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阿閦
二月紅睜開眼時,瞳孔在一瞬間由混沌轉為清明。
前世的記憶如潮水般侵入腦海,瞬間流遍四肢百骸,毫無懸念地占據了身體的支配權,而原本屬于這一世二月紅的記憶,雖然沒有被強行抹去,卻是反主為客,被壓制在了意識深處。
他微微翻轉手腕,便聽“咔嗒”一聲輕響,束縛着四肢的鐵鏈應聲而斷。而後他掀起自己的衣袍查看了一下,腹部那一處刀傷,已然淡去了疤痕。
他滿意地掀了掀嘴角,站起身,才發現舟嶺子的宿體茗山道人還一動不動地杵在一旁。
之前舟嶺子無意中解開了他前世記憶的封印,神識卻未能全身而退,反被丢入了重新封印的鏡中境裏,能看見外界的一切,卻無論如何也無法破解封印了。
此時舟嶺子已從最初的驚懼中回過神來,拍打着鏡面歇斯底裏怒吼:“你是什麽人,快放我出去!”
二月紅恍若未聞,走到茗山道人面前細細打量了一番,然後皺起眉,揮了揮衣袖,茗山道人的肉身便化作煙塵,瞬間消散。
舟嶺子愕然片刻,氣得聲音都變了調:“你這殺千刀的,憑什麽毀我肉身!”
“你确定這是你的肉身?”二月紅反問了一句,“難道不是你強行奪來的宿體?”
未等舟嶺子答話,他便又自言自語道:“不過,你的肉身被藏在哪兒了?難道已經獻給梼杌了?”
舟嶺子生怕他一時興起又毀掉自己的肉身,閉上嘴巴不敢再激怒他。
二月紅嗤笑一聲:“你讓我說你什麽好,原是根骨絕佳的修道體質,奈何目光短淺,自毀前程。”
舟嶺子噎了一下,鼻尖突然泛起一絲酸澀。
根骨絕佳的修道體質,這句話他曾聽茗山道人說過無數遍,也是當年他被強留在道觀不許還俗的主要原因。正所謂彼之蜜糖,吾之□□。
舟嶺子不再說話,二月紅也懶得理他,正要推開石門出去,忽覺體內翻湧起一股燥熱的沖動。
他驀然停步,很快便已明白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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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區兩只畜生,竟敢辱我至此。”他眸光泛冷,擡手便要将體內殘留的兩股邪獸之息驅出體外,但随即他動作一頓,凝眉思忖片刻,眼角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華。
随後,他默默打消了這個念頭,只是暫且将體內的躁動強行壓制了下去。
此時石牢之門突然被打開,陳皮扛着已被打暈的陸建勳走進來,一擡眼望見二月紅已能行動自如,愕然道:“師父,你……”
二月紅反問:“你怎麽會在這裏?”
陳皮指了指陸建勳道:“方才您還在昏迷,這厮竟想趁亂将您帶走,正巧被我撞見,我便追了他一路,終于将他截回。”
二月紅點了點頭,淡淡道:“做得不錯。”
舟嶺子卻是氣得直磨後槽牙,跺腳道:“這陳皮果然是個奸細,陸建勳你不聽我勸,活該遭此報應。”說到最後,竟透出一絲絕望的哭腔。
陳皮卻根本聽不見他的聲音,問道:“師父,您是怎麽打開那鐵鏈的,我之前無論如何也打不開。”
“這個嘛……”二月紅沉吟了片刻,然後生硬地岔開了話題,“張啓山現在何處?”
陳皮怔了怔,覺得二月紅稱呼張啓山的語氣似乎有哪裏不對,但一時也未多想,答道:“佛爺不知何故,陷入走火入魔之态,正在前院大開殺戒。好在我們的人撤得快,傷亡不多,不過這別莊的弟子就沒這麽走運了。”
“去前院。”二月紅未等他說完,已先行一步踏出石牢。
大院內,已是一片血海浮屍。
魔化狀态的張啓山不分敵我無差別攻擊,手段竟比饕餮食人還要殘忍,九族弟子早已退得幹淨,別莊弟子則死傷大半,哀嚎不絕。
梼杌早已化回人形,抽身退至一旁,涼涼作壁上觀。
饕餮受傷不輕,蹲在梼杌身側,舔着斷臂處的傷口,一臉陰鸷地盯着張啓山的背影,嘶啞着聲音喃喃自語:“好想吃掉他。”
“現在還不行。”梼杌摸了摸饕餮的頭頂,像在安撫自己的寵物,“窮奇神識已然覺醒,只不過他現在還沒有完全從張啓山手中搶占宿體的支配權,更何況眼下張啓山有走火入魔之兆,神智十分混亂,你去了只會自找苦吃。”
饕餮悻悻道:“那我要等到什麽時候?”
“耐心一點吧,窮奇天劫将至,等他安然歷完劫,張啓山就失去了利用的價值,到時候,你想怎麽吃都行。”
話音未落,忽聽身後傳來一聲冷哼:“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梼杌回頭一看,只見二月紅與陳皮從後院大步而來,陳皮肩上還扛着昏迷不醒的陸建勳。
眼見陸建勳被擒,他倒并不如何在意,只是那玄鐵焊成的鎖鏈堅硬無比,竟還能讓二月紅脫身……梼杌目光微凝,想必是陳皮挾持了陸建勳,逼着他交出了鑰匙。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梼杌瞥了一眼陸建勳,然後冷漠地移開了視線。
他與陸建勳二度合作,對方皆以失敗而告終,可見是成不了什麽氣候了。好在他與陸建勳之間并無本質上的利益交換,不過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罷了,如今陸建勳雖敗,他卻勢在必得。
看了一眼這無異是來送死的兩人,梼杌摸了摸饕餮的頭頂:“在吃掉張啓山之前,你可以先拿這兩人開開胃,尤其是二月紅,你不是一直惦念着他身上那點仙人之血麽。”
饕餮一聽這話,頓時萎靡之氣一掃而空,帶刺的長舌掃過下颚,挂着一嘴的唾沫便超二月紅撲了過去。
“不長眼的畜生。”二月紅拂了拂衣袖,饕餮尚未近身,便被一陣風似地掃了出去。
饕餮摔出老遠,罵罵咧咧地正要起身,二月紅負手站着不動,足底微碾,饕餮頓覺無形中有千斤重量墜于其身,壓得他根本爬不起來。
“噫?”梼杌見狀眸色一沉,看向二月紅的目光頓時深了幾分——饕餮雖是他們四獸中最弱的一個,但要對付一個凡人不過是手到擒來,如今他面對二月紅竟毫無抵抗之力,這意味着什麽?
他不動聲色地審視着二月紅,二月紅卻根本不将他放在眼裏,只是将目光投向了遠處的張啓山。
只見張啓山披頭散發、渾身浴血,偌大的金剛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卻被他周身散發出來的強大煞氣迫得近不了身。
二月紅低低吹了一聲口哨,換道:“阿绌。”
金剛身子猛地一震,随即回頭,望見二月紅的身影,頓時歡快地撒開蹄子奔過來,低伏着身子,親昵地蹭了蹭二月紅的衣袖。
二月紅将掌心覆在它額頂輕輕拍了拍,嘆道:“好久不見,阿绌。”
金剛再次聽到這個久違的名字,黑亮的瞳孔竟蒙起了一片水霧,抽噎着往二月紅懷裏鑽了鑽,身形迅速縮小,瞬間變回了袖珍狗的模樣,被二月紅伸手一攏,便攏入了袖中。
這期間,饕餮依然趴在地上無法動彈,只得嗷嗷叫着向梼杌求救。
梼杌審視良久,心中已有計較,趁二月紅俯身之際,率先出手發難。
站在二月紅身後的陳皮看得分明,雖見他輕松撂倒一只饕餮而驚愕不已,此刻卻仍是脫口提醒道:“師父小心……”
他話未說完,梼杌掌風已至,二月紅未及回頭,已從容接掌,電光火石間,梼杌只覺一股強大威壓當頭罩下,壓迫得他胸口窒息,耳鼓如擂。
他眉心狂跳,暗道一聲“不好”,想要抽身後退,卻發現已經無法來去自由。
這時,二月紅才緩緩轉過頭來,眯起眼睛看向他:“最初往我體內注入梼息的,可是你這畜生?”
梼杌一聽“畜生”二字,頓時火冒三丈,正要奮起反抗,頓時頭頂威壓又增了一倍。
梼杌咬緊了牙關挺着腰板死扛,雙足生生踩裂石板,陷入泥土之中,豆大的汗水混雜着七竅血水自面頰上流淌下來,襯得他的面容十分可怖。
二月紅盯着他不放,眼中眸光漸冷:“若非阿閦遭遇變故,就憑你們幾只畜生,也敢在人間為非作歹,如今竟還……”他說到此處,似是有所顧慮,頓了一頓,轉口道,“既然他尚無這等自覺,我便替他收拾了罷。”
梼杌眉心擰成了川字,之前聽二月紅喚金剛“阿绌”,他便覺這名似乎有些耳熟,如今聽了這番話,突然心頭大震——阿閦,乃是不動佛成佛前的私諱!
而能對不動佛以私諱相稱的,放眼仙佛兩界,唯有那元始天尊第九子——神霄玉清真王!
然而他想明白得太晚了,二月紅既已亮明身份,便沒有繼續留他的打算。只聽“嘭”的一聲巨響,梼杌不堪重重威壓,身體負荷到了極點,猛地爆裂開來,化作一團血霧,最終随風消散。
趴在地上的饕餮總算意識到了什麽,此刻只能繼續趴着裝死,希望能逃過一劫。
陳皮被血霧濺了滿身滿臉,杵在原地差點石化——他覺得,他可能救了個假師父。
而身陷血海深處的張啓山,聽聞爆裂聲後,下意識停下動作,轉頭望了過來。
四目相對間,二月紅神色平靜,眸光微涼。夜風撩起他黑色的長發,卷走了唇邊無聲的嘆息。
“阿閦,見你一面,這麽難。”
【注音:閦c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