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上
那天缪暢下了晚班回家,巷子裏還是黑黢黢的看不清路。他把手機的電筒打開照着腳下,遠遠看見樓道門口站着一個人。他們倆有一個禮拜沒見了,缪書茶好像比前幾天瘦了點,眼睛下面挂着濃重的黑眼圈,下巴上也殘留着淺淺的胡渣,看着很憔悴。缪暢的腳步生生頓在原地,不敢往前了。缪書茶能找到這裏說明知道的差不多了,可是他還沒想好怎麽解釋。
缪書茶見他停住了,很生硬地迎上來,聲音和表情是一樣的冷:“哥,你真的住這裏?”缪暢緊張得呼吸都不順了,試探着問:“司楠告訴你的?”缪書茶情緒一下子激動起來,不自覺地擡高聲量:“他知道你住這兒?!他連這個都知道?!”缪暢情急之下去拉他,觸手才覺得不對,攤開缪書茶的手心看到橫七豎八潦草貼着幾道創可貼。缪書茶從小就怕疼,手指頭上戳一下驗個小血都能在家裏梗着脖子鬧上三天。缪暢心裏一驚,想起那天袖子上斑駁的血跡,他本來以為是司楠的,沒想到缪書茶手上也受傷了。缪暢又是後悔又是心疼,拿拇指小心摸着他的掌心:“手怎麽了?是那天弄的嗎?”缪書茶沒有回答,又問了一遍,語氣從憤怒轉向了刺痛:“他為什麽會知道?!”
為什麽說着生母家條件很好卻還在用很舊的手機?為什麽被問到大學的專業課總是含糊地搪塞過去?為什麽每個月往家裏寄一千塊的人天冷了連件新一點的外套都沒有?缪書茶本來就機敏,對缪暢的事自然更加上心,這些蛛絲馬跡串在一起讓他不能不起疑心。他給缪暢的新手機裏藏了定位軟件,一直猶豫着沒啓用,直到那一個夜晚。這一個禮拜他看着缪暢在兩個點上活動,一個是堕落街上的一家快餐店,一個就是這棟老舊的居民樓,晚上沒有去過做家教的那個小區,也從來沒有踏進過漣理的校門。
第一天第二天他安慰自己,缪暢只是逃課;第三天第四天他告訴自己,缪暢是住在同學家;第五天第六天他想也許是家教課程結束了呢。到第七天他沒辦法繼續自欺欺人了,缪書茶在這棟樓下等缪暢,看到那個點從快餐店移動過來,越來越近。結果缪暢開口就是司楠告訴你的,缪書茶簡直要被他這一句話刺得魂飛魄散了。
缪暢把缪書茶帶回家裏,缪書茶怔愣着環顧這個窄小的屋子,那麽多想說的話到嘴邊卻一句也說不出來,只是攥着缪暢的手越收越緊,緊到缪暢覺得痛了微微掙了一下。然後缪書茶在鞋櫃上看到了一個很眼熟的打火機,他認得,是司楠的,缪暢從來不抽煙。缪書茶慘然一笑,眼神裏盛滿哀傷:“他住這裏嗎?”缪暢眼看他這誤會大了,伸手過去揉了一下他的後頸:“你別瞎想,他就是來借住了幾天。”
這七天的每一秒都像是砭骨的酷刑。如果不是因為四年前自己任性的一句話,缪暢不可能離開,他會安心讀完高三,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一流大學,繼續做那個站在尖尖上光芒萬丈的人。缪書茶想象着缪暢每次站在漣理的校門口是什麽心情呢?想象着他每次匆匆趕來假裝上完家教課是什麽心情呢?想象着他每次分別後從熱鬧的校園一個人走回這個狹小黑暗的巷子裏是什麽心情呢?于是每個笑容每句話都變成了假的,那是缪暢的殼,敲碎的那一刻才看清他身邊還站着一個司楠。
缪書茶轉過頭哀哀地看着他,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為什麽不告訴我?我才是你弟弟啊……”缪暢開燈才看清缪書茶臉上的表情,心中發顫,沉沉嘆了口氣:“你別哭。”已經這麽晚了,缪書茶肯定來不及回學校了。缪暢好不容易把他哄去洗澡,半天不見人出來,缪暢敲了敲門:“小書?”只聽到細碎的水聲,沒有回答。缪暢心驚的推門進去,看到缪書茶濕淋淋地靠着牆蜷縮在花灑下面,身上的衣服都澆透了,臉上彙着一行行水流,分不清眼淚,但是看着喘息的幅度大概還是在哭。缪暢也不知道怎麽辦了,小心地過去關了龍頭,發現開關擰在冷水的那一邊。他蹲下來摸了摸缪書茶的臉,觸手一片冰涼,果然凍得都沒人氣了:“小書……”缪書茶很笨拙地在他手心裏蹭了蹭,眼神一片死寂,像被掏空了魂一樣:“哥,我怎麽辦啊?我要怎麽還你啊?”然後更多的眼淚落下來,滾在缪暢手上,燒起來一樣燙人。
缪暢把缪書茶身上的濕衣服脫了,拿溫水給他簡單沖了一下。他們像回到很久以前,舒暢小吃剛開業的時候,缪海波和楊潭都在店裏忙,每天晚上都是缪暢幫缪書茶洗澡。缪書茶不聽話,喜歡在浴缸裏玩水,缪暢制不住他,每次洗完澡地上都跟發了水災似的。今天缪書茶卻很乖順,沖了太久冷水身體都凍僵了,溫水淋上來的時候他痛得一縮。缪暢把水溫又調低一點:“是不是燙到了?”缪書茶趕緊搖了搖頭。過了一會兒,缪暢慢慢把水溫加上去,浴室裏終于有了點暖意,缪書茶也不冷得發抖了。缪暢拿了毛巾讓他自己擦,去櫃子裏找了一套幹淨的衣服給他換上。坐在沙發上吹頭發的時候也很乖,缪暢讓他頭低一點他就很聽話地低下頭,小時候缪書茶每次洗完澡都不肯吹頭發,甩的客廳地上都是水。
然後是手,缪書茶那天回去就随便拿創可貼弄了一下,後來也沒去管過,在水裏一泡都翹邊了。缪暢抓着他的手把那些濕噠噠的創可貼揭下來,有的口子淋了水有點泛白,有的已經結痂了。但是創可貼的位置沒貼好,撕的時候把血痂帶了下來,馬上湧出一些血珠。缪書茶疼得一縮,又立刻很讨好地把手送回去。缪暢端着他的手心,用棉花把血水一點一點擦幹淨,再拿棉簽蘸了酒精消毒。缪暢問他疼嗎,缪書茶又是搖頭,眼神癡癡地看着他,突然很纏綿地喊了一聲:“哥哥。”缪暢聞聲一愣,又是這個疊字的叫法,像小時候拽着他衣角賣乖那樣,楊潭最看不過,每次都說缪暢這是把弟弟養成妹妹了。缪暢只當他是疼迷糊了在撒嬌,也跟着放軟了聲音:“已經弄好了。”
缪暢站在沙發邊上,缪書茶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全是映着哥哥的身影。缪書茶突然伸手抓住缪暢的衣領把他拽下來,仰頭吻了上去。這個吻又生澀又稚拙,缪書茶不懂技巧,把唇貼上去以後遲遲沒有下文。缪暢猝不及防僵住了,手裏的藥箱也沒拿穩,砰地一聲摔在地上。他整個人都一片空白,好像停轉了一樣。直到缪書茶小心地伸出一點舌尖像小貓偷腥一樣舔他上唇,缪暢腦子裏轟的一下,猛地一伸手把他推開了。狹窄的空間裏兩個人粗重的呼吸聲交疊在一起,氣氛頓時又冷又沉,像一潭幽深的死水。
缪暢先催動自己從這份凝滞中脫身出來,他僵着身子蹲下來收拾藥箱。背後響起缪書茶悵然若失的聲音:“哥哥……”缪暢沒有回頭看他,帶着隐隐怒火:“你別說話!”缪書茶不死心地去拉他:“哥哥,我喜歡你。”缪暢一擡手把他的手打開:“缪書茶你是不是瘋了?!”剛收拾好的傷口被碰到泛起火辣辣的疼,缪書茶咬了咬嘴唇,艱難開口:“你喜歡張淨還是司楠?也考慮一下我吧?”缪暢見他越說越離譜,簡直要被他氣昏過去:“缪書茶!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啊?!你是我弟弟!”缪書茶嘴上噙着笑,眼睛裏卻潋着淚水,一字一句都像是剖心泣血:“哥,都說一念成魔。你不在的這幾年,那麽多貪念邪念欲念妄念早就把我撕碎了。你現在……和我講人的道理,怎麽講得通呢?”缪暢聽了他這一番癡癡狂狂的瘋話,竟一時惶然無措,呆在原地。
夜裏兩個人擠在窄小的單人床上睡覺。缪暢本來是要睡沙發的,缪書茶不肯,還擺出一張特委屈的臉問缪暢是不是讨厭他了。缪暢沒辦法,只好又抱着被子躺回床上,給缪書茶剛才那麽一鬧,他現在實在摸不準自己要怎麽對他了。夜色沉沉,缪書茶側躺着看向缪暢的後背,削尖的肩膀和支棱着的蝴蝶骨。他很輕很輕地喚了一聲:“哥。”缪暢那邊沒動靜,缪書茶又問了一遍:“哥,你睡了嗎?”缪暢的呼吸很規律很平緩,應該是睡着了。缪書茶小心地撐起上半身湊過去,雙唇在缪暢的後頸很輕地吻了一下:“哥,我愛你。我比他們每個都愛你。”那邊缪暢猝然睜開眼睛,抓着被子的手越收越緊,不敢動彈。
兩個人各懷心事,都是一夜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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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一下司楠吧
他其實不算是突然“變壞”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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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還是有一些伏筆的
比如還沒轉到實驗小學的時候就喜歡去找缪暢
比如一直很崇拜作為初中生的缪暢
他對哥哥一直是一種很仰慕的情感
偏偏小書又是占有欲爆棚那種
恨不得誰都別碰缪暢
前文也提到過司楠很“受不了”缪書茶的脾氣
小書和司楠之間比起朋友
更準确的說可能更接近于因為家離得近不得不被捆綁在一起的同學
司楠一直存着這些心思沒機會做什麽
這邊算是壓了這麽多年的惡念爆發出來了吧
等弟弟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就已經翻倍虐回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