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四 似水柔情
到了溶洞,果然是一處極為幹淨和僻靜的容身之處。
小仙安置好藍染川,就用從溶洞裏的鐘乳石下接了清水,給梅千嶺服下瘴毒解藥。
須臾,梅千嶺幽幽醒轉,見了小仙,生氣甩開他喂水的手,愠道:
“你還是騙了我!”
小仙嘆了口氣,挨近了坐在他身旁說:“我的确騙了你。”
梅千嶺以為他要承認盜竊冥花的事,不屑道:
“你承認了我大哥不是誣陷你?”
“你大哥是在誣陷我,”小仙交叉手臂,支在膝蓋上。
溶洞裏光線不夠充分,又鐘乳石橫貫交錯,因此只能模糊辨清對方的輪廓和五官。
“昨日我不小心聽到他和蘭家少主的談話,他就威脅我讓我到後山取冥花作為交換性命的借口。冥花嗜血,少主肯定知道吧,我若找到它,不知取法的話一定活不了,這就正好滅口,我若僥幸活下來,他又派你來,對你說我是盜賊,人贓俱獲,我也同樣活不了。”
梅千嶺聽他說得中肯,又混亂了:“那你還說騙了我?”
小仙頓了頓,起身背過去,将頭上玉簪和衣下義胸扯下,又用衣服沾上鐘乳石地下的清水将面上的易容處清洗幹淨,擦幹面孔後來到梅千嶺面前:
“你仔細看看,我是誰?”
一望之下,哪怕光線再不足夠,梅千嶺也能辨出小仙了。
驚喜交加、忽悲忽喜的表情瞬間變幻了幾種,接着連聲音也變了:
“你,真的是江小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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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仙緩緩點頭,昏暗中的瞳仁極為閃亮:“是我,江小仙。梅千嶺,想不到我這麽快又見面了,或許這就是…緣分。”
“小仙…”
梅千嶺一時情動,又按着他肩膀仔細辨了辨,确定他就是朝思暮想的江小仙。
忽地轉念起他将自己毒暈送回君子島的典故,到底自尊受損,不甘心道:
“你幾次三番戲弄我,如今又扮成女人到我家裏來,還要再戲弄我不成?”
江小仙哭笑不得:“梅千嶺,我給了你三次機會,若我真想殺你,第三次就直接毒死你,毀屍滅跡,誰知道?又何苦安排船夫千裏迢迢送你回島?”
梅千嶺想想也對,于是打消最後一絲疑慮,歡喜道:
“所以,你還是很在意我的是嗎?你來島上,也是為了尋我?”
在意個鬼!
江小仙自覺這位梅少主心地雖純良,可智商着實讓人捉急,并且欠缺冷靜,容易感情泛濫,與他大哥相比,真是天差地別啊。
尴尬順着他說:“為了你…也算…是吧,那個,後來我想了想,你提到的疫情的确詭異,出于醫者的職責所在,我覺得還是有必要走一趟,親自探看一下。”
“那你為何女裝打扮?又為何混在那些女役中?”梅千嶺又問。
小仙直言:“我偶然得知臨安一帶發生了多起民女失蹤案,均與一夥窮兇極惡的人販團夥有關。正巧我一個病人的女兒也被擄走了,我心生好奇,又想助他尋回女兒,這才易容混進開到君子島的這批船,想徹底查清楚,這些女子到底被拐賣道什麽地方了。然後就随船到了君子島,這些你都知道了。”
前後說法沒任何纰漏,梅千嶺深信不疑:
“原來是這樣啊。小仙,雖不是為我而來,你能來我也十分歡喜。”情不自禁握住小仙手,感嘆愛慕的人不僅武功、用毒本領高強,姿容俊美,更難能可貴的是又有一副俠義心腸。
小仙默默抽回雙手,繼續演戲:
“可你那位大哥已在懷疑我的身份了,我也不知能掩藏多久。再者——”他忽舉首,對着梅千嶺粲然一笑,唇角勾起好看弧度,“若被很快識破,恐怕也無法安心去尋找疫病的根源了,着實可惜。”
他自覺近來撒謊已到了張口就來,來了就天衣無縫的地步,如今又為了自保下作到用盡□□手段,自慚不已:江小仙啊江小仙,你從來說一不二,說不過就打,打不過大不了下毒,何曾也淪落到販賣色相的田地了?
梅千嶺渾然不覺,傻呆呆說:
“你放心好了,我幫你瞞着。這個秘密只有我與你知道…小仙——”
昏暗裏,視線不那麽明朗,但梅千嶺抿着嘴,充滿明媚的羞澀一笑,還是讓小仙準确捕捉到了。
心念一動。
不,不能動。
忽覺如此騙他,就像騙一個純潔無暇的小孩那樣造業,阿彌陀佛?
“怎麽?”
“我想…抱抱你。”
梅千嶺懇求聲音很低很低,低得連他自己都聽不到了,對方又豈能聽到。
哪知那天籁的聲音響起,讓他如同感受六道梵音,極樂芬芳如天人散花。
“好。”
小仙清楚,要讓狗聽話,不喂點肉骨頭是不行的。
梅千嶺飛速地從側面環住他,還不待感受溫度,又像怕什麽似的飛快松開了。
倒讓小仙詫異:“怎麽?”
梅千嶺邊咬着指甲,邊扳起靴尖:“唔,這樣就好。”
好什麽!這回輪到小仙自尊受損了。
“呵呵,他是怕你身上有毒,哈哈。”藍染川的聲音适時插了進來。
被說中心事,梅千嶺吓一跳:“你亂講!”
“我亂講?你明知,他有七竅玲珑心,可惜都不在你身上,你還說我亂講?”
梅千嶺臉紅一陣,白一陣,小仙朝藍染川撇了一塊石頭:“前輩,再多嘴,就把你送回屍洞去。”
藍染川不敢說話了。
其實以他的功力,怎會怕小仙威脅,不過是在梅千嶺那呆子心裏埋一顆炸彈,等他定時而爆罷了。
梅千嶺不以為意:
“就這麽說定了。大哥那裏,我會說沒見過你,你取了幽夢冥蘭,就去給他吧,他今天都在府內。你放心,我什麽都不會說,你要扮作女裝繼續留下,我也不會說。你碰到什麽難處,都可以來找我。喏,這個戴着。”
他從手腕上脫下一根深棕生絲織繞,縛一塊通體透明的白玉髓的腕帶,強迫小仙戴上。
“這是我娘留給我的,我自小就戴着,可保平安。你戴好,日後若有什麽要緊的,可将它捎給我,我一見它,拼了命也會來見你。”
小仙将它推回去:“我不要。”
“不行,必須要。”梅千嶺扯過小仙手腕,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套上,還打了個死結。
小仙脫不下來,心裏反問自己,這算什麽?信物?戴了它,那是什麽含義?
梅千嶺按住他手:“小仙!若你還信我不會出賣你,就讓我也信你一次!”
這話有些重。小仙要割繩結的手停下了。
“好吧,暫時放這裏寄存,以後定要還你。”
梅千嶺十分欣喜。
在小仙的要求下,他先出後山回梅府複命。按照事先說好的,沒有遇到小仙,也沒有發現藍染川的異動,一切正常。
等他走了大約半個時辰,小仙也打算帶着幽夢冥蘭回去複命,看梅霜寒還有什麽話說。
藍染川暫時寄居在溶洞裏,至于吃喝他自會采集山中野獸蛇蠍和野果果腹,小仙也答允,每隔三天來此地送些幹糧和換洗衣物,同時在山中幫小仙尋找情花。藍染川更盤算着,要等花會開始,當衆揭穿喬景天殘害自己妻、子的卑劣行徑。
當小仙将完好無損的兩株幽夢冥蘭送至梅霜寒面前時,梅霜寒頃刻化身凍雪:
“你,是如何取得的?”他如臨大敵,目中充滿着詫異與震驚,或許還有幾分殺意。
“是在一處河堤旁發現的,”小仙說了謊,“實不相瞞,奴婢的爹以前是江湖武師兼郎中,平時喜歡琢磨一些奇怪生僻的醫法魔術之類的,家裏經常有各種形形□□的醫本,奴婢閑來無事,就翻書來看,記得有一本書裏提到這種嗜血冥花,其實它只是需要腐肉和鮮血供自己養分而已,因此奴婢在河裏捉了一條魚引誘它,它就上當了,自動鑽到籠子裏,就是這樣。”
梅霜寒心知他在說謊,可又苦無證據,派出去的梅千嶺也說沒遇見,只得就此罷手:
“好了,你放下回去吧,此事就此作罷,以後梅府禁止你入,發現一次,立刻遣送出島,你可明白?”
“明白。”小仙點頭。
“明白就退下吧,我累了,要休息。”
“是,奴婢告退。”
小仙轉身待走,又被叫住:
“明天會有幾位客人登島,我讓千嶺去迎接,你…也跟鈴蘭他們一起去。你既這般聰明伶俐,那樣的場合一定是不怯的,鈴蘭這丫頭太笨,沒法應付移花宮那幫女人,你多幫襯千嶺周旋,可曉得?”
“曉得。”
“那就好。你也注意,不要對少主有任何妄想,時刻謹記自己奴婢的身份,否則,這幽夢冥蘭就是你的歸宿。”
小仙一凜,稱是退下了。
這梅霜寒,又把自己派到梅千嶺身旁,難倒還未去除疑慮麽,又是安了什麽歹毒用心?
第二天一大早,鈴蘭就來到小仙房中,叫他抓緊穿衣洗簌,準備跟梅千嶺去接客人。
山櫻和螢火均意外,後山一事,小仙并未告知二人所有關節,只說了取花和暫未找到白曼陀羅那一段。來不及多解釋,只得匆匆跟着鈴蘭出門了。
鈴蘭在風涼亭裏向迎客的幾個女婢和家仆說明完畢,見梅千嶺打扮得極為漂亮的樣子行過來,登時眉開眼笑:“大家站好了,少主來了,都認真聽啊。”
梅千嶺今裝扮得有些隆重,深藍與湖藍絞扭的刺繡紅梅錦袍襯托得身形健美修長,腰間束着墨綠鑲玉腰帶,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發辮從兩鬓各編一縷至頭頂與其他發絲總角成一束,自一副藍玉嵌紫金石的冠下穿行而出,在肩背後灑成一把黑瀑。
臉上,當然是英姿勃勃,劍眉刀鬓,一雙星眸晃如閃電。
一來誰也不看,就晃着小仙看。
衆人都等他示下,卻見主人臉上一派迷之笑顏,均愣住了,齊刷刷看向窘得恨不得找地縫鑽進去的小仙,然後恍然大悟似的捂嘴樂。
如此浮誇!
小仙心裏啐道,臉上卻呈現一副卑躬屈膝笑顏:“少主…夠了。”
梅千嶺這才緩過神,敷衍對衆人說:“都準備好了?”
“好了。”
“那麽,走。”
訓話短促簡潔。
衆仆人都大跌眼鏡。
按這位少主的一貫風格,不長篇大論,沒有半個時辰盤點指示,是結束不了的,可今日是太陽出西了麽。
小仙跟在隊列中,苦苦思索着前方那個威風無比的背影,愈發覺得,招神容易送神難這句古話極為有理。要如何甩掉這個人呢?
再有,幾個仆人,人人手裏捧一盆花是幾個意思?
自己捧的還是一大頭金黃金黃的波斯菊又是幾個意思?
他突然想起梅霜寒說的,移花宮那些難纏的女人,太陽穴又突突的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