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十七 正義的籌碼

江臨風抓其他的手腕,把了脈後方才寬下心:

“看了你藥方我早知了。其實代替白曼陀羅做藥引的也不是沒有其他的。”

“你說的可是通天犀角?”小仙精神一振。

“嗯,正是。你還記得十三年前臨安發的那場瘟疫?”江臨風問。

“當然記得。當時江淮洪災,大批難民湧入臨安,擴大了疫情的傳染,江南的各處醫館均被組織抗疫,那時三叔還不是九品縣官,我們家的保和堂,也被官府征用,作為收治病人的禦所。”

“當時的疫病極為兇猛,患者身上不僅出疹斑,腹瀉高燒者不計其數。患者不超過一周如無良藥醫治就會暴斃而亡,那時的臨安如同人間煉獄,街上随處可見病死的屍體,而為了避免病毒擴散,不得不就地将屍體集中焚燒深埋,街上沒有幹淨的空氣可供呼吸,你央我帶你出去買糖人,都要把頭臉包成粽子,只露出一對眼睛,想你那時的樣子也有趣的緊。”江臨風笑着說。

“那時我才八歲,但是對那些慘狀印象也深刻,還怕得每天要和三叔睡在一起…”小仙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對那樣的童年記憶仍心有餘悸。

“用了很多處方藥材都治療緩慢,後來我從一個江洋大盜那裏偶得了用于進貢的通天犀角,試着作為藥引下藥,沒想到效力提高了好幾倍。”江臨風說。

小仙眼睛一亮:“也就是說,可以用通天犀角代替白曼陀羅?”

“就是通天犀角,但我查遍了整座島,并沒有這東西,若想取得,一定要回臨安去拿了。”

小仙驚訝:“這産自西域的通天犀角十分稀罕,這裏有幾百個病人,三叔去哪裏找這麽多做藥引呢?”

“去皇宮盜。” 江臨風說。

“但是坐船一來一回也需要約莫廿日時間,恐怕來不及啊。”

“是的,那就只有采取另一個辦法——種疫,從這些患者身上的疹泡裏提取疫毒液體,然後注入其他人體內,便可生出免疫質素,那些人就不會染病了。”

“這倒是可行,但也只對未染病的健康人有效,那這些已患病的人怎麽辦?”

“這些人,沒辦法了,只好讓他們——等死。”江臨風斬釘截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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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死?這怎麽行!”小仙震驚。

“仙兒,事無完美。你我都是凡人,而凡人是無法做到盡善盡美。你看,方才我們也想了很多辦法,但都行不通。而我倆的力量,只是一塊小小的石頭那麽大,如何能補上天洞?既然如此,就只能犧牲一部分人,這樣才能挽救大多數,你是醫者,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不,一定還有別的辦法。”小仙固執道。

“仙兒,你也說了,這疫病是喬景天故意散播的,那也即是說,他并無救人之心,反有害人之心,你要救人,他要害人,如何不竭力阻止你?還有,他散播瘟疫的居心何在,你有深入想過嗎?”江臨風耐心勸解。

小仙想了想說:“我本來以為他是為了引起朝廷的注意,可這個理由好像又站不住腳,若是純粹引起朝廷注意,他可選擇的方法很多,或者大可以到臨安去散播,何必毒害自己人。”

“你說的極是。你再想想,他毒害自己人的動機又是什麽?”

“真實的動機…”

小仙認真一想,不覺駭人:“三叔!”

“嗯,你猜到了。”江臨風用力點了點頭,習慣性的将大手罩在他的頭上,沿着鬓側撫上他的臉,柔聲道:“仙兒,是不是覺得累了,是不是覺得撐不下去?”

“我——”小仙鼻子一酸,突然很想哭,在眼淚滾下來前将臉埋進江臨風的脖頸後。

“若你覺得累,後面的都交給三叔,你好生休養,什麽都不必管。”

江臨風細致地撫着他的背,就如愛撫一個弱小的嬰孩。

“我無妨,無妨。”

在這個的懷裏,他總能卸下防備安心做一個孩子,而就是這樣一個亦父亦兄的人,若不是感情上的敵手,該有多好。

“三叔,你能告訴我,你也是為找白曼陀羅而來嗎?”

江臨風思慮了好久,才含糊地“嗯”了一聲。

小仙卻更疑惑了:“以三叔的武功,完全可以打敗皇城司那幾個,救出小奴才,沒必要上島吧。”

江臨風笑一下:“三叔打不過衛漠啊。”

“三叔——”小仙以為他是玩笑話,嗔怪道,“兩個衛漠也不是你的對手吧。”

“仙兒,我雖是你血緣上的叔叔,但我們情如父子,你對小奴才的心意三叔又何嘗不知?”江臨風的聲音仿佛春風裏拂動的嫩柳,讓小仙頗不适應。

“三叔…"

“你放心好了,是你的,總是你的,不會逃。”江臨風幽幽地說。

小仙感到他這番話的奇異,仿佛交代後事一般。從他懷裏掙脫出,那臉色更不好了:“三叔,此言是從何說起?你是不是——”

“仙兒,”江臨風打斷他,寵溺的拍了拍他的頭,“你還要去救那個梅家的二少爺嗎?”

小仙猶豫地點了點頭:“要救。”

江臨風略一沉吟,問:“你對這位少爺,是不是有份特殊的情誼在?”

“沒有!”小仙急忙否認,“三叔說什麽吶?我怎會對他——”

“看你,急成什麽了?”江臨風慈愛的望着他,“臉紅都成了火炭了,”

随即又驟然鎖緊了眉頭,低聲命令道:

“你愛醫誰我管不着,但不許你用江家的碎玉功,你該清楚那會有什麽後果!”

“我知道,但是,總不能眼睜睜看着他死。”小仙有些心虛。

“即使犧牲自己也要去試?”江臨風反問,“如果換做別人,你還會這麽做?”

“不一定要犧牲,但要一試。”小仙低聲道。

江臨風說:“如果換做別人你也願意賭這次命,我一定會阻止你。如果只是因為是這個人才不得不賭,那麽我不反對。”

小仙飛快地瞟了他一眼:“三叔,你別胡言亂語了,別人沒他病得重,也用不着我這麽做。”

江臨風眉頭一展:

“好。你去救人,我去盜花,喬景天那老賊我信不過。等我把花盜出來,你就必須跟我走,別去管這島上的任何人。”

“等等,還有一件事。”小仙說。

“什麽?”

“後山一個溶洞裏,我還藏着一個人。”

“誰?”

“藍染川。”

“藍染川?”江臨風大為吃驚,“他還活着?”

“是,他十年前為了報妻兒之仇來到君子島,後來被喬景天抓住關在幽夢冥蘭的洞裏十年。我無意中救了他。”

“這我就不懂了,喬景天為何殺他妻兒?”江臨風随即想到,“難道是為了要挾他幫他複活那位福金公主?”

“是這樣,八九不離十。”小仙肯定道。

又說,“三叔可去梅府梅霜寒的卧房內的地下暗室一探,我在那裏發現了一個躺在石棺裏的活死人,有心跳沒有呼吸,應是被施了假死的密術,現在細細想來,他的容貌與藍染川倒有幾分相似,我懷疑,他二人或許有着極深的淵源。”

“你想說,藍染川的兒子并沒有死,而是被關在那個石棺中?”

“我也是猜測,并不能确定。三叔可以去一探,我将機關開啓的方法教授于你。”

小仙把腿從床上放下來,在地上施了一遍梅花步法。

“記住,是正對床帏最中心的石板開始記步。”

江臨風聰明絕頂,當然看一遍就了然于胸。

“錯了也無妨,大不了将那府掘地三尺。想不到這君子島果然秘密衆多,連藍染川也被牽涉其中。”

“不止。”小仙補充道,“你可知那梅千嶺的真實身份?”

“你說他是公主的兒子,那他的父親就是喬景天?”

“不,他是公主的兒子,卻不是喬景天的。”

“那是誰的?”

“金國的真珠大王,完顏設馬也的。”

“金人?”

小仙便将靖康議和以及福金帝姬的遭遇表述給他。

“所以你救他也是因為他是金人的後裔?”江臨風有些想不通。

小仙點了點頭:“他的祖父是金國相完顏宗翰,地位非同一般,而在喬景天帶着福金公主出逃前就已經懷有身孕,金相又如何不知?若是救了完顏宗翰的孫子,把他交給皇城司的人,這樣宋、金兩國交戰或談判時,也會給我方增加一些籌碼,我是這麽想的。”

“因此你救他,不過是感念天下蒼生?”江臨風不以為然,“仙兒,這并不像你的作風。”

“不論如何,他的價值不允許他現在就死,日後的用途恐怕不是你我能估量的。”

其實小仙自己也沒想通,到底冒着自滅的風險救梅千嶺,這其中不可估量的價值到底在何處。

“喬景天威脅你救他也是為威脅金人?”

“那不是威脅,而是讓他去殺完顏設馬也,為他母親報仇,說不定,也會要求他順帶将所有完顏家族都一個個宰殺了吧。”

“呵呵,這個梅少主還真是可憐吶,”江臨風冷嘲熱諷道,“身邊的人都要救他,卻打着正義的旗號利用他,還滿嘴仁義道德。”

小仙心裏一刺,狠心道:“這怪不得別人,誰叫他是金人的孽種。”

“好吧,”江臨風雙手一攤,“複述一遍,我去盜花、找藍染川的兒子,你去救那位少主。這裏的病患照例服藥診病,至于死活就随他去。種疫的方法,我想辦法暗示給島上的其他大夫,混了好些日子,那裏有幾個人我也相熟,不是什麽難事。至于喬景天,還有五天,若不出意外,甄芳花會上,他一定會有大動作,那些島主、洞主、宮主、莊主、各大山門別派,你猜,他會用什麽法子逼這些人就範?”

“我也不知。”小仙想了想,答道,

“若他們不甘于被喬景天操控,恐怕會玉石俱焚吧,我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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