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紫衣男子漫不經心地将信抽在手中, 随意地翻了翻,就仍舊折了回去。
他眉眼間褪去面對江汜時的憊懶,顯出些冷淡和薄涼來, 使人得以看清他狹長的鳳眼和削薄的唇。
他輕輕地嗤了一聲,身邊的親信似乎能體貼他的念頭, 垂下頭一語不發。
“女人。”
他側了側頭,吩咐道:“買些胭脂水粉玩物, 給點紅閣送過去。”
親信恭聲應“是”, 紫衣男子嘴角勾了勾, 仍回頭漠然一望,身影微晃,已經消失在了小徑花木的餘陰之中。
明水樓中無人知曉樓外這一點短暫的意外。
秦家的大夫人握着楚煙的手,就親自引着她進了內室,笑盈盈地道:“這人可真是不禁念叨,老祖宗,長公主殿下,瞧瞧是誰到了。”
堂中設了兩個主位, 壽宴的主角秦家太夫人和長公主聞人亭聯袂而坐,周圍團團拱着一衆女眷,楚煙進門時眼尾微微一掃,将房中陣勢都看在了眼裏。
她微垂了頭, 上前給秦老夫人念了拜壽詞。
秦老夫人已經笑吟吟地看定了她,道:“這可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從門口一晃, 我打眼一看,還當是亭姐兒怎麽什麽時候出門去了,又進來诓我呢!”
秦大夫人聞言,不由得“哎喲”一聲,轉過頭來把楚煙細看了看,又看着嘴角噙笑的聞人亭,拊掌道:“要不然說老夫人法眼如炬呢,媳婦單單一眼就覺得楚小姐面善,竟沒想到是跟咱們家長公主有幾分相似的。”
“可見楚小姐也同咱們家有緣。”
秦老夫人就啐她:“偏等你馬後炮。”
笑着對楚煙招手,道:“我托個大,叫你一聲‘阿煙’,快到我這裏來,我們說說話。”
三言兩語的,倒好像楚煙同她們家有多麽親密、熟悉似的了。
楚煙只是站在地下含/着笑意,聽着秦老夫人說話,也落落大方地上了前。
她穿了件淺緋色的十二幅月華裙,缃色的短襖,色調并不紮眼,但流虹坊今年進上的“升霞緞”,穿在身上如霞霧遍籠、綽約生煙一般,偏偏她生得美麗,一張白玉精雕般的小/臉,眉眼間遠山秋水,襯上行止間的端秀風儀,再好再別致的衣料在她身上都成了陪襯,絲毫沒有喧賓奪主之感。
秦老夫人和身邊的長公主暗暗地交換了一個眼色。
她握住了楚煙的手,笑着道:“你們也看看,這世間竟有這樣出彩的女孩兒,是我這些年從來沒有見過的。回頭你們回家去,別人問‘那老秦婆子壽宴上都有些什麽好的’,你們也好同人家說嘴。”
楚煙抿着唇笑,說“老夫人謬贊”:“您見多識廣的,往後旁人竟說您在我身上打了眼,平白壞了您的聲名。”
不卑不亢的,底氣十足。
一旁的秦五夫人視線就不由得落在了她的身上。
天一莊勢頭兇猛,前些年旁人還只拿它當個避世的吉祥物,這幾年裏異軍突起,就是秦五夫人這樣不問外事的內宅婦人,也在丈夫和大伯的言辭間意識到,這群草莽已經不知不覺地成就不可撼動之勢了。
連一向做事周全的兒子,都幾番布局想要搭上天一莊的關系,至今沒能成功。
但眼前這個小姑娘,才十幾歲的年紀,卻已經是天一莊舉足輕重的人物了。
秦五夫人有些恍惚。
她十幾歲的時候在做什麽?
作為秦家附庸的李家小姐,剛剛同秦家宗房的小少爺訂親,連族長都親自出面贊揚她……她那個時候,正沉浸在即将嫁人的喜悅之中。
再看看如今滿座的賓朋親眷……
能在家裏有話語權的,哪個不是三、四十歲往上走,至少長了楚煙一、兩輩的婦人,與她同齡的那些小姑娘,甚至都沒有在老夫人面前逗留的資格。
怎麽能不叫人心動生妒、生出惦念。
秦五夫人深深埋下了頭。
楚煙卻已經坐在了秦老夫人的身邊。
秦老夫人一面拉着她的手說話,一面細細地端詳着她,忽然笑道:“我當真是越看越覺得,阿煙跟咱們家長公主殿下有幾分相似。”
聞人亭帶着笑在一邊聽着,秦老夫人絮絮地,仿佛在抱怨似的:“汜哥兒倒是同殿下像得如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可到底是男孩子,整日要在外頭做大事的,不好在內帏厮混。”
“可怎麽我看着郡主,竟沒有一點跟殿下相似的地方。”
“想必是長得像驸馬了。”
聞人亭笑着附和道:“是人人都說泌姐兒像她阿耶多些。”
秦老夫人沒有見過惠安長公主的驸馬江竟,聞言就不再多問,轉而仍舊看着楚煙,興致勃勃地道:“雖則郡主生得不像亭姐兒,這裏卻現有一個生得像的。這也算是世間難得的緣法,倒不如亭姐兒收了阿煙做義女,往後阿煙多個依仗,我這心裏也有個寄托……”
楚煙心中終于生出驚愕。
禮下于人,必有所求。
秦家頻頻對天一莊示好,她一向是知道的,也因此即使是面對秦家的太夫人,心裏也沒有什麽畏怯之心。
但她決然沒有想到,秦老夫人會做到這個地步。
長公主的義女,那也是天家親眷。
皇室血脈是這麽輕易胡鬧的嗎?
她眼角在聞人亭面上一掠,竟然沒有看到一點意外和不虞。
她心裏驚濤駭浪。
也就是說,長公主的第一反應竟然不是拒絕!
她意識到這樣下去不妥,看着聞人亭唇角微翕,當機立斷地擡起頭來,笑盈盈地道:“老夫人說笑了。長公主殿下血脈貴重,豈有輕易玷污的道理。何況子不嫌母醜,犬不擇家貧。煙身世平凡,卻多蒙先考慈愛之心,方有今日。”
她對着秦老夫人,仿佛只是随意說着話,又像是羞赧似的,深深埋下頭去,道:“老夫人如此的錯愛于煙,就已經是煙的依仗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态度還是說笑似的,秦老夫人再要生提,就顯得小題大做、失了分寸了。
聞人亭不動聲色地低下頭,執着盞蓋撇了撇茶沫。
一旁看着的女眷們終于意識到氣氛的不對,連忙岔開話題說起別的來。
堂中很快又恢複了熱鬧歡喜的氣氛。
因為這段突如其來的插曲,楚煙在後面大半程的壽宴裏都微微有些心不在焉。
在秦老夫人說看她和長公主容貌有幾分相似的時候,她終于意識到自從見到長公主以後,心裏那點隐隐的怪異來自哪裏。
她和聞人亭生得很像嗎?
她有些漫漫地想着,宴會中關注着她的人實在有些多,她沒有留意到哪一雙眼睛時不時地落在她的身上。
一直到身邊忽然有個聲音傳過來:“楚小姐。”
有幾分耳熟。
楚煙漫不經心地轉過頭來,對上一雙神色怪異的眼:“妙真敬楚小姐一杯。”
妙真。
原來這就是住在隔壁的妙真郡主,長公主殿下的幺女江泌。
單看這張秀麗而嬌美的臉,卻全然看不出私下裏的嚣張失态的模樣。
不過,長公主五官貴氣,倒确實與這位妙真郡主不盡相同。
楚煙笑着低了低頭,喝了杯中的茶,江泌卻沒有走,而是翹唇笑了起來,盯着她的側臉,道:“楚小姐同長輩們在一處可不覺得無聊麽?秦家的姐妹們都在水榭裏,還有永州許多官眷小姐,楚小姐要不要過去同我們聚一聚?”
這位妙真郡主派人到荷葉鎮去查她的緣故還沒有結果。
她們是同齡人,三、四年前的妙真郡主也只有十來歲,當年李家的的事同她究竟有沒有關聯?
楚煙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起來,道:“郡主相請,煙敢不從命。”
正如江泌所說,湖邊水榭裏聚了十幾位妙齡的少女,隔着三丈遠都能聽到屋中的莺語呖呖。
看見江泌帶着楚煙進了門,都紛紛地迎上來,笑盈盈地說話,同楚煙打着招呼。
正如秦家最初安排的一樣,楚煙雖然同這些貴女們同齡,但已經掌了天一莊的實權,縱然不考慮實力的落差,比着各個宗族中的地位,也已經是執掌中饋的當家主婦了。
她輕言笑語的,看上去似乎不難接近,各家的小姐們在短暫的猶疑之後,不由得紛紛地靠近了她。
楚煙身邊很快就圍滿了人。
連秦家的小姐們都湊了過去。
只有秦家的十小姐站在江泌身側,看着楚煙身邊的熱鬧,又把江泌的神色收在眼中,掩着口低低地笑了笑。
江泌面色難看極了。
秦十小姐收了笑意,輕聲細語地道:“看來楚小姐果然如傳言中的風儀俱佳。”
江泌驀地回頭,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秦十小姐又笑了起來,拉了江泌的手,若有意、若無意地道:“聽說她是十來歲上才跟着謝少主到天一莊去的,沒爹沒娘的孤兒,也不知道從小讀過書沒有?”
江泌若有所思地側頭看着楚煙。
秦十小姐道:“你看我說這些做什麽。我頭痛極了,昨兒總算在禮儀嬷嬷那裏過了關,家學的先生卻又留了十篇課業,說我讀了這麽多年的書還是同白讀了一樣……都不知道要怎麽寫……”
江泌嘴角高高地揚了起來,轉頭看了秦十小姐一眼,道:“你說得對。”
秦十小姐眼底流過異樣的笑意,口中卻驚訝地道:“郡主在說什麽?我說了什麽對……”
江泌已經向楚煙的方向走了過去,笑吟吟地道:“你們在這裏說得熱鬧!之前每回聚會,總有人事忙來不成,好歹今兒人都齊了,我們也效仿古人開一場詩會,好好紀一紀這場相聚才好。”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5-04 23:36:14~2020-05-05 17:43:1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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