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劣質的紙張松脆,被桓康這樣一口撕咬,“嗤”的一聲碎裂開來。
他狼吞虎咽地嚼碎了口中的紙,未及吞咽下去,壓在腮邊的手指驀地用力,下颌已經失去了知覺。
一團布料塞進來堵住了嘴。
黑衣的少年一腳踏在他的胸骨上,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對上他畏懼、憎恨、嫉妒……混着無數說不清的情緒的眼神,神色冰冷而森然。
桓康耳中“嗡嗡”作響,不敢與他對視,目光剎那間游移開去,少年腳下卻加重了力氣,看着血色漫上錦衣人的臉,把整張面孔都逼紅了。
——我是上善老人的徒弟,是你的師兄,是你的發小和鐵杆兄弟,你不能這樣對我……
桓康什麽話都說不出來,連掙紮都慢慢變弱,謝石卻似乎一無所覺,踏在他胸骨上的腳仿佛有千鈞之力,讓他無論怎樣都難以擺脫。
一直到他徹底脫力地委在地上,黑衣少年才不緊不慢地擡起了腳。
他蹲下/身來,手指壓在桓康的耳根、鬓角,用力扣下去。
刺痛的感覺從臉周散開,桓康幾乎以為自己的臉皮都被揭開了,在狹窄的方寸騰挪間極力閃避,卻聽到少年森冷的聲音:“你不是桓康。”
桓康猛然看向他。
那少年仍然俯視着他,湛黑的眼眸如傳說中的無盡淵獄,分明沒有一絲/情緒,他卻仿佛在其中看到了無邊殺意。
戰栗、驚恐、刺激……桓康瞪大了眼。
兩只修長的手指卻徐徐搭在了他的眼睑上,鈍痛從很近的地方傳進大腦:“你不是他,他不會用三只手指端着茶碗,也不會在吃飯的時候發出聲音,他信任我,向來不會躲避我、懼怕我……”
“我沒有看到你的□□,所以你是誰,是怎麽代替他的?”
赤/裸裸的、被剝開皮全然袒露在空氣中一樣的恐懼攫住了桓康。
他是……怎麽會知道……
一個古人、一個書裏的紙片人……
手指尖的力道透過眼皮壓下,如同跗骨之蛆,鈍痛慢慢變得尖銳,仿佛兩柄尖刀,随時會毫不留情地刺進來。
桓康極度驚恐地搖頭,要說話卻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身體不斷向後蜷縮。
謝石眸子如冰,語氣平淡:“我忘了,你現在不能說話。”
那團散發着怪異酸味的抹布被輕巧抽了出去,下颌骨驀地一痛,重新恢複了知覺,桓康張開嘴就要大呼,鼻梁卻重重地一酸,血沿着鼻骨潺/潺流了下來。
鐵鏽味倒灌進嘴裏,堵住了還未成型的呼喊。
桓康劇烈嗆咳起來,客棧中萬籁俱寂,他确信咳嗽的聲音一定已經傳遍了周邊的房間。
外面卻始終靜悄悄的,沒有一點風吹草動。
桓康終于陷入了絕望之中。
黑衣少年的眼眸無波無瀾,仿佛早已窺破他的一切念頭,卻什麽都不說,只給他教訓,任由他掙紮、呼救,看着他在他腳下這樣掙紮着求存求死。
這就是主角啊……
《無冕之尊》裏的那個,冷情冷性,殺一軍之人來排查一個叛徒,為了打贏一場戰役而決堤放水淹沒千頃良田,将世間萬物都視如蝼蟻的主角謝石……
在看書的時候有多喜歡他、向往他,在穿進書來之後就有多畏懼他……
擁有提前知道劇情和機緣的優勢,替代主角回答了上善老人的問題,搶占了主角的第一根金手指,為保萬無一失,還重金利誘原本屬于主角的打手虎哥,在一切都還沒來得及開始的時候,就置他于死地!
天一莊少莊主的人情,和一個野崽子小癟三的命,孰重孰輕,誰心裏都有數。
一切都那麽順利。
他只是沒有想到,原來主角的身手不是進入天一莊之後才學會的——小說一開場的時候,就是主角被上善老人收徒的那一幕,他不知道主角的過去,就像書評區推測的那樣,以為主角是學武兩年就勝過別人二十年的天才。
一步錯,步步錯。
在知道上善老人還是收了謝石為徒的時候,或者更早,在聽到謝石竟然沒有死的消息的時候,他已經在做二手的準備了——他也沒有想到,主角在這個故事才剛剛開始的時候,做事就能這樣的肆無忌憚、心狠手辣。
無冕之尊謝中玉,從來都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與他為敵的人!
或許是明知逃離無望,絕境偏能激發極大的勇氣和惡意,他整個人都難以自抑地顫抖起來,臉上顯出極度癫狂的神情,以至于整張臉都扭曲起來。
“我就是桓康啊,謝石。”
他大笑起來,但因為堵在喉間的血,笑聲也低沉而窒悶,随後戛然而止。
“你看不出來,是因為我就是你的兄弟!你殺了我,就親手殺了你的兄弟……咳咳……”
“無冕之尊謝石,親自殺了他唯一的好兄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越說越激動,眼白抽/搐着翻了上來。
謝石眼瞳微微一縮,手上的力道卻反而放輕了。
不是□□易容的替身,卻像是什麽附身的鬼物。
他一向不信怪力亂神,但此刻一個活生生的人擺在眼前,卻讓他片刻之間就重新審視起自己的認知來。
“無冕之尊”是什麽怪異而僭越的稱呼?
而且在這個人的心裏,“桓康”是他唯一的好兄弟……
謝石神色淡漠無波。
他被孫捭阖養到七歲,義父死後被受劉虎招攬。桓康是不知道何州何府小富門庭的少爺,被拍花子拐賣到永州,因為虎哥一次黑吃黑,被截留在了黑虎幫裏。
小少爺舉目無親,人事乖覺,知道那些大人不耐煩管他,小绺兒的手藝學不來,又不想被打折了手腳去讨飯,就跟定了他。
跟在他身邊,吃他的飽飯,就是他的好兄弟?
恐怕還不如那個小姑娘來得更合适些——至少小姑娘是他自己決定要養的。
他目光平靜地垂落下來,道:“劉虎殺我,是你做的?”
他看着喘息着帶笑的人随着聽清他的問話,笑容忽然凝滞了,眼瞳驟然緊縮,眼周的肌肉都緊緊繃了起來,就沒有再等回答,而微微點了點頭。
他低聲道:“因為童先生,你原本不配速死。但是你看了不該看的人,我取你一對眼,刀劍無情,往後如果真有輪回果報,自己學機靈些。”
“等等,等等。”眼看着謝石袖中滑出的刀片已經近在咫尺,生死關頭倒逼出剎那清醒靈光,桓康大叫起來:“那個奇怪的小丫頭,她根本就不該出現在你身邊,她一定也是穿書者,想要掠奪你的氣運!你不想知道為什麽嗎?你不想知道你以後的人生嗎?我都知道!我可以告訴你!我知道誰是你的手下,誰是你的敵人,誰背叛你,你以後會娶公主,有很多很多老婆,但是那個公主她、呃啊——”
喋喋的話語還沒有說完,剖裂般的劇痛已經讓他失去了出聲的力量,眼中的最後一幕是黑衣少年不帶一絲/情緒的純黑瞳眸,鮮血汩/汩地離開身體。
我為自己打算有什麽錯嗎?我明明知道所有的情節,所有的奇遇,憑什麽只有你能做主角?
恍惚之中他想起書裏男配桓康的結局,他是男主謝石唯一的好兄弟,是他真正的心腹,在謝石權傾天下之後,做了威風凜凜的大将軍,娶了親王府的郡主,出入宮闱,只手遮天……
客棧房間的隔音并不好,即使隔着幾堵牆壁,依約聽得見外面的聲響。
陪着楚煙安置的乳娘并沒有睡,想到之前謝石的叮囑,豎着耳朵熬了一整夜。
天将明的時候,門口傳來細微的響動。
乳娘如同驚弓之鳥似的,驚慌地問了聲“誰”,門口靜了片刻,響起少年微微低啞的聲音:“是我。”
“哦,哦。”
乳娘籲了口氣,輕手輕腳地去開了門,迎面就被少年眼底濃重的紅血絲吓了一跳:“嚯。”
黑衣的少年站在門口,擡手揉了揉鼻梁,一貫淡漠平靜的臉上也帶上了疲色。
他沒有在意使婦的小小失禮,只是微微颔首,邁步走進屋來。
小姑娘昨天昏昏睡了一路,夜裏又一宿安眠,這時只些微一點響動,就隐約地要醒過來,一雙眼朦胧胧半睜不睜的,看定了頭頂的少年,喃喃地叫他“哥哥”。
謝石站在床邊低着頭,定定地注視着她。
她與他實在素昧平生,第一面還有些尴尬和敵意——任是誰在午夜裏突然被人翻窗闖了門,還動起手來一副脅迫的姿态,恐怕都不會有多麽歡喜。
第二面又是鮮血橫流的小巷,他像個索命的惡鬼,她卻是誤入的小鹿,她甚至都不一定認出了他。
第三面、第四面……
分明行/事也頗有章法,怎麽就這樣冒冒失失地信任他、依賴他。
謝石看着小姑娘柔軟紅/潤的臉頰,眼睛是一夜未眠的幹澀和刺痛,心中卻無聲無息地寧定下來,升起一股罕見的、失控的柔軟。
作者有話要說: 石哥是真的龍傲天大男主(。
這幾章男主視角比較多,主要是給石哥一個交代,很快就會切回到阿楚身上啦,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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