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冉霖最近一次參加飯局, 還是去年年底, 跟公司的老總。當時公司的幾個重點藝人都在,對老總極盡恭維之能事, 冉霖當然也說了幾句, 但一桌子人, 估計老總也沒把他當回事。

對于這種應酬性的飯局,冉霖談不上喜歡, 但也不排斥。畢竟不是每個投資人都想着潛規則演員, 而在那一小撮想潛規則的投資人裏,多半相中的也是女演員, 所以在冉霖有限的飯局經驗裏, 他最主要的工作內容就是“恭維”, 把人恭維開心了,再談什麽都好聊。

《落花一劍》的投資人,某知名上市文化娛樂公司老總,雷白石, 就是這麽一個坦蕩的, 從不潛規則只需要被吹捧的, 對藝術有追求的文化人。

飯局的牽頭者是王希輾轉幾層關系搭上線的另外一個公司的老總,姓馬,那人和雷白石合作過,而且愉快開始,滿意結束,所以有幾分交情, 沒費太多力氣,就把人約着了。

飯局的時間定在五月二十三號晚上七點,地點是北京一家有名的高檔會所——全部配合着雷白石喜好來的。

當天一早,王希就把冉霖帶到公司,先是來了一番臨陣培訓,把雷白石的背景,性格,喜好統統科普,末了讓造型師給冉霖收拾得漂漂亮亮。

“感覺怎麽樣?”王希看着冉霖,溜光水滑,膚白貌帥,很是滿意。

冉霖看着鏡子中的自己,也很感慨:“應該再來個包裝禮盒和緞帶。”

王希沒好氣地笑:“你以為誰都能被打包送出去的,要真能我還省心了呢,一覺搞定,幹脆利落。”

冉霖故意調侃地問:“現在還有能一覺搞定的嗎?”

王希沒料到這玩笑還開起來了,難得認真想想,遺憾搖頭:“真沒有。最次也得包幾個月,還得看投資人願意不願意。唉,世道變了,以前是演員被迫接受潛規則,現在是你不願意趕緊靠邊,有的是人往上生撲。”

“行了,別跟我這貧了,”王希迅速言歸正傳,“告訴你那些都記住沒?”

冉霖用力點頭:“一靠吹捧二靠喝,喝出氣氛話好說。”

王希囧:“哪來這麽多亂七八糟的。”不過轉念一想,還不就是這麽回事嗎。

晚上七點的飯局,差五分六點,王希就帶着冉霖到了。

會所很私密,兩個人随着高挑的穿着旗袍的年輕姑娘進入其中,七拐八拐,才進入雅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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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希定的這間雅間不算太大,中間的圓桌是十人臺,實際上今晚最多六七個人。

之所以沒選更大的房間,是為了方便近距離溝通感情,不然隔着那麽遠,說話都費勁。

菜式王希已經提前定好了,現在要做的就是等。

冉霖見經紀人嚴陣以待,便也不敢掉以輕心。

安靜的一個小時,漫長得像是一年。

及至王希電話響起,牽頭人在那邊提醒他們馬上到了,冉霖才如釋重負,深吸口氣,随着王希一起起身,等待炮火轟響。

“馬總——”

門口剛出現人影,冉霖還沒看清,王希已經熱情地迎過去了。

冉霖連忙跟上,也一同燦爛微笑。

最先進來的就是這場飯局的牽頭人馬總,四十多歲,身材适中,一身筆挺西裝,帶着金絲邊眼睛,笑容溫文爾雅,對着過分熱情的王希,一邊進屋一邊與之握手:“王總來這麽早。”

“您可別這麽叫我,那後面的飯還怎麽吃,天還怎麽聊啊。”王希的語調不像抱怨,倒帶了點嬌嗔。

冉霖看傻了,他從沒見過這樣的王希,簡直是萬年冰山瞬間化成涓涓細流,沁人心脾,柔情似水。

馬總顯然蠻受用,前腳進來,後腳便給王希引薦:“這位就是雷總。我可告訴你,雷總輕易不跟人吃飯,今天能來,那真是給了你天大的面子。”

重要人物的入場總是需要鋪墊,就像校園運動會上經典的“迎面向我們走來的是X年X班代表隊”,此時此刻,馬總就是播音員,雷總就是代表方陣。

雷白石先生也确實撐得起場子。

五十出頭,但看着就像四十多,人高馬大,方臉寬肩,一進來,整個雅間都顯得沒那麽寬敞了。

他和馬總一樣,穿了一身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皮鞋擦得油光锃亮,五官生得深邃,神情剛毅,與其說是老總,倒有點硬漢的意思。

“雷總,實在太感謝您今天賞光,快,請上座——”王希在某個酒會上遠遠見過雷白石一次,但這麽近距離面對面還是頭回,心裏也挺訝異,不過臉上沒表現出來,嘴愈發的甜。

雷白石也不客氣,随着王希的引領就坐到了主位上,臉上的笑意似有若無,是疏離的客氣。

跟随雷白石一同進來的還有他的助理,是個戴眼鏡的年輕人,雷白石落座之後,耳語交代他幾句,助理便點點頭,說:“好的雷總,那我在外面車裏等您。”

語畢,助理和馬總、王希、冉霖依次客氣點頭,随後離開。

帶助理很正常,但“車裏等您”這句話還是讓人挺在意,因為這通常意味着“被等的人”不會在這個地方停留太久。

冉霖聽出端倪,王希自然更能,不過沒等他倆反應過來,雅間又進來一個人。

陳其正!

相比兩位老總的西裝革履,陳其正要樸素低調得多。

王希從牽頭人那裏已經知道了陳導會來的消息,但剛才寒暄的時候遲遲不見人,還以為臨時有變,哪知道導演壓軸登場。

“陳導——”王希再度起身熱情迎接。

冉霖也連忙站起來,恭恭敬敬地打了招呼:“陳導。”

陳其正不像雷白石那樣刻意端架子,而是一貫就高冷,除了對投資人還能應酬二三,對待其他人基本不見笑臉。

所以這會兒他就是很正常地和王希點點頭,又瞥了冉霖一眼,沒說話,直接落座。

人終于到齊了。

雷白石坐主位,左手邊依次是陳導,馬總,右手邊則挨着王希,王希旁邊才是冉霖。

冉霖忽然想收回出發前開玩笑說的那句“禮盒和緞帶”的話。

因為相比自己,兩位老總才是真正的從頭發絲兒收拾到腳底心兒,西裝筆挺,脫下來之後的襯衫也沒有一絲褶皺,轉個身就能去參加頒獎禮的那種。

服務員很有眼力見地開始上菜,沒多時,便擺了轉桌的大半圈。

王希柔聲細語地和投資人客氣:“雷總,也不知道您愛吃什麽,就随便點了幾樣菜,有不周到的地方,您多包涵。”

“沒關系,反正也吃不了太久,我等下還有事,”雷白石冷淡笑笑,說着轉向牽頭人,語氣倒真摯許多,“馬老弟,你可要多擔待啊。”

“雷總您說的這是什麽話,您能來,就是給小弟面子了。”馬總說着站起來,拿過剛剛服務員打開的五糧液,給自己口杯裏倒了不算淺的一層,是個準備一口悶的架勢,“來來,把酒都倒上,我先提一杯。”

作為牽頭人,馬總絕對是很到位了。

王希感激地遞過去一眼。

馬總餘光看見了,也不多表示,倒完自己的酒杯,便要殷勤地給雷總酒杯也來點。

雷總不着痕跡地把杯子拿開了,笑着沖友人搖頭:“馬老弟,我真的等下還有事,白的是不行了,咱就喝點啤的吧。”

馬總與雷白石對視兩秒,心中了然,立刻順水推舟道:“行,咱們今天就喝啤的。”

說完放下白酒,拿過啤酒,先給雷白石倒了滿滿一杯,又給旁邊的陳導倒了一杯,最後才拿過新的空杯給自己倒滿,還不忘招呼對面的朋友:“王總,冉大明星,你們別不動啊,難不成也得我親自過去斟啊。”

馬總這話說得七分玩笑,三分逗趣,氣氛一下子活絡起來。

王希趕忙拿過啤酒,給自己倒上一杯,轉頭想給冉霖倒的時候,自家藝人已經備好了滿滿一杯。

王希很欣慰。

那邊廂馬總已經提着酒杯站起來,雖然這頓飯是王希出錢,但面上,馬總這個牽頭人更像是東道主,自然也要為這頓飯局開個場,定個基調:“今天這頓飯呢,雷總陳導能來,我真的特別感謝,王希王總呢,也是我多年朋友,大家既然坐到這裏了,那就是緣分,咱們今天不談公事,就聊感情,誰要是違規,等會兒得罰酒啊。來——”

随着馬總一聲來,兩邊都很給面子地站起來,五個酒杯碰到一起,算是為今晚開了局。

王希一仰脖幹杯,想提醒冉霖也別剩,回頭一看,自家藝人比她幹得還快。

那頭陳其正也一口幹杯,喝得最慢的就是雷白石,但最後也是空了酒杯,給足馬總面子。

“雷總,您嘗嘗這個菜……”王希殷勤地幫着轉圓盤,盡可能讓雷白石賓至如歸,同時給了冉霖一個眼色。

冉霖剛夾了一個蝦球,雖戀戀不舍,還是果斷放下,麻利給自己酒杯重新倒滿,然後提着酒杯站起來,朗聲道:“雷總,我敬您一杯。”

雷白石就等着這一刻呢,聞言放下筷子,饒有興味地擡眼:“敬酒得有個由頭,沒由頭的酒我不喝。”

冉霖心裏一咯噔,馬上意識到這問題就是個坑。

但又不能不答。

只得硬着頭皮無比真誠道:“當然有由頭,這第一杯酒,必須是感謝您和陳導看得起我。如果不是您二位提攜,以我的資歷,哪能有參演《落花一劍》的機會。”

雷白石很滿意他的回答,微微一笑,一拍腦門:“哎?剛才說誰今天不談工作的了?”

坑來了。

冉霖在心底把雷白石捆柱子上抽得哭爹喊娘,嘴上卻立刻接話:“我的錯,我先自罰一杯!”

說完仰頭,一幹而進。

雷白石有點意外他這麽利落,倒真來了點興趣。

幹完杯的冉霖立刻重新給自己倒滿,二話不說,再次提杯:“雷總,這杯敬您。就算罰我也認了,就算您不愛聽我也要說,真心感謝。”

語畢,又是幹杯。

雷白石有點懵。

王希也看傻了。

馬總倒在圍觀得樂呵呵,難得見着不按套路出牌的,這頓飯,值。

話到這個份上,雷白石也不是矯情的,他确實不太想用冉霖,甚至不太想來赴這頓飯局,但敬酒敬得這麽有誠意,他再端着,就難看了,也不符合他做人的原則。

“行,這杯酒我接。”語畢一口悶光,豪氣幹雲。

冉霖喝酒是喝,這位雷總是直接往嗓子裏倒,一看就是久經沙場。

敬完投資人,冉霖坐都不坐,直接重新滿上敬導演:“陳導,這杯酒敬您。”

陳其正微微眯了下眼睛,似在打量。

冉霖有一種被X光掃的感覺。

好在陳其正很快舉起杯,倒沒雷白石那麽多廢話,只淡淡地說:“我不太能喝酒,這樣,咱倆都半杯吧。”

冉霖不言語,只點點頭。

陳其正不緊不慢喝掉半杯,冉霖一口氣又見了底。

陳其正喝完才發現冉霖幹了,有點哭笑不得,他是真不太能喝,也是真不太愛喝,更沒有雷白石那種把人灌趴下的樂趣。冉霖這麽豪爽,他倒有點過意不去了。

不料冉霖說:“您喝一口都是給我面子,但是我敬您,我就必須幹杯,這是禮貌。”

話說得好聽,酒也喝得豪爽,既打了圓場,又表了真心,陳其正忽然覺得自己以前對冉霖的認識可能有偏差,起碼是不全面的。

眼前的年輕人呈現出了與那天試戲截然不同的風貌,這讓他感覺既新奇又有趣。

同樣在心裏啧啧稱奇的還有王希。

她懷疑自己今天帶來了一個假冉霖,本以為這場飯局要靠自己才不至于冷場,結果端起酒杯的冉霖華麗麗就變身了,完全不誇張,一秒變豪爽。

這廂王希還沒理出頭緒,那廂冉霖已經敬到馬總了,還是客氣話不要錢地說,還總能說到人心縫裏,馬總特給面子,直接幹杯。

幸虧人少,敬完三個也就算打了一圈。

王希本以為冉霖該坐下了,結果這孩子重新倒滿,奔着她來了:“希姐,我也要謝謝你,如果沒有你的指導和點撥,我現在還在三十八線呢,誰知道我冉霖是誰。希姐,這杯我幹了,你随意。”

王希被說得心裏一熱,下意識就端起了杯。

冉霖笑着與她一碰,杯子發出清脆聲響,而後果斷幹杯。

開場一杯,罰一杯,敬四杯,相當于一口氣悶了六杯,就是啤酒,也不容易。但冉霖像是沒感覺似的,而且越喝,那豪爽勁越像雷白石,也是徑直往嗓子裏灌。

待到重新把空杯放回桌上。

雷白石直接鼓了兩下掌,臉上疏離的客氣變淡,倒是多了一絲感慨:“有多少人,發了,紅了,就忘本,就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摸爬滾打起來的了。”雷白石加重語氣,一字一句,“冉霖,你知道感恩,這很難得。”

冉霖不失時機彎腰過去,隔着王希給雷白石酒杯斟滿。

雷白石露出了進屋後第一個笑,雖然有點無奈:“我誇你,你就這麽報答我?”

冉霖樂,笑得随意自然,有那麽點哥倆好的意思:“這樣雷總,接下來不管我敬您多少回,我喝兩杯,您喝一杯,這樣您總不會說我灌您了吧。”

“你是不灌我,你這是罵我呢。”

雷白石什麽都能忍,被看不起,不行!

一拍桌子:“你喝兩杯,我就喝兩杯,你喝八杯,我陪你十六杯!”

雷白石熱血沸騰,一旁圍觀的馬總在心裏笑岔了氣。

到底誰陪誰啊。

所以說人不能有弱點,像雷白石這種喜歡喝酒吹牛的,就喜歡被捧着唠,就不能忍被挑釁,冉霖是看準了他的氣門芯往裏充氣呢。

不着痕跡遞給王希一個“你厲害”的眼神。

王希沖着馬總微微搖頭,幹笑。

她也想知道自家藝人到底出發之前吃了啥,就超級英雄變身了。

萬事開頭難。

喝酒也一樣。

其實沒什麽難度,誰敢拼,誰豁得出去,誰轟響了第一炮,就能震住場。

這是冉霖跟自己那位喝了一輩子酒的親爹學的。

拜親爹所賜,他也跟着參加了不少這個叔叔那個大爺弄的飯局。

說是飯局,其實就是酒局。

如今他驚喜地發現,原來不管什麽身份,只要酒局上嗨起來,都一樣。

“我給你講,《落花一劍》這個戲,絕對大爆。現在總有人說什麽武俠已死,我就不信這個邪!我總這麽說,沒有死掉的題材,只有不會做項目的人,不信你問陳導,我當初請他出山的時候,是不是也這麽說的……”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等會還有事”的說辭早不知道被丢到了哪裏,那個等在車裏的助理,也很識相的沒有再進雅間來催。至于不能談工作,更是早讓雷白石給破了,開口閉口就是創造大IP,拯救國産電視劇,重新掀起武俠熱潮,反正怎麽玄乎怎麽天地變色怎麽吹。

冉霖能聽出這位投資人的理想,但也看得見陪在旁邊的導演眼底的無奈。

外行領導內行,是一件挺讓人無力的事情。

好在雷白石這個外行,還不是太獨裁,對待導演仍有一份基本的尊重。故而雖然改了劇本,也不是一意孤行的改,還是聽取了導演的不少意見,算是雙方都有妥協吧。

選角上更是了,如果不尊重導演和編劇,怕是自己這個方閑的提名,都提不上去。

“小冉,你有沒有看最新一版劇本啊?”雷白石吃了口魚,忽然想到什麽似的,問。

稱呼的變化足以表明這場飯局關系的突飛猛進。

冉霖連忙回答:“看了,就是愛情線特別動人的那一版,是嗎?”

王希微微挑眉,給了冉霖一個“好樣的”的眼神。

冉霖莞爾,忍着沒讓笑容太明顯。

那頭的雷白石眼睛一亮,還沒聽過這麽評價這版劇本的呢,霎時心花開:“你也覺得這一版好?”

“當然,”冉霖毫不猶豫接口,然後在心裏祈禱上帝原諒他善意的謊言,“我一看劇本就覺得完全不一樣了,突出了男女主的感情線之後,從前那種全是武林紛争陰謀的硬朗感裏,就多了一縷柔情似水,觀衆雖然喜歡快意恩仇,但也要有婉轉動人的風景,剛柔并濟,才是最完美的。”

“今天就應該讓宋芒來,讓他聽聽你這番話。”雷白石有一種終于找到知音的老淚縱橫,一拍桌子,“不喝啤的了,換白酒!”

冉霖已經可以腦補這位老總被編劇宋芒的拍桌叫板弄得多郁悶了,心說難怪只有陳導來了,卻不見編劇,估計他倆現在是冤家見面,分外眼紅。

黃的換成白的,最興奮的是雷白石,最郁悶的是陳其正,如果可能,他一滴都不想沾。

馬總一晚上淨看熱鬧了,全程見證雷白石從一臉不屑,到現在快跟冉霖哥倆好了,真心覺得這頓飯就算自己出錢,都能值回票價。

中間太過好奇了,他還在桌子底下給王希發了幾條微信。

所謂“多年好友”只是信口胡謅的說辭,事實上王希是透過朋友搭橋,才加上他的微信,兩個人一共也沒認識幾天。但加上了,也就是朋友了,如今一個桌上吃飯,聊兩句并不突兀。

馬魁鬥:你家小朋友太會聊天了,厲害。

王希:一般,一般。

馬魁鬥:幸虧是男的,這要是女的,老雷估計就得犯錯誤。

王希:哈哈。

馬魁鬥:酒量也好,千杯不醉啊。

王希:我也有點被吓着,他平時從來沒這麽喝過。

馬魁鬥:[懷疑]

王希:真心的,我和您還能說假話嗎,我也是第一次見他這麽喝酒。

馬魁鬥:那就是深藏不露,有前途。

馬魁鬥:把心放肚子裏吧,你惦記那件事,我看有門兒。

陳其正冷眼旁觀,這邊雷白石和冉霖喝得慷慨激昂,那邊王希和馬魁鬥私聊正歡,自己怎麽看都是屋子裏最多餘的一個人。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估計看出了他的不愛喝酒,除了最開始,冉霖再沒敬他。

這是一個比想象中聰明得多的年輕人。

而且……是真能喝啊。

雷白石已經有點五迷三道了,開始講自己名字的來歷——取自齊白石,爺爺起的,承載了家族對他的殷切期望。

不過他在畫畫上是沒啥天賦了,好在還可以在藝術的其他領域,比如影視領域裏,一展抱負。

相比之下,冉霖只是臉頰有點微微泛紅,但目光清明,顯然神智還在基準線。

雷白石越講越動情,已經開始回憶自己的奮鬥史了,冉霖終于等到他把注意力轉移到別處——比如馬總,這才在後者生無可戀的眼神裏,找到空隙去衛生間。

雅間裏其實有衛生間,但冉霖還是選擇了走廊裏的。

一進衛生間,他便找了個隔間進去,鎖好門,打開馬桶,對着裏面吐了個昏天黑地。

冉霖不愛喝酒,但确實有酒量,這點應該也是家族遺傳,而且主要還是遺傳自老媽。

別看親爹嗜酒如命,親媽才是隐藏的高手,據說當年談戀愛的時候,矜持,假裝不會喝,結果親爹不懷好意非勸,最後自己溜到了桌子底下。

不過不會醉,不代表不會撐,尤其啤酒,不要命灌的後果,就是胃裏脹得難受。

按下馬桶沖水,冉霖直起腰,覺得胃裏舒服多了。

轉身出來用涼水漱了口,又鞠了一把涼水輕輕撩到臉上,冉霖長舒一口氣,從裏到外,清清爽爽。

其實雷白石是個挺直腸子的人,作為商人,他關注利益,但作為藝術家,當真抱着一腔熱情,至于作為酒友,那怕是最實誠的了,見不得別人比自己喝得多。

最後這點無關身份地位,天下酒友是一家。

不想拖延太久,冉霖轉身離開衛生間,哪知還沒回到雅間,就在走廊裏和陳其正迎面遇了個正着。

“陳導?”冉霖是想背着人,所以才到外面衛生間,但想不明白陳導有什麽理由出來。

陳其正沒說話,而是定定看了冉霖兩秒,忽然問:“吐了?”

冉霖怔住,下意識想否認,但又覺得人家能這麽說,肯定是看出來了,猶豫再三,還是硬着頭皮承認了:“陳導您眼睛真毒。”

“恭維話留給雷總就行了。”陳其正淡淡揶揄。

冉霖囧,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你覺得方閑怎麽樣?”陳其正問得随意,卻直接。

冉霖毫無防備,愣了半晌,才謹慎回答道:“劇情的矛盾沖突基本都在他和唐璟玉的身上,是一個駕馭難度比較高的角色。”

陳其正定定看住冉霖,眼底是犀利精光:“你能駕馭嗎?”

冉霖倍感壓力,對着不屑的雷白石他都沒覺得壓力,反而是陳其正,讓他無所遁形。

王希今天攢這個局,就是為了讓他争取男二,他也是配合着這麽做的,因為這不是能以他的想法為轉移的事情,無論是公司意願,還是客觀判斷,都不可能放着明顯戲份吃重的男二不要,退而求男三。

但陳其正問了。

顯然,已經看透了他的猶豫和遲疑。

面對仿佛能洞察人心的這雙眼睛,冉霖只能實話實說:“我不知道。方閑這個人的前後期變化很大,前期飛揚跋扈吊兒郎當,後期矛盾痛苦隐忍掙紮,他和唐璟玉從情同兄弟到割袍斷義,整個人幾乎是被毀滅了又重生,總覺得距離我的性格有點遠……”

陳其正打斷他,毫不留情道:“如果我早知道你是這麽想的,徐崇飛這個角色都不會讓你來演。”

冉霖語塞,站在那裏有點無措。

陳其正目不轉睛地盯着他,一字一句,聲音低沉:“記住,真正的演員,不是像誰才演誰,而是演誰要像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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