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上
缪暢放缪書茶走了。缪書茶太聰明了,說着“用哥哥的身份壓我”這樣的話讓缪暢啞口無言。煙花表演結束後橋上的人流散去,缪書茶整個人都失了魂一樣在飄,像喝多了站不穩一樣搖晃着。缪暢看着他越來越遠,漸漸消失在如煙的人群裏。他擡起頭望着深藍色的夜空,剛才還璀璨耀眼,沒有了煙花的照耀一下子變得幽深又沉寂。就好像他和缪書茶之間的關系,本來就是深不見底的黑,所有想要留住剎那光芒的妄念都該自此作廢了,——不過是又一次回到早就習慣的黑暗裏。
缪暢一個人在橋上站了很久,身後人流不息,從嘈雜變安靜又變嘈雜。缪暢轉過身看見好多人匆匆往橋頭走,他攔下一個阿姨問這是怎麽了。那阿姨擡手往路的那頭一指:“有人跳江了!”缪暢楞了一下:“跳江?”阿姨拉着他就往橋頭走:“是啊!說是小夥子失戀了!也不知道是失足掉下去的還是一時想不開?大冬天的沒淹死也要凍死了吧?要說這女朋友也真是心狠啊,選這麽個日子說分手,讓人家跨年都跨不安生……”那老阿姨還在絮絮叨叨念着,缪暢只覺得眼前一陣發白,腦中一時閃現着缪書茶離開的時候搖搖欲墜的背影,一時嗡嗡重複着阿姨口中的“失戀”、“分手”、“想不開”、“淹死”、“凍死”,四年前被缪書茶看穿性取向的時候他都沒有像這樣驚慌害怕過,整個人像被迎頭澆了盆冰水。
他昏昏沉沉地向阿姨道了謝,趕到橋頭。那裏圍了很多人,有人舉着一條長長的竹竿往水裏送,但是黑黢黢的水面上完全看不到落水人的身影。缪暢拽過身邊的人心急火燎地問:“那個人呢?掉下去的人呢?”那人被他搖得一臉懵,斷斷續續回答道:“……剛剛還在水面上掙紮,現在就光看到冒泡泡了,可能要沉下去了。撥了119但是還沒趕過來……”缪暢心裏一陣發涼,滿腦子都是“缪書茶不會游泳”這一個念頭,又猝然想起小時候自己對他說過“不會就不會吧,我會就行了”這種話。他開始面無表情地脫外套,身邊的人為之一震,趕緊扒住他的袖子:“再等等吧,馬上就到了……你別沖動啊!這天太冷了下去就得凍死啊!”
缪暢把外套甩在地上,擠過黑壓壓的人群縱身躍進了江裏。刺骨的寒意瞬間侵襲而來,包裹住他的四肢百骸,像千萬根細針争先恐後地狠狠紮進毛孔裏。岸上的人皆是一聲擔憂的驚呼,可是缪暢聽不到,他只能聽到汩汩的水聲。他克制住想要蜷起手腳的本能,伸展着身體開始試着劃水。那個舉着杆子的人給他指了個方向,缪暢往前奮力游過去,到杆子盡頭的地方,他深吸一口氣往水面下沉,一只手劃着水一只手在水裏摸索着。換了好幾口氣以後,終于觸到了一個帶毛領的兜帽。缪暢心裏瞬時一輕:今天缪書茶穿的外套是沒有帽子的!不是缪書茶!狂喜的淚水剛流出來就融進了冰冷的江水裏。
缪暢想起以前看過的溺水救人指南上說要從溺水者背後把人托起來,避免被對方困住。他找準那個人的位置往下潛,沒想到那人剛剛被他拽了帽子,瞬間湧起求生意識,使出驚人的力氣抓住缪暢往上撲騰。冬天的衣服灌了水又冰又重,缪暢一邊被那人一股狠勁地往下拖,一邊被他照着胸口踹了兩下,倉皇中吞了兩口水,一時間腦子都不清楚了,僵着身子往冰冷徹骨的江水裏沉。
大概是他欺負缪書茶欺負的太狠,連老天都看不下去了,缪暢模模糊糊地想。小書……光是想着這個名字,都像是怯怯走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突然看到了一豆溫溫暖暖的燭火。還不能結束啊。缪書茶那個小傻子指不定在哪兒哭呢,得去找他回家啊;夜一深又降溫了,他每次耍酷都不肯多穿點衣服,現在一定冷了;還有臉上的傷口處理了嗎,至少把血跡擦幹淨吧,也不知道會不會留疤……亂七八糟想着這些,缪暢猝然從心底裏騰起一股強大的念想,停轉的身體也像重新連上了電源一樣活了過來。
他也不知道從哪裏突然湧來了力量,竟然甩脫了溺水者的鉗制,把人翻面頂了起來,艱難地往前游了幾米,猛一伸手抓住了竹竿的一端。岸上的人群一陣歡呼,119的警報聲也越來越近了。缪暢其實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全憑本能握着手裏的竹竿,另一只手被溺水者死死抓着,雖然隔着衣服,缪暢還是能感覺到皮膚都被抓破了,浸在冰涼的江水裏特別疼。他記不清怎麽被杆子拖到岸邊,怎麽被人抱上岸,怎麽伏在地上一邊抖一邊嘔,吐出好多水,怎麽被推上了救護車。一重一重的黑影壓下來,心裏實在後怕,反反複複的只有一個念頭:幸好不是小書啊……幸好。
缪書茶失心瘋一樣跟着人群亂走,回過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裏。這個區離大學城很遠,他從來沒有來過。他在路邊抱着膝坐下來,夜風很冷地籠上來,吹得他臉都發木了,——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裏。雖然上次開着玩笑說交了房租就是兩個人一起租的房子,可是缪暢如果……根本不想見他,那他要怎麽回去呢。缪書茶在路邊安安靜靜地坐着,來往的行人都很好奇地偷偷看他,等夜深了,路上漸漸沒了人跡,他還是一個人在那兒坐着,眼睛裏一點神采都沒有。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缪書茶動了動凍僵的手指,從口袋裏拿出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缪暢的名字,雖然能猜到大概是要找他回家,但缪書茶從心底裏湧起一股渺茫的期望:如果缪暢現在收回那些話,他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缪書茶緊張地按下接聽鍵:“喂,哥?”那邊不是缪暢的聲音,是一個陌生的女聲:“您好,這裏是漣城第三人民醫院。”缪書茶整個人都傻了:“……醫院?”
------------
游泳的梗埋了這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