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患得患失, 是因為想要得到, 所以才會既害怕得不到,又害怕得到了再失去。如果“想要得到”這個前提都消失了, 這種心情也就不複存在了。
距離從冰島回來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星期, 陳勝吳廣群安靜的時間越來越長。大家都要馬不停蹄投入新的工作, 甚至冉霖這種通告排得最不滿的,也收到了洗發水那邊的廣告劇本, 開始潛心研究, 等到回過神,想起陸以堯, 心裏是久違的平靜。
這裏或許也有陸以堯的功勞——那人自打真人秀殺青, 就再沒發過來私聊, 甚至群裏聊天,也甚少冒頭,看起來像是又開啓了沒時間喘息的工作狂模式。
有次他難得出現,冉霖剛想提醒別忙得身體透支, 暈倒這種事來一回就夠吓人的了。結果字沒打完, 那人又銷聲匿跡了。冉霖猶豫了一下, 把打好的字又一個一個删了。
陸以堯有經紀人,有家人,有朋友,有助理,輪不到他操心。
《國民初戀漂流記》從第四期開始,口碑就一路逆襲, 收視行情也看漲,雖然和陸以堯預測的一樣,最終也沒有井噴式大爆發,但當第七期開播的時候,收視和口碑在同期綜藝裏已屬佼佼者,觀衆對于節目的期待值和關注度也到了一個比較高的點上。
韓澤就遇上了這樣的天時地利。
最終憑借自己游戲黑洞的迷之特質,讓第七期成為節目開播以來,單期收視率最高的一期,而且收視高峰就發生在韓澤接連兩個游戲都以讓人噴飯的方式坑隊友之後。
韓澤的這種“坑”,不是蠢,也不是笨,而是一種天然呆萌,從鏡頭裏看,他很努力在做好任務,可偏偏天不遂人願,什麽奇葩情況都會被他趕上。觀衆在捧腹大笑的同時,并不會對這個人産生嫌棄,反而會覺得他很可愛。
甚至連陸以堯的粉絲,也對這位代班嘉賓抱以最大善意,面對“韓澤才應該做常駐嘉賓”這種最容易挑起戰火的話題,保持了極大的克制,并沒有發生撕到昏天黑地的情況。當然也可能是真愛粉的精力都放在心疼陸以堯身上了——第七期播出當晚,陸以堯團隊放出陸神在醫院挂吊瓶的虛弱照,成功讓缺席第七期的陸以堯怒刷了存在感。
冉霖對這些都不是特別清楚,他這一個禮拜已經不大刷微博了,從拿到廣告劇本開始,就在為拍攝做準備。
品牌想讓廣告搭上真人秀的餘溫,從拟定由冉霖代言開始,策劃案就已經在同步進行了。
終于趕在四月一日,漂流記最後一期尚未播出之際,開機拍攝。
“幸虧是提前接到的劇本和拍攝時間,如果今天通知我,我肯定不信。”去往拍攝棚的路上,冉霖在車裏和王希打趣。
王希沒好氣地看着他,說:“還有心思過愚人節,你的工作果然很不飽和。”
冉霖拿過放在車門置物格裏的溫豆漿喝一口,放下杯子,幾不可聞地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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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希皺眉,忽然擡手揉了兩下他的頭發,動作和溫柔絲毫不沾邊,揉完看着自己的傑作,總算舒坦開來,油然而生一種欺負妹妹家那個還在念小學的外甥的巫婆式快感。
冉霖囧,轉頭看車窗,玻璃上果然映出個鳥巢腦袋。
“希姐,你是還嫌我頭發不夠亂?”
藝人不再苦瓜臉,眼神也生機勃勃了,王希非常滿意。
無所謂地聳聳肩,妝容精致的臉上露出淡淡微笑:“有什麽關系,反正等下也要洗剪吹。”
抵達攝影棚的時候,品牌的宣傳總監還沒來。并不是所有品牌拍廣告的時候,總監都要到現場,有時也會派下面的經理過來盯着,但這是品牌與冉霖合作的第一支廣告,顯然甲方也很重視。
洗發水廣告,最重要的當然是頭發,所以冉霖一頭紮進化妝間之後,腦袋就不屬于自己了。
洗剪吹到一半,總監抵達,且直奔化妝間。
造型師手上沒敢停,冉霖也就沒敢動,只能看着鏡子裏,王希迎上去和總監打招呼。
“何總,沒想到您會親自來。”對待甲方,王希向來客氣。
宣傳總監是一位四十左右的男士,個子不高,圓臉,一身剪裁得體的西裝,內搭洋氣又不失品味的襯衫,整個人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年輕,面帶微笑,這讓他本就沒什麽殺傷力的五官顯得更加親切,但仔細看他的眼睛就會發現,無論臉上是什麽表情,眼神永遠透着精明和銳利。
一進門,冉霖就在鏡子裏和他對上了目光,并捕捉到了他一閃而過的皺眉。
“場面話就不必了,大家都是來工作的,”他笑着和王希握手,話說得柔和,但直接,注意力則從始至終都在冉霖這邊,“進度怎麽樣?”
沒點名字,造型師已經知道這話是在問自己,連忙回答:“再有二十分鐘就可以了。”
冉霖對這話表示懷疑,因為造型師已經在他腦袋上鼓搗了四十分鐘,卻才卷了一半的頭發。
冉霖頭發茂密,發質軟硬适中,錄真人秀的時候一直保持在一指左右的長度,用摩絲抓起來潇灑利落,又不會太兇,什麽都不抹,自然放下來,清秀陽光,又不會太娘。
但是今天的造型師兩樣都沒選,而是拿起卷發棒,開始燙。
造型師沒用藥水,只是單純的一次性造型。而且也不是真的燙卷,是用卷發棒将發型打造出一些文理和層次感。
冉霖很少嘗試這樣的造型,這讓他看起來少了一些學生氣,多了幾分潮人嘻哈感。
“不用二十分鐘,”何總走到冉霖背後,看着鏡子中的冉霖,也看着鏡子中的造型師,笑容漸淡,“現在就把這些都洗了,然後忘掉你所有的創意,直接吹,吹得越毛躁越亂越好,OK?”
造型師是個二十七八歲的男士,細腰窄胯,身材妖嬈,說話細聲細語,眉目風情萬種。整個造型的過程裏,冉霖幾乎要把他歸到溫柔人妻類了,結果一聽一切推倒重來,造型師臉直接黑了,胸膛起伏半天,才咬牙憋出一句:“O、K。”
粗犷聲線純爺們兒到冉霖以為他換了配音。
何總顯然對自己遭人恨的處境習以為常,抱着雙臂站在旁邊,氣定神閑。
造型師恨恨放下卷發棒,輕拍冉霖肩膀。
冉霖會意,立刻起身去旁邊再次洗頭,讓一切文理和卷卷随風消散。
金主是大爺,王希不好插嘴,幹脆坐到偏僻角落,當個人形空氣。
重新洗完頭發的冉霖,回到了學生時代,造型師幫他把頭發吹到半幹,別起劉海重新補了淡妝,妝容差不多,再放下頭發,繼續吹,就按何總監要求,風力調到最大,怎麽亂怎麽毛躁怎麽來,讓閉着眼睛的冉霖有一種腦袋被滾筒洗衣機支配的恐懼。
待到何總監滿意點頭,剛好二十分鐘。
發型一波三折,拍攝亦然。
廣告劇本其實很簡單,大學死宅冉霖向喜歡的姑娘表白,被秒拒,然後發憤圖強,改頭換面——當然重點是洗頭,最終以堅持不懈的恒心和煥然一新的造型——其實主要是造型,打動了女神的芳心。
拍攝環境難度也不大,一個影棚,一個浴室,場景很好調度。
搭戲的女演員是個模特,人非常漂亮,但演技不過關,盡管鏡頭多數都給在冉霖身上,可還是每隔兩分鐘就聽見導演喊——
“卡!校花你要看着你的追求者,你是拒絕他,不是害怕他,眼神不要總往旁邊躲!”
“卡!校花你不喜歡他你臉紅什麽!”
“卡!校花你走位不對,半個鏡頭都被你擋住了!”
“卡!”
“卡!”
“卡!”
無數次的NG,導演筋疲力竭,坐在他旁邊一起盯着監視器的何總監,黑雲壓頂。
冉霖也累,但看着一旁泫然欲泣的女模特,還是不免同情。這姑娘未來幾年估計都不想聽見“校花”兩個字。
好不容易磕磕絆絆拍完前半部分,校花可以暫時休息,如獲大赦的女模特一頭鑽進化妝間,久久沒出來。
冉霖則繼續拍發憤圖強的部分——洗頭。
所有大特寫都給到他泡沫滿滿的頭頂,最後他閉着眼睛迎着花灑,陶醉地沉浸在新生的喜悅中。
“卡!”導演喊出聲的同時,迫不及待看向旁邊的甲方。
對于冉霖和王希,品牌方是金主,對于導演,亦然。
何總監神情嚴肅,沉吟良久,久到導演差點喊“再來一次”,終于輕輕點了頭。
導演長舒口氣,從監視器裏擡起頭:“過!下一場準備。”
重新吹好頭發的冉霖一改之前的邋遢,頭發順滑,自然,還帶着空氣的輕盈感,妝也從之前的刻意扮醜變得唇紅齒白,皮膚在超強的打光裏,晶瑩剔透,吹彈可破。
“你拍洗發水廣告太浪費了,就該拍護膚品的。”造型師最初的火氣已經在緩慢的拍攝進度裏散了幹淨,這會兒估計都忘了還有何總監那號人,親昵地跟冉霖聊天。
冉霖總覺得對方那雙眼波流轉的眸子已經看透了他的“同道中人”身份,但對方不說破,他也樂得裝傻:“我回去一定繼續努力保養。”
“唉,頭發也好,”造型毫不掩飾自己的羨慕,看着鏡子裏的冉霖,哀怨扁嘴,“不像我,一洗頭掉一把。”
冉霖也從鏡子裏看着對方的圓寸頭,被這話逗得好氣又好笑:“求問你這長度怎麽一掉掉一把。”
“我說的是以前啦,”造型師嘆口氣,眼裏流露出懷念,“我以前頭發特別長,美翻了,就是掉得太兇,只能忍痛割愛。”
冉霖有點信他了,便認真地寬慰道:“都說頭發在剪過特別短之後,新長出來的就會比之前的更健康,所以放心吧。”
造型師瞪大眼睛,驚喜地問:“真的?”
冉霖點頭,想了想,又說:“但是不能吃太多太油的食物,清淡健康的,對頭皮也好。”
造型師斬釘截鐵:“我明天開始就吃素!”
冉霖撲哧樂了:“加油。”
造型師安靜下來,看了鏡子中的冉霖一會兒,忽然說:“你這人真好,脾氣好,心也好。”
冉霖被誇得有點尴尬,不知道怎麽就收獲了這麽高的評價,連忙找補:“也不一定吃素就不掉頭發了……”
“我說的不是這個!”造型師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四下看看,确保隔牆無耳,或者有耳也聽不見,這才壓低聲音道,“那個何胖子是出了名的要求多,我跟他們公司合作多少回了,就沒見過幾個能在他那些變态要求底下還不黑臉的明星。你聽導演喊那麽多卡,一多半都是替他喊的,上個月直接把薛……一個女明星氣得罷拍了。”
造型師估計是說完姓氏覺得不妥,生生把後面的名字吞了回去。
但其實圈子就這麽大,一個姓,足以聯想得八九不離十了。
“那後來呢,繼續拍了嗎?”
“當然,何胖子親自把人哄回來的。”
其實何總監不胖,就是圓臉吃虧,不過冉霖現在更驚訝的是:“他是品牌方,他直接去哄人?”
造型師的表情變得暧昧起來,聲音壓得更低:“那個女明星和品牌老總的關系非同一般,上面欽點的,不然你以為誰都敢随便罷工,大部分黑着臉咬着牙,也得硬着頭皮堅持完。”
冉霖恍然大悟。
造型師拍拍他肩膀,後退一步:“好啦,帥哥該登場了!”
重新出現在鏡頭裏的冉霖,青春洋溢,目光溫暖,抱着吉他站在花園洋房一樣的布景板下,對着陽臺上的姑娘訴衷腸。
鼓風機不斷送來輕風,将他的頭發吹得潇灑飄逸。
這段會後期配音配樂,所以原則上冉霖只需要亂彈幾下亂嚎幾句就行。
冉霖把吉他抱在手裏,撥一下吉他弦,忽然感覺到久違的懷念。
随着工作人員打板,拍攝開始。
冉霖擡起頭,看着心愛姑娘的臉,指尖輕輕撥動,溫柔的吉他音符便傾瀉而出,彙成暖心旋律……
拍攝現場鴉雀無聲,所有等待着被魔音摧殘或者再不濟也是亂音擾民的工作人員都沒料到,冉霖居然會彈吉他!
前奏漸歇,冉霖沖着女模特淺淺微笑,嘴唇輕啓,半哼半唱起來——
“最近你變得很冷漠~~讓我有些不知所措~~其實我沒期待太多~~你能像從前般愛我~~”
“我在人民廣場吃着炸雞~~而此時此刻你在哪裏~~雖然或許你在聲東擊西~~但疲倦已讓我懶得懷疑……”
冉霖唱歌時候的聲音比平時說話帶上一點點沙啞,讓頑皮的旋律裏透出一絲慵懶撩人。
整個攝影現場都好像靜止下來,只剩他在自彈自唱。
“卡——”
冉霖正唱得嗨,身體已經開始不自覺随着旋律左右輕擺,甚至難得覺得自己挺帥的時候,被一嗓子劃破自信。
沒等他反應過來,導演那邊已經要崩潰了:“校花,你好歹給個反應啊!!!”
已經聽得入迷的模特回過神,被吼了一天的難堪終于爆發:“他一直不唱完我怎麽給反應啊!”
誰都不敢得罪甲方,但乙方之間總還是可以叫板一下的。
導演深吸口氣,看看明顯比預計晚了許多的時間,暗暗念了幾遍好男不跟女鬥,早拍完早收工,這才好聲好氣地和女模特說:“你不用等他唱完,在歌聲裏給個反應和表情就行……行嗎?”
最後兩個字溫柔拖長,配上導演硬撐的笑臉。
女模特委屈地扁扁嘴,最終還是很給面子地點了頭。
冉霖被折騰一天,其實現在抱着木吉他都有點吃力,但一想到這是最後一組鏡頭,丹田就彙聚起一股氣,支撐着他再戰個把小時。
鼓風機繼續吹,燈光繼續打,冉霖一臉愛戀地望着上方的女模特,指尖撥弄,二次彈唱。
這一回女模特很給力,驚喜,羞澀,各種反應給足,最後連同跑下樓跟求愛者面對面的鏡頭,都一次性通過。
随着冉霖舉起洗發水對着鏡頭念出廣告詞,人仰馬翻了一整天的廣告拍攝,終于落幕。
冉霖進化妝間換衣服,裝了一天空氣的王希剛要跟過去,就見何總監朝自己所在的角落過來。
王希立刻調轉方向,熱情迎接:“何總,對我們今天的表現還滿意吧。”
何總監點點頭,認真評價道:“脾氣挺好。”
王希無語,半玩笑半調侃:“你在意的點永遠和別人不一樣。”
如果這時候冉霖過來,就會發現王希和何總監的關系比他想象得還要熟。
但工作歸工作,交情歸交情,最開始王希沒刻意套近乎,對方也一派公事公辦。
如今拍完了,倒可以敘敘舊。
“你帶人一直有一套,挑人的眼光也準。”何總監看看關着的化妝間門,“我覺得他會紅。”
王希戳破老熟人的恭維:“那是,他紅了,你們可就賺大了。”
何總監挑眉,看着王希說:“我怎麽感覺你在暗示我們給的價格不厚道。”
王希搖頭:“不是暗示,是明說。”
何總監再繃不住高冷,受不了地翻個白眼:“你也就是乙方。哪天要是讓你當了甲方,能把人生吞了。”
“行啦,我得去看看我們孩子被你折磨得怎麽樣了,回頭電話聯系。”王希說完,便風風火火進了化妝間。
何總監看着女人的背影,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兩個人相識多年,認識的時候他還只是個宣傳策劃,王希也不過是經紀人助理,如今一晃,都四十了。
他倆沒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關系,但确實有老友的情分,這次廣告代言人,其實有幾個選擇,最終定冉霖,除了王希本身的争取和斡旋,他這一票,也占了些分量。
能力,財力,關系,人情,這個圈子裏不拘形式,能派上用場的,都叫資源。
“希姐,你覺得我今天表現得怎麽樣?”回去路上,冉霖等半天沒等來王希說話,只得開口詢問。
王希回頭看着他眼裏的期待,淺笑挑眉:“怎麽,開始讨誇獎了?”
冉霖求饒似的看着自己的經紀人:“希姐,我今天被導演卡了無數次,你就不能來點安慰和鼓勵嗎。”
“又不是卡你,”王希難得松口誇一句,“你今天表現不錯。”
冉霖嘿嘿一笑。
“不過,”王希淡淡瞥他,“要是讓我知道你還有什麽瞞着我的才藝……”
冉霖咽了下口水,可憐巴巴:“希姐,話說一半剩下讓人自己想,真的很恐怖……”
王希被逗樂了,又想伸手揉他腦袋,不過只是想想,還是忍住了。
冉霖現在還在上升期,對他太寬松,未來不容易掌控。
王希不喜歡無法掌控的感覺,有一個,就夠她受的了。
叮——
微信傳來提示音。
冉霖摸出手機打開看,下一秒哭笑不得地看向坐在前排正回頭笑得燦爛的劉彎彎。
小姑娘給冉霖發的是一張偷拍照,當時的冉霖剛化好妝,吹順頭發,不知是想着劇情還是別的什麽,眼神有點飄,看起來軟萌軟萌,乖得不得了。
“拍得不錯吧。”劉彎彎學着冉霖之前讨獎勵的表情,也開口邀功。
冉霖比王希溫柔多了,不吝表揚:“嗯,專業水平。”
有誇的成分,但也不全是虛的。劉彎彎這張照片角度找的特別好,并不是正對着冉霖,而是側開一點,剛好是冉霖拍照片最漂亮的角度,而且化妝臺的燈在拍的時候出現了一些光暈,讓整張照片看起來更迷離,與冉霖的表情渾然一體。
“挺好看的,”王希湊過來看了看,直接說,“發微博上。”
冉霖心領神會,畢竟發自拍這種事在他漫長的小透明生涯裏是主要工作內容。
上傳圖片,不用說什麽話,就配個表情,冉霖點擊發送。
微博幾乎被秒贊,最先趕過來的是女友粉,留言清一色“我燃最帥”,後面便陸陸續續,什麽樣的留言都有了。舔屏的,喊老公的,吐槽美顏嚴重的,各種各樣。
冉霖現在看微博只覺得熱鬧,倒沒有最開始那樣在意了。刷了一會兒,便退了出來。
八點的北京仍然堵着車,回家遙遙無期。
冉霖眯了一會兒,睡不着,忽然突發奇想,掏出手機打開微信,把剛才的照片又發了朋友圈。
冉霖朋友圈裏并沒有太多真正能稱得上朋友的人,他發朋友圈,多半就是為了讓老媽安心,知道兒子一天都在幹嘛。
照片剛發出,就收到一條新信息。
冉霖納悶兒地點進去,心說老媽什麽時候動作這麽快了,結果一看,是夏新然。
而且就在他點進去的瞬間,贊完的夏同學又飛快留了一條評論:這個妝好看!造型師是誰?
幸虧白天問了化妝師怎麽稱呼。
冉霖回複評論:Leo
夏新然再度回複:[汗]
冉霖眯起眼睛,直覺告訴他夏新然認識這位Leo,而且很可能有一些不得不說的故事。
腦補了一些很不厚道的劇情,但夏新然一直再沒回複,顯然不想聊這位化妝師,冉霖莞爾,便也再沒問。
……
北京東城區,某獨棟別墅門前,磨砂銀色的轎車在月光下反射出迷人的光芒。
這是陸以堯的愛車,平日裏難得有機會自己開,今天好不容易開出來了,心情卻怎麽都飛揚不起來。
和父親的這頓飯,不用吃,也知道會消化不良。
但還是要吃。
就像父親知道訓了他也沒用,還是要每次見面老生常談。
結果就是他借故明天有通告,放下筷子草草離開,父親明知道這是個借口,也不戳破,因為自己這位工作狂人的爹,每天的行程怕是比他還要滿。
悲劇電影不會因為你事先知道了劇透,看起來就不難過。
同理,事先知道會不歡而散的飯局,散時,仍是“不歡”。
他已經坐在車裏吹了十分鐘的風。
四月初的夜風仍紮人的涼,吹着吹着,就把心裏那股憋悶慢慢抵消了。
剛要關窗發動汽車,電話就響了,陸以堯拿過一看是自己妹妹,心裏就有了數。
“哥——”陸以萌甜膩的拖長音通常只存在于電話剛接通的一剎那。
陸以堯的神情不自覺柔和,應了聲:“嗯,吃完了,正準備回家。”
陸以萌有點驚訝:“才吃完?我還以為你已經到家了呢。”
陸以堯聳聳肩,有點無奈地說:“爸今天發揮的好,旁征博引,所以比往次超時了。”
“是你脾氣越來越好了吧。”陸以萌不用想就知道什麽情況,“你要是跟爸頂一嘴,他直接就可以掀桌子放你走了。”
“那樣周姨又得打掃半天,犯不上。”陸以堯輕嘆口氣,揉揉太陽穴,“還有事嗎,沒事挂電話,我要開車了。”
“哥你不愛我——”
“我愛你愛到地老天荒,但是開車還是盡量不要講電話,你也一樣,時刻記得安全駕駛。”
“你就不能把對我的表白和後面的交警叮囑分開說嗎!”
陸以堯樂出聲,完全能夠腦補陸以萌那個掐腰生氣的嘴臉,炸毛的紅心女王似的。
“算啦,原諒你,”陸以萌言歸正傳,“明天回來,別忘了。”
陸以堯嘆口氣:“不敢忘,我對付爸還有一兩招,對付你和媽,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兒。”
“你知道就好,行了行了開車吧,愛你。”陸以萌終于滿意,隔空給了一個愛的麽麽噠。
陸以堯下意識摸摸臉,總覺得那裏還殘留着兒時被妹妹啃的口水。
他比他妹大兩歲,從有記憶起,父母就很忙,全是家裏的保姆周阿姨帶他們,陸以萌從小就愛跟在他屁股後面,不,應該說是恨不得挂在他身上,一天八遍的親,弄得他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落下了心理陰影,總覺得臉上濕乎乎的。
不過後來父母離婚,才十二歲的他被直接打包送到英國念寄宿男校,再想讓妹妹親,也親不到了。
忽然起了一陣疾風。
帶着寒意的氣流從窗口竄進來,打了陸以堯一個措手不及。
接連幾個噴嚏,陸以堯趕緊關窗,開車回公寓。
進屋的時候已經晚上九點多,客廳的燈都關着,李同正坐在沙發裏看電影,看得無比投入,連他開門進來都沒發現。
陸以堯只得伸手開燈,瞬間,客廳大亮。
李同吓一跳,回過頭來看見他,立刻起身:“陸哥回來啦。”
見李同要迎他,陸以堯連忙說:“不用管我,你看你的。”
李同嘴上應着,手卻還是接過他的鑰匙和包,放在該放的地方,轉身又拿過來一杯水,但沒遞給陸以堯,而是放到桌子上。
陸以堯奇怪。
李同見狀解釋道:“紅姐說的,天冷的時候,剛從外面回來不能馬上喝水,肚子裏都是冷氣,得緩緩。”
陸以堯第一次發現,李同在細心這個點上竟然和姚紅有神奇的相似。
“看電影怎麽不去影音廳,”陸以堯看着定格的客廳電視,以為李同還是太拘謹,便直截了當道,“以後想看什麽,直接去影音廳裏看,那裏效果好。”
李同微微擡眼望天花板,以那片潔白區域為幕布,把記憶中的“影音廳恐怖劇照群”走馬燈似的一張張在上面過,最終看向陸以堯,堅定搖頭:“不用,客廳就挺好。”
陸以堯點點頭,只當個人習慣不同,也不強求。
簡單洗個澡,換上居家服,陸以堯進入影音廳,這回沒看電影,而是放了一張黑膠唱片。
燈光半開,藍調音樂從唱片機裏傾瀉而出,将整個影音廳拖進懷舊的浪漫時光。
陸以堯躺在沙發裏,看着自己的劇照,慢慢放空,疼了一晚上的腦袋,終于松弛下來……
叮!
微信急促的提示音,在靜谧的藍調音符裏,顯得十分突兀。
陸以堯皺眉,從沙發旁的小幾上拿過手機,想着誰這麽破壞氣氛,結果點進去,竟然是霍雲滔。
“嘛呢?”
按照時差算,英國那邊現在該是中午十二點多。
陸以堯想不出來什麽事會讓一貫迷戀午睡的好友挑這個時間段來騷擾。
“放空。”
陸以堯如實相告。
“回家了?”
霍雲滔知道他的家庭情況,也知道他每見一回親爹,就得用放空來平複一下情緒。
“嗯。別兜圈子了,到底什麽事兒?”
跟自己老友,陸以堯就不講究什麽客客氣氣溫文爾雅了,都是見過對方最狼狽模樣的交情,裝逼會被噴的。
那頭安靜了一會兒,才回過來一條語音:“我要回國了。”
陸以堯騰地坐起來,聲音不自覺提高,混合着驚訝與狂喜:“哪天回?”
霍雲滔:“明年五月!”
陸以堯:“……今年五月還沒到呢!!!”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再多,真的會被氣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