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下

那天晚上他們沒有一起睡。缪暢坐在沙發上,聽着衛生間裏傳出淅淅瀝瀝的水聲,腦子裏亂成一鍋漿糊。過了一會兒缪書茶濕淋淋的出來了,缪暢有點無措地從沙發上站起來。缪書茶看着挺平靜的,一邊拿幹毛巾擦着頭發一邊說:“哥你先睡吧。”缪暢琢磨着兩個人對在一起也是徒增尴尬,就點了點頭躺回了床上。他想着缪書茶一會兒要來睡,特意給他留了半邊床,自己扒在床沿縮着,差點滾下去。一會兒外頭傳來吹風機的聲音,可能是怕吵着他,缪書茶關了衛生間的門,嗡嗡的響聲一下子像隔很遠一樣。

缪暢側着身子睡不着,神經全都緊繃着,聽着缪書茶吹完頭發接了點水刷牙,然後是啪的一下關燈聲。但是等了好一會兒缪書茶都沒到床上來,缪暢翻身往門口看,發現缪書茶蜷在沙發上,身上卷着一條缪暢的外套。缪暢總覺得缪書茶好像比漣城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又長高了一點,沙發比較小,他的長腿縮着還是露了一節腳踝沒着沒落地支在外面。缪暢等他睡着了才抱着被子過去給他蓋,一摸小腿果然冰涼冰涼。缪書茶在睡夢中抓着被子邊往裏面鑽,缪暢幫他掖在下巴下面又看了他一會兒才躺回床上。這一個小時裏發生了這麽多事情,他一時想着四年前被删掉的短信電話,一時想着缪書茶脫口而出的癡話,最後腦海裏全是缪書茶爬滿淚水的臉,就這樣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醒的時候缪書茶已經走了,被子和缪暢的外套疊好放在沙發上。桌子上留了早飯,樓下買的包子和豆漿,缪暢熱了一下吃了。快下午的時候缪書茶發短信說這禮拜要開一門新課,都是晚上上課,所以最近不過來了。缪暢知道是借口,也不說穿,他們的确需要給彼此一些冷靜的時間。

缪暢又開始一個人過日子,到底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也可能是冬天來了,有時候一個人走在回家路上吹着冷風感覺挺落寞。以前一個人睡着正好的床好像也變寬了,缪暢習慣性地側躺在一面,晾出來的後背總覺得冷。缪書茶的拖鞋也放在鞋架二層很久沒動過了,喝水的杯子落了點灰,缪暢拿去沖了一下。廚房窗臺上放着一小株綠蘿,是缪書茶從學校拿過來的,說他們宿舍幾個人老不記得澆水。這植物挺好養活,現在已經牽出幾條新藤,缪暢又澆了點水,拿濕布把葉片擦幹淨。他突然很想缪書茶,想問問他那門課程結束了嗎。

缪暢給缪書茶撥過去,響了幾聲以後被挂斷了。他愣了一下,沒想到缪書茶會挂他電話,但是結合那天晚上的情形缪暢只當他是還不好意思面對自己,也不好再多糾纏。

就這樣又過了三天。那天九點剛下班,缪暢接到一個電話,來電顯示是個陌生的號碼。缪暢手機裏只存了缪書茶的電話,老板和店長的號碼他認識,也不會有別的人找他。缪暢以為是騷擾電話或者詐騙電話,随它響了一遍鈴沒去理,結果對方很執着地打了第二次。缪暢只好接了起來:“喂?”對方急急地應聲,好像怕他挂斷一樣:“請問是缪書茶哥哥的電話嗎?我是他的舍友。我們上次在堕落街見過的。”

缪暢知道沒什麽事情對方不會這樣唐突地找上他,一下子有點急:“是我,出了什麽事情嗎?”王昊一聽電話是對的,微微松了口氣。缪書茶前段時間隔三差五不回宿舍住,王昊問他去哪兒了,缪書茶說去哥哥家,怕他不信才給了他這個電話。王昊清了清嗓子:“有件事不知道應不應該和你說……”缪暢見他吞吞吐吐的,心裏更亂了:“你說吧。”“其實我也是偶然發現的……前天我電腦壞了送去修,有篇論文寫的時候要查資料,我就問妙妙借了筆記本。在搜索記錄裏我無意看到……”王昊像是很難開口一樣,“他搜過‘漣城 gay吧’和‘漣城大學城 gay’這些東西……”

缪暢腦子裏轟的一聲炸開了:“……啊?”王昊還當他一時接受不了弟弟的性取向,斟酌着勸他:“你放心,我不會随便跟別人說的。其實現在社會越來越開放了,我倒不是跟你告狀什麽的,你也別怪他。主要是妙妙他還是個學生,去那種地方會被人欺負吧。我做舍友的也不方便說他,所以才想先告訴你的。”缪暢把手機攥的死緊:“他每天晚上按時去上課了嗎?”王昊很奇怪地回答道:“最近晚上沒有課啊,但是他每天晚上都不在宿舍,宿舍樓快鎖門才回來。我覺得他很可能是去那個地方了……”缪暢又和王昊細聊了幾句,挂了電話才發覺自己大冬天出了一身冷汗,被夜風一吹,透進骨頭裏的發涼。

缪暢在路邊攔了輛出租車,說了一個地方,司機立刻眼神戲谑地瞥了他一眼。缪暢沒心思管他,整個人像被沸水煮着一樣焦灼不安。他想起自己那天晚上說缪書茶“不喜歡男人”,所以這小混蛋是在用這種方式證明自己嗎?缪暢坐在副駕上覺得渾身力氣都被抽幹了,這日子再這麽過下去缪書茶沒瘋他要先被逼瘋了……

缪暢在酒吧街下車,王昊跟他說了缪書茶電腦搜索記錄上兩個酒吧名字,位置并不難找。缪暢從來沒來過這種場所,心裏多少有點緊張。他停在路口,很巧地正好撞見缪書茶從酒吧裏出來。缪書茶還穿着很學生氣的連帽衛衣外套和牛仔褲運動鞋,即使襯着身後浮誇迷亂的燈光,還是顯出那種一塵不染的幹淨,像夏天新雨裏洗過的樹葉一樣。他身邊走着一個穿西裝的人,一手勾着他的脖子,一手抓着他的手腕,把他往懷裏帶。缪書茶一開始推了他一把,那個人又笑嘻嘻地膩上來,缪書茶就皺着眉頭沒動了。

缪暢瞳孔一縮,心髒跳得又快又急都有點發疼了,他拿出手機撥了缪書茶的電話。缪書茶低頭看了一眼手機,挂斷了。缪暢又撥過去,第三遍的時候,缪書茶接起來:“喂,哥?”缪暢壓着怒火問他:“你在學校?”缪書茶楞了一下才回道:“嗯,剛下課。”穿西裝的男人好像覺得缪書茶說謊特好玩一樣,故意靠近他往他脖子那塊吹氣,缪書茶擰着眉把他推遠一點,仍然被激得聲音發顫:“有什麽事嗎?”缪暢那邊一直沒回答,缪書茶追着喂了兩聲。缪暢說話了,但是聲音不是從聽筒裏傳出來的:“你在這裏上課?!”

缪書茶握着手機僵住了,很慢地轉過身,看到站在他身後的缪暢正用盛滿失望的眼神注視着他。他的眼睛很亮,映着滿街的燈紅酒綠;他的眼睛也很涼,像撒了一把凍人的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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