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算與反算(三)

第二十九章算與反算(三)

戌時三刻,天早已徹底黑透了下來,然則蕭懷靜卻是半點食欲全無,哪怕幾子上擺着的飯菜早已冰涼,也愣是沒見其動上一下筷子,就這麽木讷讷地呆坐着不動,眉宇間滿是掩飾不住的愁緒。

愁是自然之事,要知道往昔蕭懷靜與裴仁基之間雖是不睦已久,可彼此間還會顧忌到朝臣的體面,并不曾公然撕破臉,而今麽,經午間那麽一場大鬧,彼此間的關系已是斷無挽回之可能了的,午後,激于一時之氣憤,蕭懷靜當場便拟就了彈劾本章,緊急着人發送江都,可事了之後,卻又隐隐後悔了起來,沒旁的,此際乃是戰時,身為一軍主帥,裴仁基可是手握重兵來着,萬一要是将其給逼反了,那後果須不是好耍的,也自由不得蕭懷靜不為之憂心忡忡了的。

“禀大人,張将軍帳下親衛前來傳訊,說是張将軍處有緊急軍務,有請大人移駕一行。”

就在蕭懷靜愁悶不已間,一陣腳步聲輕響中,卻見帳下親衛已是滿臉謹慎之色地行進了大帳,沖着蕭懷靜便是一躬,小心翼翼地出言禀報了一句道。

“嗯……”

軍中就兩巨頭,在已将裴仁基徹底得罪死了的情況下,張君武顯然就已是蕭懷靜唯一能依靠的力量,正因為此,哪怕心情焦躁不堪,可一聽是張君武有請,蕭懷靜連問都沒問上一句,起身便行出了大帳,低着頭,心事重重地便往右營趕了去……

“末将見過蕭大人。”

右營的中軍大帳外,張君武早就已在恭候着了,這一見到兩名手持燈籠的士兵陪着蕭懷靜匆匆而來,立馬緊着上前數步,很是恭謹地便行了個禮。

“張将軍客氣了。”

見得張君武如此态度,蕭懷靜心中不由地便是一暖,要知道如今張君武的官階其實已比他蕭懷靜高了一級,又手握重兵,卻從不見其有甚少年得志的猖獗,在蕭懷靜看來,此子将來必成大器無疑。

“蕭大人,軍情緊急,還請內裏敘話可好?”

張君武盡管很是客氣,卻并未多言羅唣,見禮一畢,便即一擺手,面色肅然地道了請。

“嗯,好。”

這一聽張君武如此說法,蕭懷靜的神情也自不免為之一凜,客氣了一聲之後,便即與張君武一道行進了大帳之中,各自分賓主落了座。

“蕭大人,裴将軍将反,欲取你我二人之首級為投名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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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剛落了座,張君武也沒說甚客套之虛言,直截了當地便抛出了枚重磅炸彈。

“什麽?這、這……”

蕭懷靜先前就在擔心會将裴仁基給逼反了,此際聽得張君武親口證實,頓時便被驚得個雙目圓睜,慌亂得說不出句完整的話來。

“好叫蕭大人得知,裴仁基那厮暗中派出賈閏甫前往洛口倉,與逆賊李密暗通款曲,欲殺你我,并獻虎牢關以表忠心,事急矣,若不早做決斷,我軍危在旦夕啊。”

張君武早就料到蕭懷靜會是這等反應,也自不以為奇,緊着便将所知之情報解說了一番。

“張将軍,此事須開不得玩笑,你可有實證麽?”

盡管慌亂不已,可畢竟先前已有所猜測,蕭懷靜還是能很快穩住心神,雙眉一皺,略帶一絲驚詫與狐疑之色地追問了一句道。

“帶上來!”

實證勝過千言萬語,值此人證物證皆有之際,張君武自是不會去平白費那麽多無用之口舌,揚手間便已厲聲斷喝了一嗓子。

“諾!”

張君武一聲令下,早已領着人藏着後帳的張恒立馬高聲應了諾,将五花大綁着的賈閏甫從後頭推了出來。

“是你?”

蕭懷靜定睛一看,立馬認出了被捆着的人是齊郡軍叛将賈閏甫,眼神瞬間便是一凜。

“蕭大人請看,這是從此獠身上搜出來的信函,內裏正是李密與裴仁基之密約。”

張君武并未令人為賈閏甫松綁,而是一抖手,從寬大的戰袍衣袖裏取出了封信函,雙手捧着,遞交到了蕭懷靜的面前。

“該死的狗東西,安敢如此狂悖,逆賊,逆賊!”

接過了信函,蕭懷靜飛快地從中取出了張信紙,只掃了一眼,心火頓時便大起了,恨聲便大罵個不休。

“蕭大人還請息怒,今,事已急,須得先應付過難關才好。”

張君武叫蕭懷靜前來,自是有要用其之處,可不是叫他來胡亂發洩的,這一見其情緒已然徹底失控,趕忙從旁進言了一句道。

“嗯……茲事體大,且容蕭某問過了此獠再行定奪。”

蕭懷靜到底是老宦海,這一有了張君武的打岔,他很快便将心緒調整了過來,然則并未急着下個決斷,而是面色凝重地提議道。

“取下此獠口中之物!”

一聽蕭懷靜這般說法,張君武便知其并未完全相信自己,心中雖略有不爽,卻也并不在意,揮手間便已下了道命令。

“蕭大人,末将冤枉啊,這是栽贓,張君武公報私仇,您要為末将做主啊……”

口中堵塞着的破布一被取下,賈閏甫緊着便狂喊了起來,滿臉的惶急與委屈之色,就宛若他真是遭了天大的冤屈一般。

“呵,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來啊,帶人證!”

在蕭懷靜到來之前,張君武便已審過了諸般人等,是時,自知必死無疑的賈閏甫死活不肯開口認罪,可其餘幾名原齊郡軍士兵卻是早将其給供了出來,正因為此,張君武根本就不在意賈閏甫認還是不認。

“諾!”

張君武既是有令,侍候在側的張恒自是不敢稍有耽擱,緊着應了一聲之後,便即匆匆退出了大帳,不多會,便已領着十數名士兵,押解着三名垂頭喪氣的兵丁從外頭行了進來。

“爾等可都聽好了,将今日與賈閏甫去了何處,見了何人,說了甚話都從實招來,将功贖罪,若不老實交代,定斬不饒!”

待得那三名兵丁跪倒在帳中之後,張君武也自不曾稍有耽擱,緊着便直奔了主題。

“回少将軍的話,小人宋三春,乃賈閏甫帳前親兵,今日……”

“少将軍明鑒,小人李武,也是賈閏甫帳前之親兵,今日午後,小人随……”

……

三名兵丁是一早便招供了的,這會兒再招上一回,自是毫無心理壓力,争先恐後地便将所知所聞全都道了出來,互相佐證之下,賈閏甫前去李密營中密會之事已是徹底明了。

“蕭大人,末将冤枉啊,他們一體勾結,是欲陷害末将啊,末将冤枉啊……”

盡管明知必死,可賈閏甫卻是怎麽也不肯認命,哪怕證據已然确鑿如山,他依舊不管不顧地喊着冤。

“事到如今,爾這厮還在拖延時間,妄想裴老狗會來救你麽,嘿,本将且就先拿你來祭旗也罷,來啦,拖到帳外,砍了!”

事情既明,留着賈閏甫已是毫無用處,為防有變,張君武根本就不打算讓這麽場審訊再拖延下去,也不等蕭懷靜有所表示,便已是揮手下了格殺之令。

“蕭大人救命啊,末将冤枉啊,末将……”

賈閏甫雖有幾分膽色,然則生死間有大恐怖,真到了死之将至,賈閏甫當場便失禁了,一邊狂嚷着,一邊拼力地掙紮着,可又哪能掙脫得開兩名孔武有力的士兵之挾持,喊聲未消,一道刀光閃過,其鬥大的頭顱便已是翻滾着落了地,自有一名士兵眼疾手快地一抄,将兀自還在滾動着的首級提溜了起來,大步行進了帳中,将滴血的頭顱亮在了張、蕭二人的面前。

“蕭大人,賈賊雖已伏誅,然事尤急迫,裴仁基那厮兵多,我部兵少,若不早做綢缪,卻恐有太阿倒持之危,不知蕭大人可有甚見教否?”

賈閏甫的人頭猙獰無比,可張君武卻根本不在意,随意地一揮手,将呈獻首級的士兵屏退了開去,面色凝重無比地目視着兀自沒從震驚中醒過神來的蕭懷靜,憂心忡忡狀地發問道。

“啊,這……唔,蕭某心已大亂,實不知該如何應對方好,張将軍若有破賊之策,且請明言,老夫聽着便是了。”

蕭懷靜雖在軍中不少時日了,但卻從不曾親自上過陣,更別提如此近距離地觀看血淋淋的首級,早被張君武的殺伐果決給震得腿腳酸軟不已,腦筋都轉不動了,又哪還能思索甚應對之道的,這會兒聽得張君武見問,一張老臉頓時便漲得個通紅不已。

“事既急,末将也就擅專一回了,此事若能……或可降低裴老賊反叛之影響,只是蕭大人卻須得冒些險了,就不知蕭大人可願為否?”

若不是為了要用蕭懷靜頭上那頂監軍禦史的帽子來穩定裴部的軍心,張君武實也用不着費那麽多的周折與口舌,如今發動已然在即,張君武自是不會再有甚隐瞞,緊着便将整體平叛計劃詳細地解說了一番。

“但消能敉平大患,老夫何惜一死哉,張将軍放心,老夫這就去走上一遭!”

蕭懷靜的膽色雖不咋地,可卻是個固執愚忠之人,在大義名分的感召下,慨然之心頓時便就此大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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