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下

缪暢是收到了司楠的短信過來的,短信上說缪書茶可能知道他們有事瞞着了,找他出來對質。缪暢心下一凜,因為自己把司楠牽扯進來而萬分愧疚,和店長好說歹說請了假提前下班,一過來就看到這樣的場面。缪暢覺得太陽穴突突跳着,全身的血都往腦子裏沖。

老板娘大概是去勸過了但是沒勸住,站在一邊拿着手機猶豫着想報警。缪暢趕緊過去攔下來,先低頭好聲好氣地認錯:“不好意思啊,我弟弟和朋友喝過頭了,小孩子不懂事,我給您道歉。”老板娘看到總算有人負責了,也懶得多計較:“趕緊把賬一結,摔壞的東西一賠,把人帶走!別影響我這兒做生意!”缪暢連忙答應,從錢包裏僅剩的幾張鈔票裏抽出兩張百元遞給老板娘。

缪暢走過去喊了一聲:“缪書茶!”缪書茶還是沒停,跟沒聽到一樣。缪暢只好伸手抓着他的手腕拉下來,缪書茶掙紮着扭動胳膊,力氣大的吓人。缪暢用更大的力氣拽住他,又厲聲叫他一遍:“缪書茶!”缪書茶怔了一下,轉過頭迷茫着雙眼看他,好一會兒才怯怯地說:“哥哥?”整個人像從張牙舞爪的小老虎變成了單純可憐的白兔,他反手緊緊抓住缪暢的手臂,急促的呼吸也漸漸緩下來,又重複了一遍:“哥哥……”缪書茶從十幾歲開始就改口叫他“哥”,這個疊字稱呼太久沒有出現了。就好像是以這個稱呼變化為分割,劃開了小時候和長大的界限,現在缪書茶突然又像小孩一樣喊哥哥,缪暢聽得心裏一揪。

也許真的像司楠短信裏說的那樣,缪書茶已經猜到了,但是缪暢摸不準缪書茶知道多少,也不敢貿然說什麽。他轉身看到司楠正嘶嘶抽着氣,臉上已經大片大片腫起來,沾着星星點點鮮紅的鼻血。缪暢只當是自己把他連累了,心中湧起一陣愧疚。缪暢把兩個人一邊一個領出店門,像鬧回了自己初三那年。那時候缪書茶和司楠也總是鬥雞一樣對在一起就吹胡子瞪眼,全靠他在中間勸着這個管着那個。但是像今天這樣大打出手還是頭一次,兩個人都不肯說話,缪暢也不敢問。

他有點沒頭緒,現在也不是追究的時候,只好對缪書茶說:“你先回去吧,我帶他去醫院。”缪書茶愣了一下,随後一把拉住缪暢的袖子:“哥你別跟他走!”缪暢不明真相,心裏也冒了點火:“缪書茶!”司楠拉他一下,捂着半邊臉說:“暢哥,你別管了。我自己會去醫院的,你先回去吧。”缪暢煩得腦仁疼:“我回去留你倆街頭鬥毆嗎?半夜去派出所領人?”與此同時缪書茶也大着嗓子吼回去:“誰他媽要管你啊,讓你說話了嗎!”缪暢只當他打了人還理直氣壯,頓時又是生氣又是失望:“缪書茶你講不講道理啊?”缪書茶還是那樣抓着他:“你別跟他走,你聽我說……”缪暢心裏急着幫缪書茶善後,語氣也強硬起來:“別鬧了,你自己先回學校,我帶司楠去醫院。”缪暢攔了輛出租車把司楠攙進後座,自己坐上了副駕。

快十一點的時候,缪書茶電話震了一下,他都沒有仔細看屏幕就急急接起來,脫口就喊了一句:“哥!”王昊在那頭頓了一下,問:“……妙妙你啥時候回宿舍啊?樓下都要鎖門了。”王昊找過來的時候,缪書茶靜靜地伏在飯店門口路邊攤的塑料桌子上。那店準備打烊了,收拾桌子的小師傅站在邊上趕人,缪書茶擡起頭望了他一眼,搖搖晃晃站起來。王昊走近了才看到他手心裏還黏着玻璃渣,淌着幾條幹涸的血跡:“我操……你這是和人打架了?搞這麽慘?”

那頭缪暢也是焦頭爛額,上車就開始給司楠道歉,說自己不該把他牽扯進來,鄭重其事地說:“我替小書跟你說對不起,本來就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不該連累到你。”司楠兩頭設計使了點心機,一方面他知道把當年的事情抖出來缪書茶肯定得瘋,另一方面想用自己和缪暢之間的秘密梗他一下。雖然剛剛誰都沒提這個秘密,但是缪暢好歹是跟他走了,效果也算差強人意。只是缪暢在副駕扭着頭跟他說話,嘴裏一口一個“小書”,聽得他心煩意亂,臉上疼得都木了,缪書茶下手是真的沒留情面。

缪暢在醫院繳費的時候才想起身上現金不夠了,還好銀行卡上還存了一點,只是這個月估計湊不夠一千彙給楊潭了。密碼是弟弟的生日,他輸完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想着缪書茶剛剛喊他哥哥的樣子。現在這事情真是一團亂麻,他不知道要和缪書茶從何說起了。半夜從醫院出來,缪暢叫了出租車想把司楠送回學校,司楠指了指自己受傷的半張臉:“暢哥,我這樣回去的話,明天一早被輔導員看到就完蛋了……”缪暢對大學裏輔導員之類的并不熟悉,也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但是缪書茶闖的禍他肯定得幫着忙收拾:“那你……去我家嗎?”

雖然有過一些猜想,但是司楠沒料到缪暢過得這麽不好。出租屋藏在巷子深處的一棟老樓裏,一路上連盞路燈都沒有,牆皮沁着水零落地翹起來,防盜門上布滿崎岖的鏽斑。屋子只有他們當初在善北老家的三分之一大,雖然小但是收拾得很幹淨。缪暢關上門,充滿歉意地對他說:“不好意思,一個人住沒有多的拖鞋,不用換鞋子了。”司楠望着這個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小屋子,艱難地開口說出了晚了四年的一句:“暢哥,對不起。”缪暢把他帶進屋裏:“你有什麽要對不起的,是我沒和小書說清楚,怎麽也輪不到你道歉。”司楠明明知道缪暢和他說的不是一件事情,卻好像得到了足以自欺的原諒和救贖。

缪暢把床讓給了司楠,換上新的床上用品,抱着自己的枕頭被子挪到了沙發上。他還是第一次帶人回這個屋子裏,這邊房子比較老了,有時候自來水上不來,洗澡的花灑水柱又細又小。他自己湊活着用已經習慣了,怕司楠着涼,還給他多燒了一壺熱水。缪暢脫下外套,袖子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沾了點血,看着還挺吓人,他打了點涼水把衣服泡在盆裏。一靜下來又開始想缪書茶,自己剛才太心急了,也沒好好聽他說話,這個點應該已經睡了吧。缪暢打電話過去,果然關機了。他看着通訊錄出神,這個新手機裏還只存了缪書茶一個人的電話,空蕩蕩又滿當當的。

床頭櫃上擺着兩個相框:一張是四個人的全家福,缪書茶中考完那年去照相館照的,缪海波高大英俊、楊潭溫柔娴靜。缪暢站在爸爸身邊,缪海波很自然地搭着他的肩膀。缪書茶有些害羞地靠在楊潭懷裏,伸出一只手抓住缪暢的小指。另一張是兄弟倆的合照,比較小的時候,背景是游泳池,兩個人都穿着泳褲,水淋淋得剛游完泳上來。缪書茶挎着一個黃色的小鴨游泳圈,缪暢站在他後面一點,伸着手在缪書茶頭頂比了一個V。兩個小孩都咧着嘴笑得見牙不見眼。

司楠把相框放回原位,心越來越往下沉,就像觊觎着別人的東西,被原主發現後迎來一個響亮的耳光。也許和說謊是一樣的,做了一件錯事就要做更多的錯事去掩蓋。惡人是不會在乎做一件或是做幾件惡事的。他永遠是那個契在兄弟倆中間多餘的第三個人,這麽多年了從來沒有變過。就這一晚,他第一次比缪書茶離得更近,近到在這靜谧的黑夜裏可以聽到沙發上缪暢的呼吸聲,可以看到被子随着呼吸有規律的起伏。

司楠在缪暢家裏借住了五天,缪暢也已經有五天沒聯系上缪書茶了,他就像人間蒸發一樣既不接電話也不回短信。那天晚上自己确實做得武斷了,是因為這個還在生氣嗎?在漣城的這些日子,一直是他一路小心地躲,小書一路執着地追。缪暢細一想才發覺自己除了知道這一串電話號碼,知道小書在漣城科技大學,其他什麽都不清楚。

——這就是他們全部的聯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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