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林絮有一瞬間覺得球球可能還沒理解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上次沒有仔細解釋就打岔過去了, 這一次他又說出來，她覺得不能再糊弄了。

于是她艱澀地開口道：“你真的理解喜歡是什麽意思麽？你……”

球球迅速打斷她：“不是，我知道你想說什麽。”

林絮是想告訴他, 親情的喜歡和愛情的喜歡是不一樣的。

可他早就不是小孩子了，現在他是個成年人, 最多再進化一兩次，就能徹底進入成年期。

“我已經三十五歲了。”球球認真地說道。

才剛被球球震驚的林絮再一次驚呆了。

“什麽？！”

“龍族最晚三十成年, 我已經三十五了。”球球強調道。

龍族成年時間不定, 也有二十年就成年, 發育慢最晚也不會超過三十年。

球球已經三十五了，當初和他同一年出生的早已經成年許久，在他離開首都星的時候，那只龍都已經找到自己的配偶了。

林絮有點沒法接受，球球竟然比自己還大這麽多。

球球很認真地道：“我現在已經成年了，分得清楚喜歡的區別。”

林絮想要出口的話堵在了嘴邊，不知道還能怎麽勸說才好。

她一直将球球當做小孩子看待，現在他比自己還要高, 年紀比自己還要大，自己再繼續将他當做孩子就太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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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仍舊有些沒法轉變過來。

最近球球的表現就讓她挺懷疑，現在證實了想法，她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他才好。

“我……”

“你不喜歡我, 我知道，”

球球說着低下了頭，他試圖将自己蜷縮成一團：“我只是希望, 你不要趕我走，能讓我繼續待在你身邊，只要不趕我走，讓我做什麽都可以。”那雙如從前一樣的眼睛巴巴地看着她，裏面滿是哀求和渴望。

久違的眼淚慢慢從眼睛裏湧現，他在将那句話說出口的時候，就開始害怕了。

球球比任何一次都要害怕，甚至怕到忍不住要發抖，可他還是說出了口。

因為唯有這件事，他沒辦法繼續欺騙自己，也沒辦法欺騙林絮。

林絮看着他的眼淚，心裏也有點酸酸澀澀的。

她怎麽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是不是球球的世界太封閉了，所以錯把依賴當成了喜歡？

“別哭，你聽我說，你現在對我只是依賴而已，你從先前的地方離開，來到這裏遇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我，你看到的最多的人也是我，所以你沒想過還有其他人可以選擇。如果你能看看外面，能多了解別人，就會發現自己真正喜歡的人在等着你。”

這就是最委婉的拒絕了，球球瞬間聽懂了。

他瘋狂搖頭：“不是依賴，不是的。”

可是林絮話裏的意思還是讓他看別人，那是要趕他走麽？

她不想要自己了。

他難過到整顆心都像是被千萬根針紮了一樣，發病時那麽疼痛都沒有現在這麽痛，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整個人像是漂浮在一片黑暗中，被黑暗越推越遠。

只是這短短一會，他就沒辦法堅持下去了，比起能讓林絮也喜歡他的奢望，他更無法忍受林絮不要他的痛苦。

他從椅子上下來蹲在地上，像小時候一樣試圖去拉她的手：“對不起，我不會繼續喜歡你了，不要趕我走好不好，好不好？我會很乖，真的很乖。”

林絮狠狠愣住了，沒忍住眼淚也快要掉下來了。

球球把自己放的太卑微了。

她一直知道球球很沒有安全感，所以每次都很認真地回應，讓他明白有個人會一直支持他鼓勵他。

可她做這些的初衷是為了讓球球找回自信找回自我，而不是讓他活的更加卑微。

林絮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麽。

她彎腰心疼地扶住球球：“起來，站起來看着我。”

球球的衣服已經全都被淚水打濕了，頭發淩亂地貼在臉上。

被林絮扶住的瞬間他的手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緊緊地，緊緊地抓住了她，不願意松手。

被扶起來的時候，他也仍舊固執地伸手拉着她。

“球球，你擡頭看着我。”林絮說道。

球球淚眼朦胧地注視着她。

“聽我說，我沒有不喜歡你，也沒有要趕你走的意思。你才剛長大，剛看清楚這個世界，你接觸的人只有我看到的也只有我，我們時時刻刻在一起，所以你覺得喜歡我，這很正常，我也理解你的想法和感受。但是，你應該去接觸更多人更多事，等你看清楚想明白了，再去選擇，這才是對自己負責，也是對別人負責的做法。”

球球完全能明白她在說什麽，可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能不能做的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知道這仍舊是另外一種拒絕。

球球已經不再奢望林絮會不會答應了，只要她願意讓自己繼續留在她身邊那就足夠了。

他可以将喜歡都藏起來不讓她看見。

于是他哽咽着點頭：“好，我知道了，對不起。”

林絮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她一直希望球球能變得快樂起來，可現在讓他不開心的人是自己，而她又沒辦法讓他得償所願。

感情本來就是最難控制也是最傷人的東西。

“你不需要向我道歉，是我該跟你道歉才對，對不起。”

球球搖頭：“我還能待在你身邊麽？”

“當然可以，我們是一家人啊。”

先前球球很開心跟林絮成為了一家人，可現在他又開始痛恨這個詞了。

它将他們束縛在這一步，永遠都無法再走進下個方向。

哪怕已經勸說自己接受現實了，球球仍舊傷心，他坐回副駕駛座上，眼淚沒辦法停下來，就這麽無聲無息哭着，一直哭到了家。

林絮心裏也很難受，她最見不得球球哭，求而不得最痛苦，球球本來就很少想要得到什麽東西，若是別的東西，哪怕她想盡一切辦法也會給他。

可這個不行，自己給不了他想要的。

她不忍心地偏過頭看向窗外。

天已經黑透了，夜涼如水，星星稀稀落落地綴在天上，可能是城裏的夜燈太亮了，讓人看不清楚天上的星。

林絮仰頭看了許久，直到飛行器落下。

比起離開時的期待開心，回到家時兩人都滿心疲憊。

“到家了，去洗把臉吧，我去做飯。”林絮像往常一樣叮囑道，連語氣都沒有任何變化。

球球抹幹淨臉上的眼淚，默默看着她的背影走進廚房，轉身進了洗漱間。

他打理幹淨自己，紮好了頭發，努力讓自己看着正常一些。

兩人都盡量像從前一樣相處，坐在一起吃飯，可氣氛還是沉默了許多。

球球喝了口水就吃不下了，林絮也沒再說什麽。

他本來想給林絮夾菜，筷子才剛伸出去，想到什麽，又縮了回來。

林絮看到了，但她什麽都沒說。平時球球就不太主動說話，她一沉默，整個家裏就更加沉默起來。

氣氛似乎從挑破之後就開始變了，表面上兩人都想要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可實際上一切都不一樣了。

球球使勁握了下拳頭，他讨厭這種感覺，他也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不該說出來，不該産生這樣的心思。

但沒人能控制自己的心可以喜歡誰不可以喜歡誰。

在林絮端着碗盤去廚房時，球球蹲在地上狠狠錘了自己兩下。這樣不會留下傷口也不會被看出來，是他最近剛發現的辦法。

捶完了之後他起身跟進了廚房，發現他靠近，林絮似乎吓了一跳，朝後趔開了一點。

球球感覺心裏有點難受，林絮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不妥，對他解釋道：“抱歉，我在走神，吓到了。”

“沒關系。”他接過盤子刷洗，林絮挪開位置，像先前一樣開始擦洗竈臺。

同樣的場景，這一次球球沒有再打碎盤子，他放好東西，很主動走了出去。

靠在屋檐坐下，球球打開終端，沒發現香娜給自己發了很多條消息。

“你們是已經在一起了吧，應該不需要我再提供什麽幫助了，如果不想公開，我會替你們保密的。”

“不過你還是要告訴我你們相識的經過。”

“林絮別看外表很堅強，其實內心還是希望人照顧保護的，她就是太要強又嘴硬，你多照顧她一點。”

“人呢，怎麽不回，是不是在？算了，我先忙了，看到回我消息。”

球球看着在一起那幾個字出了會神，最後給她回了消息。

“沒有在一起，她拒絕了我，剛剛。”

沒想到香娜還一直在，幾乎是秒回了消息。

“怎麽回事？！”她震驚地問，“什麽情況，你們真不是一對？怎麽拒絕了？為什麽？”

“我告白她拒絕了。她只當我是親人。”

香娜有些無言，她以為兩人那種親昵的相處模式是配偶，原來在林絮看來竟然是親情，也難怪，這也挺符合林絮性格的。

“你怎麽想，要放棄麽？”

香娜看得出來林絮很在意球球，也對他很親近依賴，當初她對達叔都沒有這樣。所以盡管覺得球球來路不明，只要林絮能幸福，香娜也能接受，甚至願意為他出主意支持兩人在一起。

球球默默地回複：“如果她希望是親情，那就是親情。”

香娜看着這回複再次無語，這都是什麽腦回路。

“都告白了還想什麽親情，給我多堅持一會！別灰心，我先幫你探探她口風。看在你這麽可憐的份上，這些視頻就先發給你了。”

說着傳了許多視頻過來，足足有幾十條。

球球一直壓抑的心情突然好了起來。

他真誠地對香娜說了一聲謝，沒有打開視頻，而是先問了另外一個他一直挂在心上的事。

“她的生日是哪一天？”

“她沒告訴你？”

“沒有。”

“就這個月的二十號，你要給她驚喜？”

“嗯。”

球球從沒有過過生日，龍的生命比其他動物都要漫長，因此他們每十年過一次生日，可他十歲的時候，已經沒有人記得起他生日了。他也從沒有給別人準備過生日禮物。

但在聽到林絮要生日時，他就想好了要送什麽。

只是那東西實在太貴，他手裏所有存款加起來都還差很多很多。

得找個快速賺錢的法子才行。

“你知道什麽快速賺錢的辦法麽？”

香娜都沒怎麽思考就回道：“地下賽啊，一場十萬，多贏一場多加一萬，如果連贏十場，直接一百萬。不過這個太危險了，死亡率很高，進去就沒幾個人能出得來，你可不能去。除了這個就是去賣飛行器，有提成，也還不錯，一個月最少也有好幾萬，如果不是我不了解，我也想去了。”

球球則看着地下賽那幾個字陷入了沉思。

結束跟香娜的通訊之後，他迫不及待地打開了視頻。

香娜很貼心地将視頻按照時間做了标注，他點開最早的那一份，那已經是接近四年之前的時候。

視頻剛一打開就讓人吓一跳，視頻中的林絮比上次看到的那份裏還要更加瘦弱，她的胳膊腿細到只有正常人一半大小，臉頰消瘦臉色蒼白，毫無動靜地躺在床上。若不是知道她還活着，任誰都以為這是個死人。

達叔蹲在一邊，有些擔憂地端了一碗藥過來喂。

沒想到林絮突然醒了過來，她打量着四周，臉上滿是驚懼和惶恐，拉着被子往牆邊縮。

達叔将碗朝前推了推，她遲疑了好一會，才緩緩伸手接過碗小口喝了下去。

喝完後她縮在被子裏低聲道了謝。

視頻時間一個月或者幾個月的跳動。

挨個點開來發現，林絮慢慢适應了這裏的環境，不再那麽驚懼，身體也一點點好轉。她的腿先前似乎不能走路，能下地之後，每天都要扶着牆練習走路。

對普通人而言很簡單的走路，對她來說卻無比困難，但每次有一點進步時，她的眼睛就亮的驚人，如最亮的星星一樣閃耀。

到後來能脫開牆壁獨自走路時，她的臉上就一直挂着燦爛的笑。

明明下一秒就摔倒在了地上，明明身上摔出了傷，她也毫不在意地爬起來，繼續練習。

林絮走的越來越好了，慢慢像個正常人一樣，身體也恢複的很快，恢複之後她就閑不住，開始給達叔幫忙，收拾屋子，做飯，達叔的活都被她搶了過去。

她不會這裏的語言，但每天都會跟着身旁的人一起學習，嘴裏叨叨咕咕地念着，開始時說的很差，也聽不明白，但是懵懂的腔調很可愛。

有時候詞語不太懂，她就追在達叔身邊不停詢問，這個是什麽意思，那個是什麽意思，為什麽要這樣理解。

達叔也解釋不清楚，她就追着偶爾過來的香娜問，問得香娜不停翻終端。

再往後，林絮的話慢慢說的越來越好，家裏的日子也稍微好了起來，她吃胖了許多，臉色紅潤，臉上總是挂着笑容。

但達叔的身體卻越來越壞，他開始下不了床，整日躺着。

林絮用懸浮板推着他在院子裏曬太陽，給他梳毛喂飯，給他講笑話逗他開心。

她開墾了院子種菜，又弄了籬笆牆，還在牆邊種了小花。

最驚險的是某次香娜過來時，發現有只動物襲擊，達叔掙紮着下來趕跑了動物，也因此病的更重了，沒多久就過世了。

他過世時，林絮沒有哭，只是臉上失去了平日的笑容，她穿着一身黑色衣服，靜靜地站在墓前許久許久，來送葬的人都離開了，她還站在那裏沒有離開，仿佛一尊雕像一般。

雖然沒有哭，卻覺得她被一股巨大的悲哀籠罩，比所有人都要更傷心。

球球無比專注地看着，沒注意什麽時候林絮站在了自己身邊。

等到回過神來時，才發現她竟然也跟着自己看了許久。

“你什麽時候來的？”球球驚了一下，有些局促地道。

林絮在他身邊坐下：“這是香娜發給你的？”

“是。”

林絮露出點懷念的神色：“她竟然拍了這麽多，我都沒什麽印象了，原來都過去這麽久了。”

球球側頭看她：“你說你原來不是這個世界的。”

林絮點點頭，慢慢回憶道：“在來這個世界之前，我因為意外高位癱瘓，很多年了，一直躺在病床上，每天只能看到那麽大點的窗子，不是在醫院就是在去醫院的路上，吃很多藥，進了幾次急診，差點就死了。那時候我特別恨，為什麽自己不能像別人一樣健健康康的，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所以自殺了好幾次，喝藥，割腕，還試過跳樓。自殺很疼，一點都不好。後來我就舍不得死了，活着多好，通過網絡就能看到外面的大千世界，又精彩又繁華。不過最後，我還是因為并發症死了，閉眼的時候我還以為就這麽結束了，沒想到醒來就出現在了森林邊緣被達叔救了回來，身體也開始能動了，現在想想也覺得很神奇，跟做夢一樣。”

林絮的臉上露出了一些笑容來。

球球沒想到她曾經也那麽絕望過，甚至嘗試過自殺，忍不住瞪大眼睛，心中一片後怕，他想伸手安慰她一下，在快要碰到手的時候，又遲疑地縮了回去。

林絮倒是反手拍了他一下。

“達叔人真的很好，如果不是他，我早就被動物吃掉了。他救了我，我又救了你，這大概就是緣分吧。我很珍惜現在的生活，不管将來怎麽樣，發生了什麽，我們始終都是家人，這一點永遠都不會改變。”

球球低低地嗯了一聲。

家人，就只是家人而已。

兩人一起看完了後面幾個視頻。

達叔過世後，家裏就剩了林絮一個人，香娜過來陪她住了兩天，剛開始那幾個月，林絮的情緒一直不是很好，後來她慢慢從悲傷中走了出來，開始修房子，開稻田，過得辛苦卻也充實。

只是她不像從前一樣愛笑了，有時候站在院子裏看着遠方不知道想些什麽。香娜勸她進城住都被她拒絕了。

“他一個人被埋在這裏，有點孤單，我想陪陪他。”這是她最開始拒絕香娜的理由。

到後來就是已經住習慣了，不想搬了。

直到球球出現之前，因為達叔留下的味道越來越淡，開始有猛獸出現，她才開始考慮搬家。

結果出了球球這個意外，這點隐憂完全消失，他們也徹底在這裏定居了下來。

看完視頻，林絮一時頗有些感慨，又跟他聊了不少剛來時發生的趣事。

兩人因為告白而産生的一點隔閡都消失了一樣，說到開心處，還能靠在一起笑一笑。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從前，他們自然地說話，洗漱，互道晚安，結束完美的一天。

等到分開之後，球球空茫地躺在床上看着高高的天花板。

他細細地聽着隔壁，發現林絮也沒有像往常一樣快速入睡，她比往常遲了兩個小時才慢慢入睡。

在她睡着後，球球開始在網上搜索地下賽相關的事情。

他想買那套豪華版的外骨骼裝置。

這是兩人相遇後的第一個生日，他想把最好的東西給她，傾盡自己的全力和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