢屢發生命案。
舅舅是捕快,這“莽翔嶺”是什麽地方顧思思可是沒少聽見他提起。
難道舅母不知道?
顧思思不傻。她覺得舅母就是有意讓她狼入虎口的。
可奇怪的是,那年她十六,舅舅明明已經給她許了人家,再要不了多久她就會嫁走,離開這個家,礙不着她的眼了,可舅母為什麽還要這樣對她?
顧思思不明白,也懶得去想了。總之,無論舅母是有心還是無意,她都讨厭極了她。
***
正房中的哭嚎聲越來越大,顧思思又擡頭望向母親,見母親正好也朝她望來。
她奔了過去,握住母親的手,說道:“娘是不是在為舅母的事兒而自責?可是娘也不知道事情真的會像夢中一樣啊!”
馮黎點頭,嘆息。
顧思思道:“所以娘不要想了嘛……倒是……倒是……倒是夢中的兩件事情都應驗了,那麽娘的病,娘,娘……咱們去京城好不好!”
顧思思越來越激動,發自真心的激動。她甚至感到自己在顫抖。
馮黎看到女兒充滿期待和關懷的小臉,心中暖,更充滿對女兒的憐惜。剛才,她除了在想嫂嫂的遭遇以外,也在想着此事。
雖然匪夷所思,但夢境真的變作了事實……或許這是上天和她的寶貝女兒給她的新希望……
她看着自己的那個乖巧動人,極是可愛的小心尖兒,為了女兒,為了能更久地陪伴她,也為了不再讓她失望和擔憂,她會把握這個希望,會去積極嘗試……
馮黎舒展眉眼,輕聲相應,終是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