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梁雪兒嘴角微微一撇, 露出不悅之色來,又勉強壓住了。
她看了江泌一眼,壓低了聲音, 道:“你知道我們家為什麽這些年再沒有那等不要臉的小賤人生出孩子來?”
江泌疑惑地看她,卻被她眼神中的狠色驚了一驚, 心跳卻不知為何加快了起來,喃喃地道:“為什麽……”
梁雪兒矜持地抿起了唇, 附在她耳邊, 用氣聲道:“我阿娘已經替我備好了絕生育的藥, 比如今坊市間的避子湯靈驗不知到哪裏。”
江泌無意義地“啊”了一聲。
梁雪兒又撇了撇嘴,實在不願意把這個話題說下去,道:“好了,好了,不說這個。你是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何況你同太子殿下又是從小的情分,殿下就是看在這份上,也不會不顧你的臉面。”
江泌低下頭, 想到聞人禦俊美無俦的臉龐,想到他撫過肩頸的手,憐惜地說着“表妹瘦了”……
表哥是喜歡她的。
時間已經到了劇情開始的時候,雖然長公主似乎暫時還沒有發現真假女兒的事……
萬一呢?
萬一女主還是回京了, 萬一表哥還是像劇情裏的那樣,愛上了江楚煙呢?
她總得、她總得給自己想想辦法才是。
江泌心裏不知何故,“砰砰”地亂跳起來。
過了六月, 雁栖山間蒙蒙的小雨就沒有停止過。
秦家的老夫人被天水衛引着,沿山間的小道拾級而上。
從前不曾有人踏足過的禁地、神秘而詭妙的雁栖山天一莊,就這樣大喇喇地攤在她的眼前。
秦老夫人心中卻沒有一絲輕松,乃至連窺視的念頭都無法升起。
這是兩個月來,她替遠在帝都的惠安長公主送的第七封信。
收信的少女卻只是帶着溫柔又疏離的笑容,客客氣氣地叫她“秦老夫人”,絕口不提她們之間原本存在的親緣。
秦老夫人心頭一片沉重。
山間的路在雨中如淺白的飄帶,遙遙散入群巒之中,隐沒在無邊的蒼綠霧岚裏。
尋訪的少女擎着柄雨打新荷的油紙傘,踏着沙棠的木屐,煙青色的長裙在小雨霏霏的背景裏,像一片半化不化的丹青霧霭。
她從外面回來,迎面碰上了來人,就在鶴庭的高大牌坊底下立住了腳,笑盈盈地看過來。
秦老夫人對上那雙清透的杏子眼,就不由得有些氣短。
楚煙卻如不知道客人的來意一般,含笑引着衆人進了屋。
留雪樓中早已處處是她的烙印,兩壁湘簾寂寂地垂落,鳥雀在檐下輕啭,青玉玲珑的鎮紙壓在窗臺上,斜飛進竹窗的細風卷起煙水輕紗的帳幔,也吹斜了博山爐裏袅袅升騰的乳煙。
通體雪白的臨清貓兒大搖大擺地靠過來,踩着飼主裙底一角鑲東珠的鞋尖輕/盈躍起,踞坐在主位的茶案上,長尾懶洋洋地一卷,姿态高傲地睨視着不請而來的客人。
楚煙在她絨絨的耳尖輕輕一撫,換來腕間柔軟慵懶的磨蹭。
侍女靠過來安置茶點,秦老夫人屏息落了座。
一旁同行服侍她的秦十小姐卻悄悄地擡起頭來,目光在上首逗貓的少女身上輕輕一掠。
楚煙卻恰好側過頭來,對上秦十小姐的眼,含笑道:“聽說秦小姐好事将近了,煙還沒有恭賀小姐。”
秦十小姐恭敬地低下了頭。
秦老夫人清了清嗓子,道:“小兒女的瑣事,竟勞動您記挂在心上。十娘,還不謝過小姐。”
秦十小姐就乖覺地伏下了身子,神态極盡謙卑,柔聲道:“十娘多謝小姐關照。”
柔順又宛轉,和當年老夫人壽宴上那個看戲不怕臺高的秦十小姐截然不同了。
楚煙微微地笑了笑,道:“秦小姐新婚之時,煙恐怕不能到場,就先送一份添妝之禮,稍表歉意吧。”
她側頭看着绀香,侍女屈膝退了下去,稍遲就捧了一只尺方的匣子進來。
一對嬰兒拳頭大的夜明珠,在漳絨的墊子上散着柔和的光暈。
即使是見多識廣如秦老夫人,此刻呼吸也不由得稍稍急促起來。
她看着楚煙,面上露出苦澀的笑意。
從前每次來訪,都被擋在楚煙處置事務、接見外客的半山堂裏。
這一次被直接帶到了作為閨閣的留雪樓中,倘若最初她還能安慰自己,是楚煙漸漸接受她、接受長公主的表現,但踏進這座樓門,她就明白了那真正的、無聲的深意。
——長公主府自然無雙富貴,但身為天一莊掌家大小姐的楚煙,手中掌握的權力和財富,又豈止是一個聲名而已。
秦老夫人扪心自問,即使是她的私庫裏,曾有過一顆這樣品相、大小都在頂級的夜明珠,也已經送到了惠安長公主的府中。
如今的楚煙卻可以輕描淡寫地送給毫無私交的外人。
這樣的情形裏,她有什麽必要一定要回到長公主府裏去呢?
秦老夫人挺直的肩膀微微塌了下來,心中掩不住的疲憊,讓她輕輕靠在了椅背上。
楚煙含/着笑端端坐着,低頭淺淺地啜/着甜茶,沒有開口催促的意思。
片刻,秦老夫人重新打起精神來。
那一口心氣咽了,再鼓起來就有些難,以至于她開口的時候都有些說不出的沉郁,低聲道:“小姐,母子連心。長公主自從知道了您從小流落在外面,夜夜地睡不着覺,使人去查了您從小到大吃的苦,哭得眼淚都流幹了。”
“殿下說,您打小受苦,心裏委屈,她都知道,也知道這個時候她這個當娘的來得遲了,您心裏生怨,都是該當的事。”
“可是長公主一片慈母的心腸,總是想着,從前的事總歸再追不回來,如今既查明了真/相,就是明兒——長公主殿下說,說句傷心的話,就是明兒殿下就這麽薨了,能讓小姐有一天親娘的體貼,那也是值得的。”
秦老夫人說着,長長嘆了口氣,就落下淚來。
楚煙微微垂了睫,一旁的侍女子春就适時地地上了絹帕,柔聲道:“老夫人是人瑞之身,倘為我家小姐哭傷了身子,小姐心裏怎麽過得去。”
秦老夫人接了帕子,看着楚煙沉默的眉額,不由得微微抿了嘴角,沾了沾眼角的濕痕,又嘆了一聲,從袖中取出信封來。
子春淺淺地笑着,就接了信呈到楚煙的手邊。
秦老夫人心裏黯黯的。
往常也是這樣,楚小姐接了信,就這樣放在一邊,竟連看都不會看上一眼。
她這樣想着,就看到楚煙将信封接在手中,靜靜地打量了片刻,道:“送到我書房去吧。”
惠安長公主的信發到第十封的時候,楚煙給宋譽寫了封信。
宋譽如今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癡迷于行商的宋小公子,自從後山的工坊裏傳出一種叫做“水泥”的建築土之後,他像是揭開了什麽迷障似的,在工坊裏泡了半年,又開始跟着青鹫衛在外面東奔西走起來,隔三差五就有新的機密書信送到謝石的案頭。
風吹日曬,把昔日白/皙俊俏的小公子一張嫩臉都吹皺了,但一雙眼卻熠熠地閃着光:“試問哪個穿越男沒有工業興邦的夢想呢?!”
楚煙就知道他又要說她聽不懂的話了。
還好謝石還聽得懂他滿口的胡言亂語,不但聽得懂,還全力以赴地支持着他。
宋譽沒有寄回信,而是親自回了雁栖山。
他十分不贊同地看着楚煙,道:“你想親自去一趟京城?”
謝石面沉如水地站在窗前,颀長而蕭肅的背影像一柄掩在鞘中的寶劍,壓不住的鋒芒畢露。
楚煙卻沒有看他,只是看着宋譽,道:“所以我想問你,你之前說的那個,填火彈的短弩,如今做得怎麽樣了?”
宋譽的目光在她和謝石的身影上來回游移。
楚煙笑吟吟地看着他,目光卻看得宋譽背後發冷,聽着她道:“你只管告訴我就是了,看哥哥做什麽,怕他不許你同我說實話嗎?”
宋譽一梗。
——誰說不是呢!
他不敢說出來,只能小聲地哔哔:“他敢我也不敢啊。”
楚煙側過頭去,向窗前沉默的背影上看了一眼,眼睫微微垂了下來。
宋譽道:“冶坊出了第一批火铳,第二批還在調試,再有一、兩個月能擴大五百人左右的裝備。”
楚煙微微颔首,宋譽摸不清她的意圖,看謝石沒有說話的意思,也放大了膽子,聽她接連問着話,就一五一十地說了。
楚煙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情報,就起身親自送宋譽出了門。
謝石環着臂,沉默地站在窗前。
裹着濕氣的山風穿過簾栊撲在他身上,少女輕/盈的足音越靠越近,停在了身後寸尺的地方。
他微微地閉了閉眼。
女孩兒輕輕地叫了一聲“哥哥”,聲音柔軟又清亮,像雨水落在他心頭上。
謝石握在臂上的手指痙/攣了一下,無聲無息地扣緊了。
指尖傳來輕柔的觸感,少女潔白的手指搭在蜜色的皮膚上,隔着薄繭也遮不住的柔軟細膩。
謝石幾乎是下意識地翻過了手,将那截指尖捏在了掌心。
他低聲道:“阿楚。”
血液從手指尖狹窄的血管裏呼嘯而過,可以用刀刃劈開指間發絲的穩定手掌,此刻竟然有止不住的顫抖。
謝石喉間幾乎有些痛楚,山雨裏的冷氣撲在他臉上,身後的少女卻忽然展開手臂,輕輕地環過了他的腰。
柔軟的、輕/盈的軀體貼在他的背上,攫取了他的所有感官。
他聽見女孩兒低柔的聲音,隔着脊骨傳進他心髒裏:“哥哥,我會等你接我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5-07 20:06:14~2020-05-08 17:49:3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rty5 237瓶;采蘑菇的小姑娘 10瓶;阿初 6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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