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女孩兒纖秾合致的腰身貼在謝石的背上, 讓他有一刻分不清那顫抖究竟來源于誰的身上。

楚煙輕柔的語調還慢慢地響着:“不入虎穴,不得虎子。”

“今年這場大澇,南地恐先生亂, 正是京城對哥哥戒心最小的時候。”

“哥哥一定知道,我此刻進京, 也正是最安全的時候。”

她語氣低喃,謝石轉回身來, 女孩兒就順理成章地落進了他的懷裏。

溫熱的柔軟貼上她的額, 年輕男子的語氣中有掩不住的沙啞, 低低地道:“阿楚,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凡我未死之前,都不會允許你在我面前沖鋒陷陣?”

楚煙卻仰起頭來,一雙水杏般的眼裏散去了蒙蒙霧氣,山川日月般的明淨和清透。

她踮起腳來,謝石猝不及防,有片春日裏落花沾唇般的觸感一點而逝。

扼在柔軟腰/肢後的手臂驀地攏得更緊, 有那麽一個瞬間,楚煙幾乎要以為她就要被揉進另一個人的骨血裏去。

她重新垂下了睫,掩去了眼底一點柔軟的笑意。

年輕男子線條剛毅的下颌搭在了她的發頂,她聽到沉沉的嘆息聲, 像是裹着無邊的夜色,卻又近在她的耳邊。

窗外疊千嶂碧,山風垂潤, 塵中應是雨打蓮舟。

建德十五年,霪雨霏霏自入夏始,連月不曾止息。

江南之地大澇,十二州主官連番上奏朝廷,落在內閣和戶部,卻都被以庫銀吃緊的名頭壓了下來,責令各州縣就近開倉赈濟,務求保證民生。

兵部侍郎溫揚在好友口中聽到這條批複的時候,都不由得心中生出冷意來。

但這樁事務并沒有在朝中掀起多大的波瀾,連那位與他說起這件事的朋友都帶着漫不經心的神色,與一行快馬擦肩而過的時候,笑吟吟地說起另一樁新聞:“聽說惠安長公主殿下從永州找回了一個失散多年的女兒,喜歡得不得了,這不是派人去接了。”

說着微微嗤了一聲,有些譏诮的神色:“長公主一心撲在朝政上,教養女兒上實在是差了些,閨閣裏的小姑娘,就知道抄古人之作來揚名——也不知道這回接回來的這個,從小在鄉下長大,又是個什麽模樣?”

溫揚聽到“永州”這兩個字,心裏頭不自覺地想起那個冷淡酷烈的黑衣少年來。

良禽擇木而栖。

他沒有心思多在意長公主府的八卦,回家就快步進了書房。

卻有親信侍從送了蠟封的紙丸來:“大人,南邊有家書送到。”

溫揚微微一怔,一把拿在了手裏,幾乎有些迫不及待地拆開了蠟殼,露出熟悉而筋骨淩厲的字跡來。

惠安長公主府裏,妙華院的上房一片狼藉。

從永州來的書信遞到了長公主手中,聞人亭旋即就大張旗鼓地派出了府中的大管事帶人出京,即使不知道京中的百姓是如何反應,單看府裏下人的神情,也知道“永州有一位真正流落在外的長公主府千金”這件事,已經人盡皆知了。

江泌把滿屋子的陳設砸了個一幹二淨,猶然未瀉盡一腔的怒火,有侍女掀簾而入,被她迎面一個大迎枕砸在了臉上:“滾!”

那侍女戰戰兢兢地立在原地,有些手足無措,遲疑着道:“郡、郡主,太子殿下來了。”

江泌怔了怔,有些恍然似的,問道:“什麽?”

一面跳了起來,四處去找着妝臺和梳篦,一面道:“還不來服侍我更衣梳妝!”

安靜立在一旁的侍女們低着頭,靜靜地靠過來。

妝臺上盛着胭脂水粉的瓷盒灑的灑、碎的碎,水精鏡上紅紅白白的,大丫鬟猶豫了一下,被江泌一眼冷冷橫過來,垂首拿指頭蘸着,勉強替她收拾了個比往常素淨些的妝面。

聞人禦在偏廳裏等着她。

他往常每次來妙華院,都是長/驅/直/入正房,這還是第一次被請到偏廳落座,心中有些疑惑,也有些新鮮。

侍女低着頭,替他奉了一盞香茗。

細細白白的指尖兒,像一截新生的嫩筍,搭在鬥彩的盞托上,說不出的嬌柔可愛。

聞人禦扇尖微動,點在那截未來得及收攏的手指上,含笑看了過去。

侍女眼睫纖長,手指微微顫抖着,想縮又縮不回去,有些惶惑地擡頭看過來。

像只顫巍巍的小兔子。

聞人禦嘴角微微一挑。

門口卻傳來紛亂的腳步聲。

聞人禦“啧”了一聲,收回了扇柄。

那侍女如蒙大赦,埋着頭匆匆地退了出去,沿着影壁一閃,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後院。

聞人禦眯了眯眼,目光轉回來落在進門的少女身上。

江泌容顏嬌美,頗有些清水出芙蓉的味道,但這兩年妝容愈發妍麗,倒把那份嬌怯怯的素淨掩住了。

如今這個薄施脂粉的江泌重新往面前一站,倒讓聞人禦心裏生出些久違的滋味。

白淨淨、怯生生的,柔軟又可愛。

他笑着伸出手去,将準備在他對面落座的少女拉到了自己的身邊,柔聲喚了句“泌兒”。

江泌只覺得這一聲又溫柔又深情,将她心裏的惱火和惶恐都澆滅了。

她眼睫一眨,忍不住就撲在他懷裏,叫着“表哥”,聲音都哽咽起來。

妙華院的侍女都知道郡主和太子殿下親昵,吃過幾回教訓,見此情景就無聲無息地退了出去。

幽香隐隐,柔軟又凸凹有致的身形貼在身上,連同方才被挑起的無名之火,聞人禦眼中閃過微光,撫在少女肩頭的手漸漸移了下去。

江泌身軀微微一震,幾乎是下意識地捉住了聞人禦的手,然而“長公主派了大總管親自南下接小姐回京”的消息又在耳邊回響起來。

江楚煙……就要回京了。

到時候,她要拿什麽來阻擋劇情的推進呢。

她低低地嗚咽了一聲,慢慢地将那只屬于男人的手放開了,唇卻貼在了男人的耳邊,輕輕地帶着哭腔叫了一聲“表哥”。

聞人禦春風得意地離開了長公主府。

管事嬷嬷俯身在聞人亭身側,等着她的吩咐。

聞人亭卻只是微微笑了笑,道:“小兒女之間的事,都是人之常情罷了。阿禦一向喜歡她,一時的意亂情迷,也是有的。”

十分的不以為意,道:“教廚房給妙華院添些滋補的湯水,小孩兒不知輕重,不要傷了身子。”

嬷嬷沉聲應了句“是”,就靜悄悄地退了出去。

大條案上鋪着一張寬大的輿圖,木質的棋子上寫了字,落在輿圖不同的方位上。

棋子上謝石的名字格外的清楚,和一枚字跡已經有些漫漶的一道,一左一右地立在江南。

聞人亭嘴角微微抿直了,從匣中另取出一枚棋子來,在掌中輕輕地摩挲着,半晌,又重新放了回去,仰頭靠在了椅背上。

樓船停在淨水河與大運河交彙的碼頭上。

寬廣的河面上煙水朦胧,送行的人也同樣乘了一艘畫舫,但兩船相并,就顯出秦家那艘曾以富麗軒昂著稱的畫舫有些簡薄起來。

百丈長的高大樓船,合抱粗的老鐵木桅杆上雕着玄龜鎮海的紋章,高大軒麗的艙室,青玉重檐,窗臺上郁郁蔥蔥的花盆上系着指甲大的護花鈴,風來時叮咚作響。

兩壁的侍衛雁翅排開,侍女俏生生地立在舷梯上,含/着笑意說話:“我家小姐謝過諸位夫人、小姐牽挂,百忙之中來為我家小姐送行,實在是不勝榮幸,特地備下薄禮相謝。”

有成行的女使井然有序地從梯邊過,一只只裝裱精美的木匣遞到衆人身後服侍的丫鬟手中。

“——我家小姐請秦老夫人上船說話。”

秦老夫人微微一怔。

侍女笑吟吟地在前面引着路,秦老夫人被幾人擁簇着走上樓船。

她心中不由自主地激蕩着,身後兩邊的視線都落在她的身上,那些含/着歆羨以至于妒的目光,讓她生出一種久違的、即使是長公主親自前來賀壽也不曾激起過的,驕矜和榮耀之感。

連同楚煙最後的告別都有些渾渾噩噩的。

她身後一名深深埋着頭的嬷嬷也在微微顫抖,心神還沒有從那驚鴻一瞥間恢複過來——她自己也覺得奇異,時隔五年,竟然還沒有忘記那天在荷葉鎮楚家的小院裏,她代表李員外的太太,被楚家娘子恭恭敬敬地領進門,要帶走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

當年那個躺在病榻上,孱弱而單薄的小小女孩,在決然離開之後,她以為該早就死在了哪個不為人知的角落裏。

五年過去,她的主家早早不明不白地死去。

那個小姑娘……

卻蛻變成如今光焰萬丈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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