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山道上的風夾雜涼意,方唯站着吹了許久,手腳都冰涼到發麻。
嗡嗡。手機震動起來,久不停歇。
“在哪兒?出來吃飯。”是謝衡。
“回家路上了,下次吧。”方唯吸了吸鼻子。
“怎麽了?”謝衡聽出不對勁,“被誰欺負哭了?”
“沒有。”方唯立刻反駁,“開車沒關窗戶,被風吹的鼻子難受。”
“行,趕緊關窗,然後來吃飯,晚上去酒吧玩兒。”謝衡說。
“我不去了,你們玩吧。”方唯拒絕。他現在心情不好,不想跟一群人瞎起哄。
“哪有你們,就我一個。”
“怎麽就你一個?”
“想跟你單獨約會啊。”謝衡沒個正形。
方唯笑了:“那我過去找你,發個定位。”
謝衡約在了西餐廳,方唯出國幾年吃膩了這玩意兒,在門口把人叫出來,改吃粵菜了。
“臉色挺差。”謝衡見他便看了出來他心情低落。
方唯低頭掩飾,說:“工作太累了,不适應。”
“你才回來怎麽就工作了?”
“我爸要求的。”方唯回答,“他說懶惰久了,就會想要一直懶下去。”
“是我本人了。”謝衡自我調侃。
方唯聞言笑起來,眼睛彎彎。
吃完飯謝衡帶他去酒吧,這家酒吧坐落城北,謝衡也是聽人介紹的,第一次來。
“環境還可以。”謝衡環顧了下四周。
方唯不置可否,看着謝衡點了酒。
“是不是有點無聊?”看了會兒臺上的表演,方唯開口調侃,“難得來酒吧你不鬧騰。”
酒吧熱鬧非凡。他們兩個坐在冷清角落,沒有加入舞池也沒有舉杯暢飲。平時謝衡來這種聲色場所,必是呼朋喚友、擺開場面的。
“最近是非常時期。”謝衡說。
“怎麽了?”
“我爺爺知道了我那事。”謝衡說。
謝家老爺子軍隊出生,手段鐵血,年紀大了越大老頑固,哪怕是謝衡這般放浪形骸的纨绔,在謝老爺子面前也得收起尾巴裝乖孫子。
他睡了自己準嫂子的事,家裏人本來是力瞞謝老爺子的,可裏頭彎彎繞繞的水太深,還是被人洩了密。
“那你最近不是慘了?”方唯說。
“別提了,”謝衡眯着眼睛看向別處,“我爸也在他公司給我安排了個工作,下周上班。”
方唯失笑:“想不出你朝九晚五好好上班是什麽樣子。”
謝衡沒回話了。方唯有些奇怪,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
不遠處的一桌,有幾個女人,穿着打扮來看應當是群貴太太,此時正着調笑一個酒吧服務生。
服務器穿着制服,腰部系着跟帶子,顯出腰線和好身材。有個貴婦人伸出纖長手指,調開男服務生的褲子邊緣,将鈔票往裏塞。那手甚至在裏面停留了一陣。
顯然是調情了。
方唯不怎麽感興趣,正要收回視線,男服務生這時轉過來了半張臉。
方唯一驚,手碰灑了桌上的酒杯。
“怎麽了?”謝衡偏頭問他。
“沒……沒什麽。”方唯說。
他扶起酒杯又擡頭去看那桌貴太太,男服務生不知道說了些什麽,那群太太們齊齊掩着唇笑起來。而服務生跟着笑,俊朗五官在燈下突生出魅惑感。
方唯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
“要有麻煩了。”謝衡忽然開口。
“嗯?什麽?”方唯不明白。
謝衡揚了揚眉毛,撐着下巴,擺出看戲的姿态:“看,那個服務生惹上了麻煩。”
方唯定睛望去,服務生依然在和闊太太們說笑,有幾個不矜持的女人甚至拍了拍他的屁股和胸口。
而沒多會兒,有個挺着肚子、面色兇神惡煞的中年男人從後面走了過去,拳頭攥着,待臨近,一拳朝着服務生砸去。
“譚哥!”方唯霍的站起來,喊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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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聲穿透了酒吧的嘈雜,服務生聽見,正想回頭,就瞥見了身後迎來的拳頭。身形一閃,躲過去了。
中年男人臉色漲得通紅,嘴裏罵罵咧咧:“不要臉的東西!”
服務生不知他在罵誰,端着酒往後退了幾步:“先生你是不是喝醉了?”
男人罵着一連串的髒話,上前幾步,還要動手。
旁邊有個妝容精致的闊太太扯住他的胳膊,說:“你幹什麽?”
“我幹什麽?”中年人甩開她,“你看看自己幹的下賤事。不在家裏好好待着,出來找小白臉是吧?”
女人被甩開,撞到了沙發拐角,捂着腰痛叫了一聲,盤起的漂亮頭發也散開來。
事情尚未明朗,圍觀群衆事不關己高高挂起,沒人站出來幫忙。
服務生倒是冷靜,脊背筆直站着,禮貌問道:“先生,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我誤會了?”男人冷笑,“你跟我老婆在我面前調情半天,我誤會了?”
服務生微笑道:“我只是……”
他話沒說完,男人就握着拳頭想動手了。
而服務員被人拉着往後退了兩步。
“譚……”方唯拽着譚西原的胳膊。
“Lynn。”服務生——也就是譚西原看到方唯,眼睛裏有一兩秒的怔楞,繼而說道。
“Lynn?”方唯先開始沒反應過來這是什麽意思,接着想明白了,Lynn是譚西原的英文名,只是在公司裏很少有人這麽叫。
譚西原是讓他別在這個地方喊真名。
方唯正想點頭,忽然面前的中年男人說話了:“你看看我的衣服!”
原來是譚西原手裏端着托盤,方唯拉他的那瞬間,裏頭的酒潑了出來,全灑到了中年男人的衣服上。
譚西原說:“抱歉,如果需要,我可以賠你一件。”
男人上下打量了他和方唯一眼,陰陽怪氣道:“原來不僅做女人生意,男人也行啊。知道我這件衣服多少錢嗎?你賣上一個月的屁股都賠不起。”
譚西原還沒為這不幹不淨的話動氣,方唯就先開口了:“衣服我賠你。”
中年男人斜睨他:“你又算個什麽東西?”
方唯平日低調,未刻意注重穿衣打扮,面相又嫩,看起來沒有威懾力。中年男人當他就是個普通大學生,根本沒放進眼裏。
酒吧的經理這時姍姍來遲,鞠躬哈腰的沖中年人賠禮道歉。
“這服務生是新來的,不太懂規矩,沖撞了您。”經理說。
男人獰笑:“新來的?我看業務很熟練。”他說着,回頭看自己老婆,喝道,“過來!”
這倒像是抓奸場面了。只是來酒吧抓自己老婆和服務生的奸,不免好笑。
女人走上來,神情高傲,說:“你別在這丢臉了。”
中年男人一把扯住她的頭發,又想伸手抓譚西原,嘴裏罵道:“咱倆誰丢臉?”
酒吧經理上前勸阻:“您消消氣。”
“消氣?”男人笑了,看向譚西原,“我今天不教訓一頓這小白臉,是消不了氣的。”
這簡直是場啼笑皆非的鬧劇。方唯心裏清楚,這男人是有點錢的,譚西原今晚出了酒吧大門,估計就要遭殃了。自己能做什麽呢?
方唯正在想着,譚西原忽然感到自己肩膀上多了點重量。他去看,看到了一只手,又偏過頭,看見了一個男人的側臉。
“多大點事兒啊。”謝衡攬着譚西原的肩膀,一貫的嬉皮笑臉,“老楊你今晚可真失态了。”
中年男人兇神惡煞的臉陡然變了,一愣後,即是假笑:“謝少。你也在這玩兒?”
譚西原不認識他,摸不準這突然冒出來的是何方神聖,擡了下肩膀想甩開他。謝衡卻用了點力氣,捏了捏他的肩頭。
“正好和朋友來這兒玩兒。”謝衡眼神往旁邊瞟了瞟,“方唯,方叔的小兒子,你應該沒見過。”
老楊那張滿是橫肉的臉擠出了個尴尬的笑:“原來是方總的兒子,抱歉抱歉,剛才得罪了。”
總不缺見風使舵的人。方唯見慣了這類變臉,說:“沒什麽,衣服我會賠你。”
老楊連忙說:“不用不用,方少說笑了。”
方唯笑了下,沒再說話。
老楊冷汗直冒,又悄悄瞥了眼穿着侍應生制服的譚西原。
謝衡發現他的目光,說:“這也是我朋友。”
這個“朋友”,就意味深長了。
老楊自然察覺出來,擦了擦額頭的汗,說:“我懂我懂,今晚多有得罪,我喝了點,不太清醒。”
“現在清醒了?”謝衡別有深意的問道。
“清醒了點。”老楊已過不惑,比謝衡大上不少,可此時卻佝偻着身體。
這圈子不是按照年齡來排輩份,看得是家世。謝衡之流的二世組只會吃喝玩樂,可家裏權勢滔天,靠着祖宗庇佑的人誰惹得起呢。
謝衡便說:“清醒了就好。你今晚醉的厲害,我也就不請你喝酒了。下次有機會我做東,請你去金源再喝。”
老楊連連道:“好好。”
熱鬧在謝衡出面那刻就散了。老楊帶着水性楊花的漂亮太太急急忙忙走了,方唯松了口氣。
譚西原往外撤了一步,謝衡的手落了空,收了回去。
“謝謝。”譚西原看了眼方唯,說道,又看了眼謝衡,笑了下。
謝衡揚起眉毛,擺了擺手:“舉手之勞。”
方唯說:“不用謝,譚……Lynn哥。”
“今晚我請客。”譚西原說,“你們坐在哪桌?”
方唯和謝衡又回了座位,譚西原拿了兩瓶酒過來。說了幾句客套話後,他又接着忙去了。
謝衡用眼角餘光掃着滿場奔波的譚西原,問道:“這誰啊?你認識?”
方唯不怎麽會撒謊,在這裏看見譚西原他也很驚訝,此時尚未完全平複震驚的心情。心裏百轉千回也編不出個謊話來,但他覺得譚西原應該不想被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我……”方唯左右為難間,電話鈴聲響了起來。他不禁松了口氣,沖謝衡比了下手機,接通來電。
“媽。”
“現在嗎?”
“嗯,好的。”
……
“怎麽了?”謝衡見他收了線,問道。
“我媽說找我有急事,讓我趕快回家。”方唯拿起了桌上的車鑰匙。
“什麽急事啊?要不要我陪你一起?”
“不用。”方唯說,“她就是喜歡大驚小怪,我先回去看看。”
“行,有事給我打電話。”謝衡沒堅持。
“嗯。”方唯點頭。走之前繞道去找了正在送酒的譚西原。
“譚……Lynn哥。”方唯改不過來口,“我家裏有事先走了。”
譚西原笑道:“好,再見。今晚謝謝你了。”
“周一能少給我布置點工作就好了。”方唯小聲的開着玩笑。
譚西原失笑:“我考慮考慮。”
方唯走了,謝衡自斟自飲,也沒再叫人來陪,直至深夜。
到了下班的點,譚西原去後面的員工休息室換了衣服,從酒吧後門出去,準備回家。
夜深,零星挂在天空。譚西原低頭往巷口走,忽聞一聲口哨。他擡頭去看,謝衡靠在跑車上盯着他。
“真巧。”謝衡說。
“你對這兒挺熟的。”譚西原朝他走去。
“第一次來。”
“第一次來就能摸到後門的位置,看來是經驗豐富。”
謝衡話裏有話:“我摸後門的手法确實很準。”
譚西原離他只有兩三步遠時,停住了腳步。
謝衡轉了轉車鑰匙,動作行雲流水、一派潇灑,直起身體道:“這麽晚了不好打車,需要送你一程嗎?”
目的顯而易見,月光下,謝衡眼睛的欲望如有實質,教人難以視而不見。譚西原哪能看不出,他勾起嘴角,笑了笑。
夏季夜風滲透絲絲縷縷的涼意,謝衡成竹于胸的盯着面前人。
譚西原嘴邊笑意未褪,緩緩開口:“不用了,酒駕有風險,我挺惜命的。”
謝衡只當他在拿喬,這人倒是聰明,欲拒還迎才能有更好的收益,直接應了豈不是錯失加價碼的機會。
“我也惜命。”謝衡說,“我喝了酒不能開車,不如換你送我一程。”
譚西原看了看手表,問:“你去哪兒?”
“我住北二環的曼紛花園。”謝衡說。
譚西原心算了下:“現在是十二點三十六分,從這兒到曼紛花園大概有十多公裏。按照市場價,三百左右。”
“什麽市場價?”
“代駕。”
謝衡愣了一瞬後失笑,擺了個浮誇的請上車姿勢,說:“行吧,我加一百,四百塊。麻煩這位代駕司機送我回家。”
譚西原走上前來,從他手裏拿過車鑰匙。謝衡本來想趁機抓一把這人的手,可對方反應敏捷,沒得逞。
譚西原嘴角挂着笑看他,謝衡收回手,不見尴尬的盯回去。
譚西原應當是經常笑,嘴角有不甚明顯的笑紋,不禁讓人想伸手撫平。
“上車吧。”譚西原說。
謝衡繞去副駕,開門坐進去。
夜色深沉,城市裏卻霓虹燈閃爍,這個點的馬路上也有着不少車輛和行人。
謝衡這車不好開,譚西原卻開的既穩又快。謝衡喝了酒,正微醺,靠着座椅饒有興致的視奸着司機。
“你叫Lynn?”謝衡開口。
譚西原敲着方向盤,說:“嗯。”
之後倒是沒話可說了。總不能逮着人查戶口,謝衡瞥到他的手腕,說:“手表不錯。”不像是A貨。
譚西原今天穿的中規中矩,身上沒見什麽大牌,唯獨這個手表值點錢。
譚西原禮貌回道:“謝謝。”
謝衡雙手枕在腦後,看着前方的紅綠燈,漫不經心道:“誰送的啊?”
譚西原笑了下,沒回話。
謝衡從鏡子裏窺他一眼,了然于心,也不說話了。
曼紛花園是個高檔小區,深夜路況良好,二十分不到譚西原就将送人到了西門門口,停車。
“這門是感應的,你接着往裏開。”謝衡說。
譚西原在解安全帶,回道:“你自己開進去吧,不然我等會兒出來也麻煩。”
“你可以不用出來。”謝衡說。
譚西原擡頭,他長相英俊,并不娘氣,一雙眼睛像被墨染過,在此刻看來很是漂亮。
謝衡找了個着力點,右手按着駕駛座的座椅,傾身向前。
“Lynn……”謝衡往譚西原身上湊近。
譚西原向後躲,伸手去開車門,卻忘了沒開鎖,一時間沒躲掉。
謝衡說話時的熱氣撲面而來,含着酒味,氣氛霎時暧昧起來。
“躲什麽?”謝衡笑道,退開來,“把車開進去。”
譚西原語調平常:“你自己進去吧。”
“你們代駕就是這個服務态度?不把客人送到家裏的。”
譚西原笑着回答:“通常來講,我們也不負責把客人送上床。”
謝衡酒醒了大半,說:“這樣啊。”
譚西原去拿車裏的錢包——謝衡的,從中抽出兩張人民幣。
“今晚你幫了我一個忙,我少收一百。”
謝衡看着他的動作:“客氣了。”
譚西原開門要走,說:“再見。”
他一只腳才邁出車門,忽然伸手有人拽住他的胳膊,将他拖回了車裏。
譚西原下意識的掙動了兩下,謝衡卻放開了桎梏。
“說好了四百塊。”謝衡說,抽出了兩百塊出來,“一分都不能少給你。”
譚西原綻開一抹微笑,擡手去拿錢,說:“那謝謝了。”
謝衡右手虛晃了一下,沒讓他拿到。譚西原挑了下眉。
謝衡便笑了,他手往下,挑開譚西原的褲帶,将錢塞了進去。
動作輕蔑又輕佻。
譚西原卻還是一副笑臉。
等人下了車,謝衡便跑到駕駛座,啓動車子進了小區。
譚西原走在街上,從褲子裏掏出了兩百塊錢,嘴裏小聲說了句:“兔崽子”,接着把錢放進口袋裏,順便拿出了震動不停的手機。
“這麽晚了怎麽還沒睡?”譚西原接通電話便說道。
電話那邊的人悶聲悶氣回答:“你還沒回來。”
“馬上就回去了。”
“要我去接你嗎?”
“沒大沒小。怎麽輪到你來接我了?”
“那今晚……”電話那邊的人躊躇不定,語氣遲疑的說道。
“回去再說。”譚西原打斷對面,挂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