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十八 木神宮後

江臨風走後,小仙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再醒來時已是月初東升。

到廚房那吃了面餅果腹,自覺內力恢複了不少,就到前院的藥煎場勘查一番,菊重陽倒是盡職盡責仍堅守崗位,正指揮人滅火清掃,做善後的處理,席棚下的病患大部分睡去。夜色微涼,菊重陽遠遠看到小仙抱着臂在屋檐下瑟縮,就跑過去将身上的披風解下來給他戴:

“快披上,夜裏涼。我不得抽身,白日島主如何将你找去?”

小仙沒有拒絕,知他多心自己與喬景天的私下會晤,便道:

“正巧在上山途中遇到,島主似乎去尋什麽草藥,要救什麽公主——”

故意将“公主”二字拖長。

菊重陽一驚,悄聲問:“他将那秘密告于你了?”

小仙故作不知:“是何秘密?”

“那位大宋的公主啊——”意識到自己說脫了嘴,菊重陽連忙捂嘴。

“你又怎知?”小仙不放松。

“我…不說也罷。”菊重陽立刻警覺起來。

小仙欲擒故縱,抛出一塊磚頭:

“我找到了白曼陀羅。”

“你找到了白曼陀羅?”

“在島主的密室,藏在一塊石壁裏,有兩頭猛獸看守。”

“你殺掉了那兩頭混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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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殺了那兩頭混獸。”

“然後被島主發現了?”

“然後被島主發現了。”

小仙按着他的節奏答話,就如一人在自問自答。

他決定主動進攻:

“島主說,你抓山櫻和螢火的事他都知道了。他怎麽知道?是不是你告的密?”

“不是我!”菊重陽反射似的矢口否認。

“我想也不是你。說不定,是梅霜寒。”小仙緊緊盯着他。

“梅霜寒?”菊重陽難掩慌色。

“或許是竹清茅,是賀蘭舟,是賀蘭敏,三個老掌門,你身邊的人…這些人都有可疑,哪個探過你的府,買通你的人,你渾然不知,你在明,那人在暗。”

菊重陽被他撥亂了心弦:“你的意思,有內奸?”

“內奸倒不至于,或許只是抱着和你一樣的心思,想跟島主邀些小功,或有更大的企圖——想做下任島主也說不定。”

菊重陽被他嘲弄,卻并不介懷,仍是一副看似無害的神色:

“哎呦——這可麻煩了。”

小仙順着他的話講:“更大的麻煩在後頭。你該知,梅千嶺那病幾乎絕症,離死也不遠。喬景天讓我一定救他,不如我今夜就去殺了他,僞裝成病死,以絕後患。”

哪想菊重陽卻反對:“不行!”

“不行?你不是很想他死嗎?這樣下任島主之位非你莫屬,喬景天又如此看重你。”

“你不懂,梅千嶺現在不能死,他死了,必然內亂,甄芳大會又迫在眼前,大會上通過比武确定人選,我沒信心贏過梅霜寒和賀蘭舟。”

“哦?那梅千嶺能贏過他們,我看更無可能吧。”

菊重陽說:“你不知,梅二雖然武功不精進,可是,他有殺手锏!”

殺手锏。

武功智謀都萬分不濟的梅千嶺還有殺手锏。小仙不禁驚訝。

菊重陽沒将這個秘密向他公布,也當然不會對小仙開誠布公。

但既然喬景天将梅千嶺視作接班人,秘密傳授什麽駭人的武功也是情有可原的。

否則以他那三腳貓的爛功夫,連自己都打不過,又如何面對梅蘭竹菊四門,乃至其他外派的挑戰?

可這殺手锏,又是什麽呢?

小仙滿懷着重重心事,于次日清晨天一亮,就被喬景天邀去為梅千嶺醫病。

待到那個絕對幽僻的地方後,着實吃了大驚。

這裏四周幽曠,堆積着紅色的土壤,有一潭澗水,一條逆天飛瀑傾瀉而入,更驚人的是,生長着一棵千年古樹,樹幹筆直通直,直沖天空,正是在梅府地洞下那棵神樹,這澗水,也正是自己堕入的那潭寒池。

通向這個絕境的路徑,不是梅府,而是木神宮。

島上來客,統一安排落腳在這木神宮裏,小仙一直無暇訪探,沒料到木神宮的後宮所在,竟是這樣一處境地。

“你要的東西我已全部準備好,處方你收好。三日之內,除了送飯食的人,不會有其他人來。這樹是木神,樹頂盤踞着黑蛇,你要注意,不要要當樹幹,否則黑蛇會落下,咬傷你就不好了。石壁很厚,絕對隔音,記住,這裏發生什麽,外面不會有人援救,外面發生什麽,你也無暇分心。三日之後遑論怎樣,我都來接你們。快去吧,那樹下奄奄一息的,正是嶺兒。”

喬景天指着遠處樹下一處玄色的塌輦說。

那塌輦上有一青年和衣而卧,披頭散發,生死不明。

小仙走了過去,再一回頭,喬景天也消失在隐蔽的入口處,“轟”,這入口被他以內力由外封閉,惟留一處一尺見方的活動的木簾,供飯食進出。

這裏深得連陽光也照射不進來,小仙把手蓋在額上,仰望上去,思忖着若是沿着這樹壁攀爬上去,只要堅持,就能到達樹頂,進入與梅府通達的暗洞。

目光轉向昏迷中的梅千嶺。

那面容似與昨日相比,又消瘦了幾分。

撩起袍袖,後臂內側已出現深紅的斑紋,拉開衣領,胸前、背後、肋下都見血斑加深,褪下褲子,連大腿內側也可見。小仙心境越發沉重,看這樣子,血流凝滞形成栓塞,不全身放血治療是不行了。

小仙脫下坎襦和長衫,将穿于中層的布袋背心拆出來,為了方便四方行動,他将金針等系列微小的用具,以及藥丸、藥散皆縫制其中,這樣不僅不會引人注目,關鍵時刻也能用來救急。

樹下有一塊很大的龜紋石,将布袋背心攤在上面,金針共有九系長短,每系九根粗細,為了區分,用金木水火土加日月天地來編碼,從八十一根金針裏選出第金系,取在足太陽膀胱經脈絡,大椎大抒雙側刺針,再取木系水系在心俞、肺俞雙側刺針,取火系土系在胃俞、腎俞雙側刺針,土系日系在肝俞脾俞刺針,每一區域刺針都要同時施以內力逼出淤血直到血色變淺,再無流出方止。

試到半程,梅千嶺的出血依然不那麽理想,小仙只好準備好的陶缸放入澗水煮沸,同時研究了他兒時患病的處方,不看不知道,那處方上的藥竟都十足虎狼兇險,毒物也占了七層多,那位神醫dangnian 不知有包天的膽量,敢對一個孩子下這樣的藥量,果真是死馬當活馬醫嗎?

等水溫上來,便将火滅掉,接下來是将梅千嶺的衣物悉數褪去,赤條放到熱水裏行針。在熱力的疏導下,血流速度加快,放血會順暢許多。只是這樣也會加速疫毒的攻心速度,需要盡快完成放血工作,然後用藥鎮止毒素內行。

也不知是熱水的激蕩,還是被針刺的疼痛喚醒,梅千嶺在全身赤條被浸泡在缸水裏時醒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環境,以及一張很熟悉卻又覺得許久不見的臉。

“小…仙?”他嗫嚅着幹裂的嘴唇,忽然覺得好渴,“好渴…”

本想問他這裏是哪裏,自己和他怎會在此,可還是抵抗不了蘇醒後的第一個生理機能——找水。

小仙正專心在他頸側行針,當然不可能半途而廢為他取水,便騰出左手,從缸水力掬出一捧遞到他嘴邊:“喝吧。”

“這水…”梅千嶺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正泡在水裏,有了一絲疑惑,“能喝?”

小仙說:“無暇思及清潔與否,你昏迷了三天,米水未進,若再不飲水的話,我看放完了你的血,你也早幹死了。”

梅千嶺聽他這麽說,才勉強深處伸頭舌頭舔了一口,入口略有鹹腥,那是混入了自己污血才有的味道。

胃裏突然翻江倒海的想吐,他連忙歪過頭嘔吐,吐出一點胃裏的積液,口腔裏頓覺苦澀無比,連眼淚都情不自禁淌了出來。

“可好了?”他艱難地吐出一句,覺得比死了還難受,

“快了,再等等。”小仙不敢松懈。

梅千嶺雖清醒了大半,脖頸酸軟無力,方才那一嘔已經耗盡了最後一點力氣,只得将頭墊在小仙肩膀裏,邊倒着氣,便盯着小仙的側臉半阖着眼目笑:

“在我這個将死的人身上浪費氣力,值得嗎?”

“少廢話。”小仙冷漠地說,将針刺在他背後的椎穴上,梅千嶺身子向前一挺,後脊上的兩片肩胛突了出來。

這針紮起來很疼,一般人受不得,但梅千嶺還是受下了,小仙很寬慰。

又堅持了一個時辰,梅千嶺幾度昏厥,小仙不得不靠丹藥為他續命,為了減輕他的痛苦,又點了他的麻穴,但這種麻痹感維持不了多久,也不利于血行,因此只用了一次。

在他後背行了最後一針後,終于大功告成。

小仙的內衣被汗濕透,不顧整理自己,将梅千嶺裹了衣物抱出了陶缸,仍放到塌輦上平放好,又逐個出血點為他上藥擦身,運氣按摩。這樣又折騰了一個時辰,終于完成了全部工序,小仙虛脫的靠在樹神上休息了好久,無意發現左手背上,赫然出現了一塊銅錢大的血斑,而這處正是前天在梅府地洞裏被幽夢冥蘭招惹的蚊蠅叮咬之處。

不禁震驚,難道傳播疫病的不是幽夢冥蘭,竟是那蠅蟲?

如果這個猜想不錯的話,幽夢冥蘭也絕非島上疫病的肇始者,正相反,它既能與這蠅蟲共生,根據相生相克的道理,也一定是這蠅蟲攜帶疫毒的克星,也就是說,疫毒的解藥,正是幽夢冥蘭。

這個猜想讓小仙十分亢奮。

為了證實,他決定拿自己當試驗品,用喬景天送來的幽夢冥蘭治療疫毒。

他把唯一的外衣蓋在梅千嶺身上以幫他取暖,然後架起陶缸的柴火,将幽夢冥蘭花材投入部分一起煮沸,煮了一個時辰,缸裏的水泛起碧綠的色澤,小仙驚訝這種嗜血的鬼花竟然能燒出這樣绮麗的顏色,對它能解毒的猜想更加堅定了。

無毒,他用金針試過。

将手背上的血斑刺透,放好了血,把手伸到幽夢冥蘭的藥汁裏泡,并沒有排異反應,繼續泡下去,也沒有異常。

“小仙——”

天色将黑時,梅千嶺蘇醒了,叫着正凝神觀察傷口反應的他,小仙邊應着邊擡起頭,發現梅千嶺正用自己的衣服覆住半邊臉,動情的望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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