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活子

事實證明,是張啓山想多了。

二月紅說要搬過來住,要時時刻刻盯着他,便真的只是——盯着他而已。

這日上午,原本是上早朝的時辰,張啓山卻被二月紅勒令禁足在家,不得踏出大門一步。

他倒也樂得清閑,便與二月紅面對面坐在偏廳裏,一邊喝着早茶,一邊聊着關于舟嶺子的一些事。

原來他在中毒後的第二日,便命人将那舟嶺子的過往事跡調查了個七八分。

這舟嶺子是茗山道人收的第一個徒弟,也是茗山道人最寵愛的一個徒弟——這幾乎是衆所周知的事情。

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舟嶺子年少時性格外放,向往行俠仗義的江湖生活,曾背着師父下山闖蕩,途中遇到了陸建勳,兩人性情相投,結伴而行。

期間發生了什麽不得而知,只知道舟嶺子回到茗山之後,便向他師父提出還俗的要求,茗山道人不同意,他便數次言語沖撞,氣得茗山道人将他關在悔過室裏足足關了兩年。

兩年之後,舟嶺子得以釋出,鋒芒有所收斂,性子圓潤了不少,也不再想着還俗的事了,安安分分呆在師父身邊,幫着打理道觀事務,甚至在茗山道人有事外出時,他也能守着道觀,繼續教導一衆師弟,承擔起大師兄應盡的責任。

而後茗山道人年事漸高,便将整個道觀和免死令牌一同傳于舟嶺子,獨自下山雲游去了。

舟嶺子繼承了師父的衣缽後,一改道觀往日作風,開始與達官貴人攀附結交,并收取高額法事報酬,漸漸失了民心,卻在朝中得到了強有力的靠山,一路飛黃騰達。

這些靠山之中,自然也有陸逞父子的一份,但在當時,他與陸逞父子交往并不算如何密切,陸逞事敗被斬時,他同許多人一般,為明哲保身而與陸家劃清了界線,以至于張啓山之前并未對他有過多防範,但如今想來,他與陸家的關系,恐怕并不是他們表現出來的這麽簡單。

二月紅耐心聽到最後,蹙眉道:“我想不通,陸建勳如今已是喪家之犬,舟嶺子身為茗山道人的傳人,放着大好前程不要,何苦要為了一個陸建勳,甘願冒險與朝廷作對。”

張啓山沒有接他的話,只是搖着頭道:“我更在意的是,他手上握着他師父的免死金牌,而那枚金牌,免的不是茗山道人一個,而是整個茗虛觀,只要舟嶺子在觀中一日,我便動不了他,就連當今聖上,對他也是無可奈何。”

二月紅問道:“此事,就沒有破解之法了麽?”

張啓山想了想,道:“解鈴還須系鈴人,茗山道人既然能将衣缽傳于他,自然也能自他手中收回,甚至能将他逐出師門。一旦失去了師門照應,他便只能成為我砧板上的魚肉了。”

Advertisement

二月紅斜眼看他,仿佛他在癡人說夢:“關鍵是,你能立即将茗山道人請回來麽?即便你請回來了,又有何能耐,讓茗山道人甘願将他那得意高徒逐出師門?”

張啓山被他奚落,倒也不惱,笑道:“我這不是在跟你商量麽,若我們兩個想不出來,就再多找幾個人,或許就能商量出對策來了。”

二月紅經他提醒,當即便發出帖子,将同在京城的半截李、吳老狗、黑背老六、霍錦惜、齊鐵嘴以及解九請來府中,共商對策。

這幾人平日裏往來機會不多,如今難得見面,免不了好一陣噓寒問暖、插科打诨。

霍錦惜見張啓山端坐主座,悠閑喝茶,卻掩不住病弱之象,試探道:“佛爺,聽聞您接連幾日未上早朝,難不成是病了?”

半截李哼哼道:“佛爺怎麽會病,多半又是在琢磨什麽陰招兒了吧。”

上回張啓山授意齊鐵嘴對他一陣挑唆,吓得他匆忙站隊,用了一些陰損手段逼得黑背老六臨陣倒戈,而後張啓山又對黑背老六寬大處理,以至于黑背老六對張啓山感恩戴德,對他半截李則沒有半分好顏色。

這件事他嘴上不說,心裏卻一直憋着火,如今雖給了二月紅的面子來到攝政王府上,但見了張啓山,卻是非常不痛快的。

張啓山自然知道個中緣由,也不介意被對方嘲諷,只是擡眼看了看半截李,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

解九道:“佛爺請長假,自然又苦了我這個代班的,今兒個皇上還私下裏逮着我問,佛爺與二爺究竟什麽時候成的親……”

張啓山一口茶噴了出來:“竟有這等事?你是如何答的?”

“我自然是據實以答,說微臣不知,佛爺與二爺不曾請微臣喝過一杯喜酒……”

吳老狗一臉茫然:“佛爺與二爺成親了?這什麽情況?”

原本一直窩在一旁悶聲不說話的黑背老六,卻似想到了什麽,恍然大悟地開了口:“難怪——”

霍錦惜掩嘴而笑:“出門前我還對着帖子看了好一陣,明明寫的是攝政王府,落款人卻是二爺,我還以為自己眼睛出了毛病。”

齊鐵嘴一臉“意料之中”的表情道:“霍當家的,你真是枉稱七香閣之首,佛爺與二爺結為秦晉之好的消息早已傳遍整個京城,連皇上都被驚動了,你居然還不知道?”

張啓山将手中茶盞往桌子上重重一擱,疾言厲色道:“此等謠言,你們也會輕信?還有你解九,皇上年幼,容易被流言誤導,他既問你這樣的話,你便應立即辟謠,怎可跟着推波助瀾……”

然而霍錦惜已和吳老狗湊在一處竊竊私語了起來:“老實說,當初他二人一同随先帝出征時,便好得如膠似漆,我那時就在想,這兩人是不是有什麽貓膩,誰知後來二爺卻娶了個美嬌娘回來,讓我好一陣嘆惋……”

“可不是麽,”吳老狗捋着狗毛,一臉痛惜,“想當初我還信誓旦旦地與齊鐵嘴打賭來着,結果輸了我一百兩銀子。”

“卻不知佛爺與二爺如今究竟處到了哪一步?”

“既已同居一室,應當是該做的不該做的全都做了吧?”

齊鐵嘴插嘴道:“這種事情,你們怎不來問我,我掐指一算,便知分曉……”

“不必算了。”一道清冷的聲音自門外傳來,衆人立即噤聲。

只見二月紅端着一碗藥徐徐踏進屋來,走到張啓山面前,将藥碗遞了過去,道:“該吃藥了。”

“……”衆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張啓山乖乖從二月紅手中接過藥碗,又乖乖張嘴喝下。

之前他們背着二月紅調侃張啓山,大多是玩笑成分,如今見二月紅與張啓山的相處模式,還真有幾分夫唱婦随舉案齊眉的意味,衆人默默對視了一眼,眼神裏都透着一絲古怪。

二月紅趁着張啓山喝藥的當兒,轉過身對衆人道:“成親之說子虛烏有,但吳老狗說的不錯,我與佛爺,該做的不該做的,确實都做了。”

“噗——”張啓山頓時又噴了滿嘴的藥汁,不可置信地擡頭去看二月紅。

方才他還為了顧全二月紅的的面子,撇了攝政王的尊嚴不要,與那幾個損友插科打诨推脫搪塞,對方倒好,三兩句便将實話透了個幹淨。

全場一片死寂,過了半晌,倒是齊鐵嘴幹笑了幾聲,打着圓場道:“那什麽,二爺,咱幾個就是跟佛爺随口開個玩笑,不是真的懷疑你們……您別、別生氣啊。”

他一邊說,一邊暗地裏給霍錦惜使眼色,霍錦惜立即會意,接口道:“是我們幾個思慮不周,不該随便開這樣的玩笑,還望二爺不要往心裏去。”

其餘幾個看了看齊鐵嘴,又看了看霍錦惜,咕哝着道:“原來是在開玩笑呢?我還差點當真了……”

張啓山慢條斯理地拿起濕帕擦拭殘汁,心裏卻憋笑憋到內傷——之前他百般否認都不管用,眼下二月紅大大方方地承認下來,他們反倒不信了。

二月紅見好就收,徑自在張啓山下首坐了,開門見山道:“此次勞煩諸位前來,是有要事相商。”

他說着,便将張啓山中毒以及舟嶺子的背景簡單敘述了一番,随即抛出了兩個問題:“第一,陸建勳一案該如何處置,才能免除後顧之憂;第二,如何繞過茗山道人的免死金牌,解決掉舟嶺子這個大麻煩,還請諸位獻計獻策。”

黑背老六聽到此處,又陷入了沉默,作為陸建勳曾經的同黨、如今被奪了兵權的戴罪将軍,他實在不想再趟這渾水了。

卻聽解九道:“陸建勳此案,其實不難。”

張啓山問道:“此話怎講?”

“朝廷對他防之又防,其實是将自己逼入了死胡同。不若反其道而行,既然他們想劫獄,那便讓他們劫走,我們放長線,一網打盡。”

張啓山眉心一動,豁然開朗。

半截李哼哼道:“讓他們劫走?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若真讓他們劫走了,豈不是縱虎歸山?”

“所以這其中,我們還得放一枚活子,既能得到對方信任,跟随其左右,又能暗中向我們傳遞消息。”

衆人面面相觑,時至今日,陸建勳早已與朝中衆臣劃清了界限,誰還能在短期內順利贏得他的信任?

張啓山揉了揉眉心:“人選暫且不提,解九,你繼續說。”

解九道:“當然,要贏得他的信任,只是讓他被劫走是不夠的,他也有可能會想到我們會利用他,所以……”他将目光投向了黑背老六。

黑背老六怔了一下,趕緊擺手:“這種事別找我,一則我不怎麽會撒謊,二則,我已背叛過他一次,他怎麽可能還會再相信我。”

解九笑道:“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讓你去做卧底,我是讓你去截殺他。”

黑背老六又是一怔:“讓我去截殺?”

“當然,不是真讓你出全力,你得演一出苦肉計,既要做出截殺邀功的模樣,又要被對方所傷,眼睜睜看着對方逃走。”

衆人聽到這裏,不由點頭,若說讓黑背老六去救,陸建勳是打死都不會再相信他的,但如果讓黑背老六以将功補過的理由去截殺,不用他說什麽,陸建勳自會幫他想好一千條理由。

黑背老六心中默默舒了口氣,只要別讓他去跟人玩陰謀,吃點皮肉之苦,他還是沒問題的。

張啓山道:“此事我已明了,接下來由我親自部署。至于舟嶺子,你們可有應對良策?”

齊鐵嘴道:“舟嶺子之事,佛爺說得對,我們不能硬碰硬,只能繞過免死金牌,逼他師父出手。”

張啓山向前傾了傾身:“你有法子?”

齊鐵嘴一把折扇在自己嘴邊敲了敲:“就憑我這一張三寸不爛之舌,死人也能說活,更何況是大活人。”

張啓山知道齊鐵嘴又在賣關子了,于是笑道:“既然你有信心,那我便将此事全權交予你辦,你若有什麽需要配合的,盡管說。”

齊鐵嘴含笑看了看在場衆人,然後謙遜躬身:“還望狗五爺與霍當家的助我一臂之力。”

這日傍晚,張啓山留衆人在府內用了晚膳,然後又遣人客客氣氣地将他們送回府去。

當送走最後一位客人後,張啓山望着二月紅的背影,斟酌了片刻,才道:“那個卧底的人選,其實之前我便已想好,只是當時不方便與你說。”

二月紅後背一僵,然後緩緩轉過身來,看向張啓山:“你是說,陳皮?”

張啓山沉默颔首。

二月紅不再言語,陳皮自然是上佳人選,卻又是最不适宜的人選。

自從北疆一別,他與陳皮師徒緣分已盡,如今又如何能讓他厚着顏面去請陳皮幫忙。

張啓山似乎看出了他的顧慮,擺手道:“我同你說這事,只是提前知會你一聲,并不是要讓你去做說客。”

二月紅有些意外:“那你的意思是?”

“我會以朝廷的名義召他回來,”張啓山道,“屆時,我親自去見他。”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