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從前楚煙司掌鶴庭的內務,向來是界限分明的,即使是在戰時替謝石坐鎮後方的時候,也從來不會僭越插手鶴庭之外的職司。
謝石承繼了天一莊之後,第一時間就大張旗鼓地将掌合莊內務的印鑒送到留雪樓來,無異于昭告上下,先替楚煙立下了名分大義。
不單是槐序和子春,留雪樓上上下下的侍女、連同在鶴庭行走的使婦們都歡喜不已,走路間帶起風來。
倒是原本在外頭做事的人心中免不了有些惴惴,等到被楚煙調度着陳設采買,阖莊上下過了個熱鬧舒心的仲秋節,也漸漸摸索适應了楚煙的行/事習慣。
上善真人這幾年原本就常在關中,只有謝石和幾個大司事偶然一見,各項事務素來都是謝石在主持了。如今不過是正了名分,除了知道老莊主搬到播星崖絕頂再也不出現之外,日子也一樣是這樣的過。
楚煙日常的事情多了些許,課程就跟着減了一半,如此一來竟比從前還多了些閑暇。
謝石反而更加忙了起來。
永州知府溫揚剿匪有功,朝中的博弈無人得知,只有擢他為兵部侍郎,和令他即刻進京述職的旨意到了永州。
而溫揚回京之後,永州城新來了一位姓孫的知府。
這位孫大人和溫知府行/事風格迥異,楚煙記起幾年前在永州府的客棧裏,夤夜前來拜訪上善老人的溫揚,不由得微微一笑,手裏動作卻沒有停,銀剪貼着翠綠的枝輕/盈地合起,一朵淺黃的花蕙掉落在桌面上,發出低不可聞的悶響。
她歪着頭把插好的花觚打量了一回,就将剪子随手丢在桌上。
子春吓了一跳,動作飛快地收了剪子,一面道:“小姐仔細傷了手。”
一面把那只一臂高的海棠纏枝霁紅瓷大花觚抱了起來,端到了大書案邊上,挨着卷缸擺好了。
楚煙看着她笑,就道:“哪裏就容易割着了。”
子春絮絮地說話,楚煙就懶懶地聽着,外頭簾栊一響,宋譽站在簾子底下,沖着屋子裏擠眉弄眼。
楚煙道:“在外頭做什麽怪。”
宋譽大約是被謝石管束過了,除了頭一回冒冒失失地闖上了三樓,後來就再不敢輕易上去了,每回來找她,也總在二層就停了腳。
楚煙起身出了書房,帶他往西間的茶室裏去,宋譽卻“哎”了一聲,衣袖就生出一陣阻力來。
楚煙不由得回頭看他。
宋譽摸了摸鼻子,心虛地把手裏的袖角放開了,道:“不坐,不喝茶,我就是剛好有事找你,順便阿煙,你幫我個忙呗。”
楚煙眉梢微微一挑。
宋譽道:“走了,走了,阿石回來了,你不去看看他嗎?”
他一副期期艾艾的模樣,楚煙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索性遂他的意,一路往外去。
宋譽就先說起正事來:“秦家嫡支小五房的少爺昨兒來找我,想拉我入股一處銀樓。銀樓的大東家是有康齋李家,說是早就定好了今年要做成這個事,結果趕上他家老太夫人做百歲大壽,他前頭淘的東西打了眼,如今要買別的補上,就少了這一點股本,求我替他堵上。”
秦家是本朝有名的耕讀之家,祖籍就在永州,當朝秦太後的母親秦老夫人也一直跟着秦氏宗房住在老家。當年家裏出了一位皇後,卻拒絕了承恩公的封爵,向來是民間一段津津樂道的轶事。
但秦太後生了一子一女,兒子如今手掌大寶,女兒是當朝唯一的長公主,太後娘娘尊榮無限,永州地方官對秦家的态度也就不必多說。
秦老夫人做百歲大壽,是今年永州第一等的熱鬧事了。就連溫揚臨走之前都幾次提醒謝石此事,後來還曾單獨遞過一封信給楚煙,叮囑她務要替謝石經心。
楚煙本能地皺了皺眉,不是因為秦家,而是因為這個李家——當年荷葉鎮那個“李員外”,就是李家的一房庶枝。
她道:“李家一貫和秦家走得近,靠着秦家做生意的,怎麽會因為這一點還沒影子的股本,就逼/迫秦家嫡房的少爺?”
“誰說不是呢。”
宋譽也笑了笑,顯然也并沒有真的要摻和進去的意思,楚煙微微松了口氣,到底有些擔心,又道:“他缺多少銀子,只算借給他倒也無妨。”
宋譽“嗯”了一聲,說完了正經事,精神就重新松弛下來,道:“不說這個了,阿煙,好阿煙,我有件事求你。”
“只有你能幫我了,阿煙,阿石要逼着我去讀書考科舉,不讓我做生意了。”
他臉一耷,露出一副苦相來,一張俊俏風流的面龐都崩壞了。
楚煙被他的表情逗笑了。
宋譽傷心地道:“阿石說,我既是狀元的兒子,必定也有讀書的本事,我是什麽底細,你們難道還不知道?我哪有那個本事!但凡有一丁丁點,也不至于捐樓上個大學。”
宋譽的故事,謝石并沒有刻意瞞着楚煙,盡數說給了她聽。
那些“前世”虛渺之事不必多說,倒是這個“宋譽”,父親宋恒是先帝朝的狀元,可惜登科未久就一病早逝。
宋譽半路“轉生”至此,沒有見過這個父親,但她兩位課師都是宋氏出身,又不是不可對人言的私隐,也曾同她閑話,宋恒臨終前為了保護這個當時年紀尚幼的獨子,把私財分割了一半托付給了胞兄。
因此上,雖然日常起居之事可能有些不盡如意,但至少在課業上,宋忟也是盡心替宋譽延請名師、管得十分上心。
“我來之後,也跟着老師試着讀過書的。”宋譽道:“我那個時候又不知道自己到了哪,既來之則安之,真的讀了兩天書的。”
他語氣實在太哀怨了,以至于楚煙生不出什麽恻隐之心來,收斂了思緒,笑着看了他一眼,道:“那你想要我幫你什麽忙?”
“不用太多!”
宋譽聽她松了口,不由得喜出望外,蹦了起來,道:“阿石只是不知道我的生意有多舉足輕重,眼見為實,等到他親眼看見了,肯定就不這麽想了。你只要能勸他去我鋪子裏看看就行了。”
他看着楚煙面色不動,又補充道:“難道你就不想下山玩一玩?下個月秦老夫人做壽,府城這些天來了不少商隊,許多新鮮玩意……”
楚煙還真有片刻的意動。
不是因為秦老夫人的大壽,而是宋譽說的“下山走一走”和“許多外地商隊帶來的新鮮玩意”。
她短短地思索了一會兒,腳下卻已轉進了謝石的住處。
謝石果然已經從外面回來,他立在井邊,玄色的衣衫随手搭在一旁的架子上,赤着上身,拎着桶水正在沖身子。
時近深秋,井水刺骨的冷,他卻仿佛一無所覺,水流從木桶裏“嘩嘩”地傾下來,流過大/片蜜色的肌膚,少年已經隐約有了成年男子的輪廓,流利而柔韌的肌肉覆在寬肩窄腰的骨架上,随着手臂的動作而牽拉起伏,說不出的俊美和鋒利。
聽見有人進門的聲音,他驀然回身看過來,目光有一瞬的懾人。
對上楚煙微微有些怔愣的視線之後,才終于和緩下來。
宋譽在一旁叫了一聲“卧/槽”,想也不想地拉過楚煙擋在了身後,道:“阿煙妹妹在呢,阿石你也不能耍流氓啊!”
少年溫和的神色重新變得冰冷起來,冷冷地看了宋譽一眼,摘下挂在一旁的衣服,随手披在了肩頭,一面擡腳向屋裏走。
“說吧,你有什麽事?”
宋譽嘀嘀咕咕的,看見楚煙沒有動,又拉了她一把,跟上了謝石的腳步。
楚煙咬着唇角,感受到了頰上滾燙的溫度,忍不住擡手握了握臉頰。
少年郎君赤/裸的脊背和胸膛還在她眼前晃個不停,水珠滾過蜜膚時折射炫麗的光……
她跌跌撞撞地墜在兩人後面。
走在最前面的黑衣少年卻停了下來,三兩步走到她的身邊,探手恰好将撲下/身的小姑娘接在了懷裏。
平地上都能左腳絆右腳。
謝石無奈極了。
他放柔了聲音,問道:“想什麽呢?”
楚煙卻不敢看他的眼。衣裳被随手搭在肩上,身前大/片胸膛又明晃晃地闖進她眼睛裏,楚煙扭開了頭,結結巴巴地道:“沒、沒什麽。”
謝石眉鋒微壓,索性彎下腰,一手穿過她膝底,輕巧地把人橫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