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謝石道:“不養。”
仿佛知道小姑娘的疑惑, 他主動解釋道:“只是偶然遇見,母狼已經死了,一窩兄弟也只活了這兩只, 巫馬說他有馴狼的法子,就留給他試試。”
楚煙“啊”了一聲, 語氣難掩失望。
到底是小姑娘。
謝石不由得勾了勾唇,道:“狼這種東西, 也只有剛落生的時候看着好看些, 等到會跑了, 身上的毛都硬了,到時候你摸着都嫌刺手。”
楚煙也只是看着新鮮,聽謝石這樣說了,那一點不舍也很快散了。
謝石腳步穩健,很快就送楚煙進了屋,把她放在了臨窗的大榻上,叫绀香和子春進來替她揉腿。
秦老夫人的壽宴前一天,黑椋衛帶着新的消息來見謝石。
謝石正在楚煙房裏陪她挑着出門的衣裳。
室內外燈火通明, 高燭明媚的光照着鏡邊的少女,使她面上也籠了銅鏡薄薄的暖黃色暈。她因為只是壽宴上赴邀而去的賓客、不願奪主家的風頭,但又因為是第一次代表天一莊的臉面出現在交際場合上,因此在或簡素柔和、绮麗萬方的衣裳和首飾之間舉棋不定。
謝石目光溫柔。
其實她并不知道此刻的糾結都不重要——因為她的身份、顏色和氣質, 注定無論她穿什麽樣的衣裳出現在壽宴上,都會是同齡人中最耀眼的那一個。
阿楚,并不知道自己有着怎樣的容顏。
他無數次慶幸自己那天伸出的手, 随着光陰一天天的嬗變,當日那個小小的女孩,如果還生長在那樣的一個環境裏,不知道會遇到怎樣的災厄。
沒有刺的薔薇注定被攀折人手,沒有自保之力的美麗,本身就是一種災難。
宋譽無意間的感慨忽然回響在他耳邊:“……你覺不覺得長公主長得有點像阿煙妹妹?果然美人總是有相似之處……”
他微微閉了閉眼,低聲同服侍在簾下的丫鬟說了一聲,就出了房門。
黑椋衛有些焦急地等在檐下,看見他出門,快步迎了上來,低聲道:“屬下查清楚了,那些追查當年長公主府六個下人行動的,就是長公主府的大公子。”
“江汜。”謝石有些玩味地念着這個名字。
黑椋衛低下了頭,道:“秦家對江大公子十分尊敬,幾乎無有不應。他們經營永州多年,樹大根深,想的還是當年呼風喚雨的風光,公子,您也當三思而行。”
謝石神色不辨,道:“那一天總會到的,但不是現在。”
侍衛微微松了口氣。
謝石抽身回房,楚煙聽見門口的簾栊聲響,不由得回過頭來,道:“哥哥你來看,這兩件哪個顏色更合适些?”
眉眼盈盈,如遠山秋水,一笑之間又似被熏風吹皺。
謝石心中頃刻間柔軟下來。
聞人亭揭開宮燈的羊角罩,将手中的密信湊近了焰心,橘紅的火苗霎時間一卷一吐,揉絹的信箋就無聲無息地融解了。
片片薄灰灑落下來,掉在黑漆的桌面上,有落花般細碎的輕響。
江汜坐在她的對面,冰冷的目光跟着殘灰墜落下來,面上沒有一絲表情。
聞人亭不由得在心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阿汜,終究是吃了他們的苦,從此跟他們都生分了。
她低聲道:“陛下說,上善真人寄給他的最後一封信裏,也提到要閉死關的消息,叮囑他一定要盡早召喚謝石入朝。”
當今的陛下,就是聞人亭同胞的兄長聞人覺。
江汜目光如冰,似乎全然沒有為這句話生出一點波瀾。
聞人亭自顧自地道:“他要走科舉正途,入朝為官,至少也要十年光景才能坐上封疆大吏的位置。但我那日要提拔他直接做永州的知府,他卻毫無轉圜地拒絕了我。”
江汜忽然冷笑了一聲。
聞人亭當即看向了他。
但江汜卻重新沉默下去,似乎那一聲冷笑只是她的幻覺。
聞人亭停頓了片刻,微微垂下眼睫,重新蓋上了燈罩,有些百無聊賴似的,拿起茶盤裏的小刷子,慢條斯理地掃着桌面上的殘灰。
淺黑色的灰燼細細碎碎,慢慢聚成了一個小山包,又被刷頭忽夏目然搗下,重新四散開來。
她道:“阿汜,你看謝石是個什麽樣的人?”
江汜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就在沉默延續到聞人亭以為江汜不會回應她的時候,他忽然道:“我看你那天很關心謝石身邊那個叫楚煙的女孩子。”
“我以為你是關心她?”
“你對那個小姑娘感興趣?”
兩個人的聲音疊到了一處,江汜目光幽涼地看着聞人亭,聞人亭也在端詳着江汜,等到确定了江汜神色間沒有情動之色,才揉了揉額角,微微嘆了口氣。
她道:“那個小姑娘,是謝石從小帶在身邊的,雖然名義上兄妹相稱,但是小兒女動情,向來是藏不住的事。”
她笑着搖了搖頭,又看了江汜一眼,道:“确實是一等一的好顏色,也幸虧你不是打她的主意。那小姑娘在謝石面前說話十分的有分量,倘若有機會籠絡了她,自然也能把謝石握在手裏。”
“世間好顏色這樣多,卻不必要為了一個美人平白交惡于謝石。”
江汜嘴角挂着譏诮笑意,目光平平地看着她。
他們母子相貌絕類,聞人亭這樣與他面對面坐着,看着面前的青年,幾乎有種自己在照鏡子,看見很多年前的……
微妙的錯覺。
她定了定神,在這剎那之間,忽然有某種異樣的靈光在她腦中一閃而過,而當她再去回想的時候,卻再也捕捉不到了。
秦家是永州郡望,十分的富貴,做壽的老夫人是秦家的長輩,百歲人瑞之齡,加之又有貴為國朝長公主的嫡親外孫女不遠千裏親自來賀壽,秦家更把場面鋪得極盡熱鬧,從一大早就開始陸陸續續有壽禮上街了。
壽宴設在秦家頗有盛名的一處園林,位于府城西郊的太華園裏。
楚煙的馬車進了園子,秦家的管事上前來稽查過請帖,就十分恭敬地請楚煙下了車:“不敢對楚小姐不敬,只是園中賓客太多,車馬行走不便,府中安排了肩輿和暖轎接引,還請小姐恕罪一二。”
謝石并沒有來赴宴,反而一大早就帶着一部人馬出門去了,天一莊來的另一位客人是宋譽——雖然也只是個少年郎,但因為人盡皆知他是謝石的心腹,又握着天一莊的錢袋子,受到秦家的邀約也是理中之事。
客随主便。
楚煙無可無不可地上了暖轎。
秦家果然想得周全——或許也是為了彰顯排場,連賓客的随侍都妥帖安頓了,轎邊還跟了個笑容可掬的管事娘子,十分熱情地同楚煙說話:“我們家太夫人早就聽過楚小姐的令名,小姐為人低調,這些時候總不曾見小姐出山走動,太夫人時時都要叨念。這一次聽說楚小姐要來,心裏別提多歡喜了……”
楚煙心裏想着謝石早間出門時說的話,管事娘子的話像是從她耳邊擦過去似的,并沒有聽進去,只是微微地笑。
那管事娘子見她不接茬,面上并不顯惱,只是也識趣地閉了嘴。
男客和女客在月亮門前分道揚镳,楚煙的暖轎被徑直擡到了女賓彙集的明水樓前,但楚煙邁下來的時候,還是看到有兩個年輕男子被侍女擁簇着,正從明水樓裏走出來。
楚煙微微低下頭避過了臉,到那人走了過去,才跟着接引的侍女進了門。
“天一莊的楚小姐到了。”
管事娘子笑盈盈地說了句話,已經有四、五位夫人從內間迎了出來。
明水樓前的甬道上,穿着紫色團花圓領袍的年輕男子回頭看了一眼。
驚鴻一瞥的少女身影已經消失在樓中,那人轉回頭來,又看了身邊沉默的同伴一眼,忽地微微笑了笑,道:“如此殊色,也不知是誰家佳人。”
他見同伴依然一副無動于衷的臉,不由得笑着勾了他的肩,道:“阿汜,你怎麽如此的無趣。”
江汜沒有如何動作,只是肩頭微晃,已經脫開了他的手臂,而紫衣人卻不依不饒,手肘微沉,重新扣了上去。
兩人在甬路扶疏的花木之間,竟然頃刻過了四、五招。
“算了算了。”紫衣人分明先動了手,這時卻仿佛大度似地收回了手,道:“不和你鬧。”
江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腳下步伐加快,很快就把他甩在了身後。
那人目送着他的背影,忽而唇角一挑,再次回過頭去向明水樓中望了一眼,眸中神色莫辨。
有侍衛悄然出現在他的身邊,道:“侯爺,京中白小姐有信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第一更應該在晚上六點,二更是九點,一般放存稿箱定時,如果到時間沒有的話,有阿晉延遲、我忘了定時,和意外咕咕咕了三種可能……咕了一定會在文案上請假的,忘記定時概率也比較小,延遲的話可能從目錄頁看不到,但是在正文往後翻可以跳轉過去,實在沒有就等一等,愛你們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