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上

那天快八點的時候缪書茶接到司楠的電話,約他出來夜宵。說來慚愧,自從司楠幫他找到了缪暢,他心裏只有纏住缪暢這一個念頭,确實忘了好好謝謝這個中間人。缪書茶答應下來,還特意去樓下ATM上取了點錢,兩個人吃不了多少,但是有些小海鮮還是會貴一點。兩人約在一家小飯館,缪書茶到的時候司楠已經在了,他走過去拉開對面的椅子坐下:“随便點,今天我請客。”司楠喊服務員過來點了幾個菜,然後要了一打冰啤。缪書茶有點發怵,上次喝完酒他怏了三天才恢複,實在心有餘悸:“還要喝酒啊……”

司楠看着有心事,兀自拿起子開了一瓶,缪書茶不喝反倒不好,只好也跟着開了,兩個人丁當碰了一下瓶子。都是剛從冰櫃裏拿出來的,時近秋末了握在手裏都覺得凍人。缪書茶心裏百般糾結,喝得很慢,司楠倒是豪邁地幾口就幹了一瓶,砰地一聲又起了第二瓶。缪書茶覺得他怪怪的,拽着他手裏的瓶子攔了一下:“喝這麽急幹嘛?”司楠手肘一擡就把他架開了,仰頭又是一陣猛灌,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缪書茶有點摸不清楚狀況,只好悶頭吃菜,氣氛一時有些凝滞。司楠一直沒動筷子,光是面無表情地喝酒,缪書茶也只好跟着喝。這個年紀的男孩子誰也不肯輸誰,時間久了兩個人倒有點拼酒的架勢,像暗中決力一樣喝得很急,轉眼間桌上又多了好幾個空瓶。司楠又灌下一瓶,開口說了今天的第一句話:“我有話跟你說。”缪書茶放下手裏的半瓶酒,有點莫名的看着他:“你說啊。”司楠擡起頭,眼中一時閃過種種情緒:“……是關于四年前的。”這個時間節點很特殊,缪書茶眼神飄忽了一下,而後勉強定了定神:“四年前?”司楠一字一句說得很慢,像是很難開口:“高一那年我們去物理競賽的時候。”

缪書茶明顯被這句話激到了,聲音有點發抖:“然後?”司楠像是陷入了善北過往的回憶裏:“第三天的時候,你不是又莫名其妙沖我發了火嗎。後來你去洗澡的時候,手機上來了三個電話。”缪書茶的表情已經變了,壓在桌上的手肘越來越用力,已經發紅了。“一開始我沒管,連着第三個電話的時候,我看了一下,是暢哥打來的。”司楠低着頭,聲音悶悶的,讓人聽不真切,“我剛想接起來告訴他你洗澡去了,鈴聲響完了。後來接着又收到三條短信。”缪書茶直直地盯着他:“短信寫的什麽?”司楠閉了閉眼睛,這事在他心裏蟄伏多年,這時候再想起來竟然清晰得像昨天:“第一條是[小書接一下電話好嗎?],第二條是[是我錯了,我會改的。],第三條是[你原諒我就接一下電話。]”缪書茶整個人都陰的吓人,咬着牙問:“然後呢?”司楠頓了頓才接道:“……後來打進來的那個電話,我按掉了。”

他也仰望了缪暢這麽多年,對缪書茶專橫不講道理的獨占欲忍了又忍。短信裏透露出兄弟倆之間在鬧矛盾,而且還很嚴重,這種情況在他印象裏還是第一次。從小到大缪暢和缪書茶好得就像一個人,司楠都沒想過他倆也會吵架。長久以來的嫉妒、渴望、失落、妄想、不平揉在一起化作帶刺的毒藤裹住心髒。就這一次,就用這一次機會懲罰一下缪書茶,讓他多糾結多難過幾天,反正一回家他跟缪暢肯定馬上就和好了……他挂斷電話後删掉了未接來電列表和那三條短信,把手機放回原位,坐到自己桌前翻出一套物理題。

直到後來,聽說缪暢走了的消息,司楠突然怕了,他意識到那天晚上缪暢的短信和電話不是簡單的兄弟吵架。雖然不知道缪暢和缪書茶之間發生了什麽,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缪暢的離開和他根本脫不了幹系。司楠為這件事愧疚了四年,後悔了四年,自責了四年,今天借着酒勁說出來,字字句句如百爪撓心,又好像梗在胸口的郁結終于散了:“我欠你和暢哥一句對不起。”

他話剛說完,就被缪書茶迎面一拳重重掀倒在桌上,背後撞翻的空瓶碗碟滾落下來,乒鈴乓啷地碎了一地。缪書茶的眼睛通紅,不知道是因為憤怒還是傷心。他上下排牙床不斷打着顫撞在一起,連完整的句子都說不出來了,只是一遍遍重複着罵人的髒話,一遍遍機械地揮着拳頭。

缪書茶想起競賽回家那天楊潭說過的缪暢“會自己和你說”。原來缪暢真的說過,可是他不知道;缪暢這樣向他求救過,可是他沒聽到。哥哥剛離開的那段時間,缪書茶曾經整夜整夜的做噩夢,夢裏的缪暢總是突然就不見了:一起坐公交車上學,轉眼就只剩下他和司楠兩個人;一起騎自行車,明明是他抓着缪暢的衣擺坐在後座,過了幾個路口變成了他自己在騎;一起烤紅薯,擡起頭只剩他一個人茫然失措地蹲在火堆邊……

他從這些夢裏驚醒,睜開眼是他和缪暢的房間,現在只有他一個人在用了,本來不算寬敞的房間卻空蕩的吓人。缪暢的床空着,楊潭還是會按時給它換床單被套,就好像大兒子随時會回來住一樣。每做一次這樣的夢,缪書茶就會把自己說的渾話、做的渾事又想一遍,他以為這麽多年以來自己的心早就被一刀一刀劃爛了。

——原來今天司楠的話才是真的錐心刺骨。缪書茶忍不住去想那時候的缪暢是什麽感覺呢?想象他背着父母偷偷躲在房間裏撥電話的樣子,想象他坐立不安等着電話接通的樣子,想象他不死心地打了第二遍、第三遍的樣子,想象他握緊手機顫抖着按着鍵盤打下那些短信的樣子,想象他拿出全部的勇氣孤注一擲撥出最後一遍電話的樣子,想象電話挂斷後他的無助、他的猶豫、他的絕望。缪書茶好像把缪暢那時的痛與苦全都遍嘗一回,眼前一陣陣的黑壓下來。

缪暢趕到的時候正看到缪書茶魔怔一樣把司楠按在一片狼藉的桌上揍,一下接着一下,不留命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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