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3)

一側,莫絮一直垂頭不語,不緊不慢的跟在他後面,直到感覺宇文憲停了下來,才跟着停住了步伐。

“不知齊國公找奴婢所為何事?”

“莫絮!”宇文憲恨得牙癢癢,這個脾氣倔死的人怎麽就不知道服軟呢。

“奴婢在。”莫絮依舊說道:“若齊國公無事,奴婢要回正殿了。”

“你在生皇兄的氣?”宇文憲不确定的問道。

這幾日便覺得宇文邕怪怪的,只不過他不知道什麽原因。原本是想着,莫絮如此的重視宇文邕,自然不會惹他生氣,但是,偏偏問題就出在了這裏。

真是失算!

莫絮搖搖頭道:“不是。”

為什麽要和宇文邕生氣呢?莫絮問自己,這個假設根本就不存在,所以,自然不是這個理由。為什麽會作出這樣的舉動,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是為什麽,或許只是覺得,打心眼想要這麽做吧。

“你們兩個都是悶葫蘆,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不過,絮兒,你該為自己想想,你有想過嗎?突厥公主的到來是為了什麽,我想你不會猜不到,但是,你呢?你作為什麽樣的角色存在,日日陪在皇兄身邊,還侍寝,這些,你想過嗎?”宇文憲雖然有時候看上去總像個纨绔子弟,但是,說出來的話,卻是那麽的傷人。

閉上眼睛,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心裏那一堵牆正在慢慢的崩塌,一點點的坍塌,最後,潰不成軍。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要在他身邊而已。”只有在宇文憲面前,她才可以盡情的哭。

在宇文邕面前,她只能好強,讓自己最堅強的一面出現在他眼前。在他人面前,她永遠是不近人情,只有這樣,才可保護自己。唯獨在宇文憲這個人面前,莫絮才敢大聲地哭。

何嘗沒有想過,若是有了一個封號,便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他身邊,便可以,名正言順的說,她是宇文邕的女人。但若是這樣,那和那些一直等啊等的女人又有什麽分別呢?一直等下去,便是一生紅顏老,這樣的結局,她接受不了。

如此這樣,不如,做一個受世俗唾罵,卻可以一直站在他身邊的人,不需要人的認可。

“莫絮,你太累了,讓自己休息一下好嗎?”

閉着眼睛的莫絮,不想說話,一張口,會害怕自己把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勇氣給打碎了,再也拾不起來。

那日,賀蘭璨的眼神已經在腦海裏,揮之不去,這幾日,日日在夢中驚醒,醒來之後發現,為什麽出現在夢中的不是他,而是那個她已經恨之入骨的賀蘭璨,便覺得自己太髒。

“憲,對不起,我做不到。”

宇文憲愣了一下,看着莫絮痛苦的神情,只能默默的嘆了一口氣。早知道她倔得要死,何必多費口舌去勸道呢。

轉身離開的宇文憲,沒有看到莫絮睜開眼睛時,眼中的期盼。如果看到,或許,如果在加把勁,是不是,一切都會改變,只是可惜,這世上從來沒有如果。

第三十七章 夜漸漸深,掌燈時分早已經過去,看見正武殿正殿還亮着燈,莫絮端着手中的東西走進正殿,走近正在看書的宇文邕。

“夜深了,皇上為何還不就寝?”

放下手中的東西,莫絮柔聲問道。看着宇文邕臉上的倦容,心疼,但是,卻不能說,只要出聲問。

“等你。”

“……”

看着宇文邕那張認真的臉,莫絮紅腫的眼睛再次湧出淚水,連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驚醒之時才發現,宇文邕的手正在為自己擦着淚水。

“皇上。”兩個字,無法表述莫絮此刻的心情,但是,莫絮心中的情感全部融入到這兩個字中。

宇文邕不語,擦幹淨莫絮臉上的淚水,站起來,将書放回原來的位置,便拉着莫絮來到內殿,并肩坐在床邊。

“絮兒,何曾變得如此脆弱,那個曾經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去哪了?如今這個,成日哭哭啼啼,哪還有當日的英姿飒爽,竟扮作男兒身上戰場。”

說這番話的時候,宇文邕眉宇間都是笑意,還帶着驕傲,為莫絮那些舉動而驕傲。莫絮看了,心中一暖,淚水又止不住的往下掉,還來不及伸手去擦,便跌入一個厚實的懷抱中。

“對不起,皇上對不起,我知道自己錯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是莫離,不是如今已經被磨去棱角的莫絮。

莫絮怕什麽,怕有一天宇文邕會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怕有一日,宇文邕不再坐在案桌之後,身邊有一個莫絮陪着。怕,有朝一日,這世上再也尋不到一個人,能夠讓莫絮傾盡一生的力量想要去改變他的一生,為他征戰四方。怕,在莫絮難過之時再也找不到一個,雖然不愛說話,但是依舊給她厚實懷抱給予她安慰的男人,那個人,就是宇文邕啊!

輕輕的拍着莫絮的背,宇文邕臉上是難得一見的溫柔。

人們說,帝王無情,那只是,沒有一個人可以讓帝王有情。莫絮的存在,無疑是一個特別的存在。沒有特別的美貌和身世,但是卻有着小聰明,能夠在他身邊,一個男人要的,不是絕代風華的女人,而是一個适合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麽的女人。

記得那日問宇文邕要一個孩子的時候,莫絮也是這般放聲大哭,今日也是,只是,哭聲還有着一些宇文邕不懂的東西。

“皇上,此生莫絮不會獨活。”擡起滿布淚痕的臉,莫絮含情脈脈的看着宇文邕,說出心底的話。

這世上少了一個叫做宇文邕的國家,那莫絮的存在便沒有了意義。

抱住莫絮,兩人擁着彼此不說話,臉上卻帶着幸福的笑容。

午夜夢回間,莫絮驚坐起身子,滿頭大汗,驚慌的看了一眼身邊的人,松了一口氣,還好,人還在。

那一個夢,怎麽又出現了。

大雨滂沱的黃昏時分,一人站在泥濘的山間小路上,臉上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遠一些的地方,一個人正在離去,看不清背景,只能辨別出是一個男人,而——那大雨中的女子,是誰,莫絮問自己,那張臉——分明就是自己!

為什麽,為什麽會出現這個場景!莫絮一遍又一遍的問自己,感覺到臉上的濕意,才驚覺自己又哭了。

身邊的宇文邕翻了一個身,讓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莫絮驚醒過來,便躺了回去。才剛剛躺下,便感覺到一只手伸過來,搭在自己的腰間,耳邊出現熟悉的聲音。

“別想了,快睡吧。”

“嗯。”

将腦袋埋進宇文邕的懷中,縮成一團的身子被宇文邕的手臂半摟着,莫絮那顆不安的心總算是有片刻的安定。有他在,什麽都不怕,抱着這樣的想法,莫絮陷入睡夢中。

時光又匆匆過去幾月,夏日連帶着秋日在莫絮低沉的情緒中,慢慢過去,直到這年末時,随着大雪的降臨,吐谷渾使臣與陳國使臣紛紛前來送上方物,才讓莫絮警覺,這一年,快要過去了。

吐谷渾的使臣很客氣,畢竟是一個境外的番邦國家,對待日漸強盛的周朝來說,不得不得拉攏靠攏。而陳國向來是不惹是非的國家,守着自己的土地變足足過了一百多年,如今,來使,卻是為了下聘,也就是和親。

和親的對象,自然是宇文邕的子女,或者是其餘皇室的年齡合适的女兒。最後,與陳國和親的是宇文邕膝下的一個公主,那小女孩,莫絮見過幾次,不愛說話,也不太理人,總之,就是一個悶悶的性子。

在長安城中,風風光光的将送親隊伍送出長安城,站在城牆上的宇文邕看了看身邊的莫絮,莫絮卻只是微笑着回望他一眼。

看慣了那些歷史上和親的公主,沒有幾個是有好下場的,見多了,便沒有什麽大不了,只是,如今看着一個好端端的小女孩被送出家門,心中多少有些埋怨,但卻也只能希望陳國那邊對她好一些,不求你侬我侬,只求,能夠保證一生溫飽不愁。

“怨朕?”

“不,這是大局所致,不怪皇上,若是奴婢,也是如此做。”莫絮搖搖頭,答道。

已經知道宇文邕過得有多麽辛苦,再在這些事情上,怪他,不說他自己,怕是這老天爺都容不下她了。身為皇室的人,生下來,便注定了與常人不一樣,都是命。

宇文邕聽後不說話,只是看了一眼莫絮,便走下了城牆,獨留莫絮一人站在城牆上,風吹亂了盤好的發髻。莫絮不動,看着走下去的人的背景,突然笑了。

“走了,回去。”

“是!”

難得露出如此興高采烈的神情,莫絮提着裙擺,便小跑着跑下了階梯,跟在宇文邕身邊,臉上是掩不住的笑意。

宇文邕走在前面,也禁不住莫絮這般孩子氣的行為,笑了起來,惹得一旁的人詫異的表情出現在臉上——除了打了勝仗之外,何曾見過,如此宇文邕這般的表情。

“皇上,不如今晚,奴婢給你做一頓不一樣的飯菜怎樣?”

“且看看你手藝如何。”

“奴婢定讓皇上大吃一驚。”莫絮笑着說道。

兩人一前一後的背影消失在城樓邊上,長安城外遠去的送親隊伍也将要消失在視線中,那抹紅色的馬車再也看不到,裏面紅妝之人,此生再難踏入這一方土地。

莫絮得要宇文邕的允許,可以下午都不用到正武殿去,讓她好好去準備今晚的晚膳。

這會兒坐在小爐邊的莫絮撐着腦袋,拼命的想着,有什麽東西可以讓宇文邕吃一驚,而且又可以禦寒呢?這冬日裏,雖然各宮各殿都安排的有生着火的小爐,但是,卻難免還是有些冷,飯菜也都是在廚房裏等着宇文邕傳菜才端上來,有的已經熱了好幾道,味道丢了些,沒有原來的好——

咦?生着火的小爐。莫絮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輕呼出聲。真是太久沒有嘗試過了,居然忘了還可以這麽吃。

莫絮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并沒有發現檀兒的驚訝的表情。

自從幾個月前那日被罰跪之後,檀兒基本上沒見到過莫絮有這般笑容了,都是板着臉進進出出,弄得她也得小心翼翼,生怕出了錯。

這會兒見到莫絮的表情,不禁猜想,難道是皇上答應了什麽,或者是……

“檀兒,過來幫我一個忙吧。”

“是,不知道尚令要奴婢做什麽。”

“嗯,你去廚房吩咐,今晚弄一些蔬菜和切好的肉,再把一些配料拿到我院子裏來,記得,這些東西全部分開放着,不能放在一個盤子裏,唔,還有就是,找雙比較長的筷子,差不多就這些,對了對了,還有熬一鍋湯,一定要上好的骨。”

“奴婢記下了,這就去辦。”

“去吧。”

這些東西全都是以前吃火鍋的時候想起的,這會兒用上,正好可以在冬天吃,夏天可就不行了。雖然之前沒有嘗試過,但是,應該沒問題。

想着想着,莫絮突然想起,沒有鍋,要怎麽煮東西!

廚房裏的鍋,都是大口大口,直接裝在竈臺上,就算能用,也取不下來,那……

莫絮急忙溜到膳房裏,得知檀兒已經來過了,便急忙問道:“這裏有小點的鍋嗎?”

“等奴才看看,尚令先等一會。”

見莫絮點了點頭,那廚子便在膳房裏找了起來,終于在一個牆角找到一口比一般盛湯要大一圈的鍋,急忙遞給了莫絮。

“這行嗎?”

“可以,麻煩您幫我洗幹淨,晚上和檀兒吩咐的一起送過來。”

“是,尚令慢走。”、

莫絮放下心裏的大石頭,看來今晚可以再暖和的氛圍中度過了,想着,不禁笑了起來。

晚間,莫絮正拿着湯匙在舀鍋中的湯放到一邊的碗裏,沒有看見正走進來的人。專心致志的模樣,使得進來的人也不忍心打擾她,直到莫絮将身邊的碗都裝好了之後,準備去另一邊才看到進來的人。

“皇上,憲!”

“怎麽,不高興見着我來?”宇文憲作勢要走,本來還以為莫絮會來拉住他,結果——

“嗯,記得替我向楚兒問聲好,許久沒有見到她了。”

“噗。”站在一邊的宇文邕忍俊不禁的笑出聲來,惹來宇文憲埋怨的一眼。

“你們就是一個鼻孔出氣!”氣呼呼的坐下,在這兩人面前,他永遠讨不了便宜。

“你這是自讨苦吃。”莫絮取笑道:“快坐下吧。”

兩人坐在凳子上,看着前面陌生的東西,宇文邕和宇文憲看了對方一眼,在對方眼中都看到了疑惑,同時看向一旁神秘兮兮的莫絮,尋求解釋。

莫絮故意笑了一下,看着兩人的表情,賣起了關子,直到鍋中的放下的東西開始随着沸水浮出水面,才說道:

“這是火鍋,冬天吃了,全身度暖和,你們快試試,我可是折騰了一下午。”

第三十八章 三個人為着熱氣騰騰的小鍋熱鬧的吃着東西,臉上是難得一見的笑容,不是應付的笑容,是打從心裏出來的笑容。

透過霧氣,氤氲的看着對面兩人的臉,隔了一層霧,有些模糊,但是,那兩人的眉眼已經深深的刻在心裏,幾遍是瞎了,莫絮心裏還是不會忘記兩人的模樣。

“怎麽了?”

将口中的東西咽下去之後,宇文邕問道。莫絮聽後,只是一笑,搖了搖頭,表示自己無恙。宇文邕不多加勉強,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

宇文憲此刻正吃的不亦樂乎,懶得搭理莫絮和宇文邕之間的心裏游戲,筷子夾過東西便往嘴裏送,結果不小心給燙着了。

“呼~好燙!”

“瞧你那猴急的樣子,哪有一個做父親的樣子。”莫絮不禁嗔道,看着宇文憲那樣子也挺好笑,便笑了起來。

宇文憲不滿道,有些口齒不清:“我怎麽不是父親了?我兒子好好在家裏待着呢,你還好意思揶揄我。”

莫絮一愣,看向宇文邕。自從那日要孩子之後,似乎到現在,莫絮的肚子真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宮中其餘被宇文邕召去侍寝的人,大多現在膝下都已經有子女,唯獨莫絮這個陪在他身邊最多的人,卻沒有子嗣。

“吃東西。”

“吃東西,吃東西。”習慣了和莫絮說話沒大沒小,宇文憲心知這次自己說錯話了,急忙應和着宇文邕的話道。

“嗯,如果可行,冬天裏,吩咐膳房給各宮的主子都做一份。”莫絮拿起筷子,說道:“這好東西可不能獨享,不然是要遭天譴的。”

“就你會說。”宇文憲說道。

“你們倆就少說兩句,明日便吩咐膳房給各宮送去一份。”宇文邕見兩人有繼續說下去的情形,連忙插了一句話進去,不然,這頓飯又不能好好吃了。

兩人瞪了對方一眼,同時瞄準鍋裏的東西,結果——宇文憲當然是先搶到了,還得意的放進自己嘴裏。可是,沒一會,宇文憲得意不下去了,宇文邕給莫絮夾了好幾次菜,完全忽略掉了他。

第二日,膳房便按照宇文邕的吩咐,将昨日給莫絮準備的東西,紛紛做足了份數,給各宮的妃子送去。

冬日裏,不免穿着有些笨重,莫絮穿着厚厚的衣物,疾步走向正武殿,身後跟着檀兒,兩人臉上,都滿是焦急,還有些期盼,期盼着不能出事。

“站住!”一道女子的聲音突然打破雪地裏的安靜。

莫絮停住腳步,看了一眼眼前的人,急忙行禮道:“奴婢參見賀蘭昭儀。”

見莫絮行禮,檀兒自然不敢怠慢,急忙跟着說了一句,低着頭,大氣不敢出。皇宮裏誰不知道賀蘭昭儀與拓跋夫人不和的事情,兩人氣焰嚣張,但是,卻在人前讓人抓不到把柄。

“擡起頭來!”

“是。”檀兒以為是說自己,急忙擡起頭來,結果卻發現,賀蘭琳根本沒有看她,而是盯着莫絮看。

莫絮本來垂着腦袋想要怎麽擺脫賀蘭琳的為難,結果聽見檀兒的聲音之後,賀蘭琳沒反應,心知不好,這賀蘭琳為難的怕是只有她莫絮一個人吧。

“叫你擡起頭來,不知道嗎!”

“奴婢知錯,望昭儀海涵。”莫絮擡起頭來,看向賀蘭琳,嘴角隐隐帶着苦笑。

賀蘭琳打量着這個女人。她進宮時間不長,但是能夠做到昭儀這個位置上,不是靠的別人,正是宇文護和賀蘭家族。但是如今,卻看到一個卑劣的漢人,居然可以在宇文邕身邊伺候,心裏不平衡,便想着怎麽樣才可以讓莫絮知難而退。

“啪——!”

檀兒捂住嘴,看着莫絮被一掌打得頭歪到了一邊,嘴角還帶着血跡。

“尚令……”

“無礙。”莫絮緩緩的轉過頭,看着賀蘭琳,道:“昭儀還有何事,若無事,奴婢先告退了。”

又是這一招,還真是司空見慣了,莫絮不禁在心裏冷笑。打得聖寵之人,在皇宮裏已經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她挨打也不是第一次,習慣就好。

“竟敢冒犯本宮,罰你在此跪上一個時辰。”賀蘭琳笑道,随後對着一邊的檀兒道:“你這個丫頭,知道你會去報信,來人,給我看住他,不準他離開半步!不然,直接和這個賤?人一樣的下場!”

“是。”留下的是兩個小宦官,看見莫絮被踢得跪在地上,雙膝着地,臉色已經有些蒼白了,不過,看到賀蘭琳的臉色,不敢多說,見賀蘭琳要走,急忙道:“恭送昭儀。”

趾高氣揚的離開,只留下跪着的莫絮和站着的三個人。

冰天雪地裏,莫絮膝蓋剛跪倒地上,便覺得刺骨的冷,骨頭都要凍裂了一般。咬咬牙,莫絮跪在地上,一句話也不說,倒是一邊的檀兒止不住的哭了起來。

“哭什麽?不許哭!”莫絮厲聲道,閉上眼睛,調整身體的姿勢,力圖讓自己好受一點。

“尚令……”檀兒站着都覺得腳發涼,更何況是這麽跪着,真的要是跪了一個時辰,那,怎麽可能受得了,那膝蓋還要不要了!

莫絮咬牙不吭聲,檀兒也只能默默的流着眼淚。旁邊的兩個小太監都快看不下去了。不過,上面有命,他們也只能守着了,不敢違背。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終于,在莫絮覺得自己快要暈倒的時候,那兩個小太監匆匆離開,一邊守着的檀兒立刻走上前去,将莫絮扶了起來。指尖碰到的身子,冷得要命,盡管身上穿着鬥篷,但是,卻隔不了那刺骨的寒意。

“尚令。”

“我會院子去,你去正武殿,說這邊有事脫不開身,讓何公公給看着。”莫絮撐着身子,吩咐道。

“那你了?一個人怎麽回去?”

“快去!”

“……是。”莫絮淩厲的眼睛盯着檀兒,直到看着檀兒小跑着往正武殿的方向趕去,才慢慢的挪動已經沒有知覺的雙腿,在雪地裏慢慢的走動着。

該死,要是落下病根子,她跟賀蘭琳勢不兩立,今日之仇,不報不快!

走了快半個時辰,莫絮才走到自己院子門口,虛脫一般的靠在院門上,喘了幾口氣,才慢慢的走回到屋子裏。一進屋子,明顯的溫度讓莫絮覺得,她是從地獄回到了人間。

“好累。”

躺在床上,連身上的衣物都不想換,但是知道,膝蓋上一定之腫了,覺得有力氣了,便打開櫃子,将備着的膏藥給取出來,摸上,才覺得膝蓋稍微好受了一些,但還是疼得緊。

“嘶……”

上了藥,折騰了好半天,估摸着時間已經過去一個時辰,莫絮也沒有心思再去想其他的事,虛脫的身子,倒在床上邊沉沉的睡去,一覺醒來的時候,已經夜幕降臨時分。

“檀兒。”

“醒了?怎麽突然發熱了?”

回應她的不是檀兒的聲音,居然是宇文邕。看了一眼坐在床邊的宇文邕,莫絮猛然覺得鼻尖一酸,眼淚就要湧出來。吸了口氣,抑制住想要哭的情緒,回答道:

“讓皇上費心了,奴婢無恙,只是偶感風寒。”撐坐起身子,靠在床邊,沒一會兒便看見檀兒端着藥碗走了過來。

不問宇文邕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在這裏坐了多久,莫絮只是接過檀兒手中的藥碗,将苦澀的湯藥喝了下去。

“那這幾日便好生休養,不用去正武殿了。”

“多謝皇上。”檀兒接過空的藥碗,便施施然離開,将門給關上。

今日遭受的罪,是萬分不能向宇文邕說的,說了,只是徒增煩惱,如今來看,賀蘭祥雖然已死,但是賀蘭琳身後的人可不止他一個,最大的莊家還坐着,不能做什麽。

宇文邕坐在床邊,手中拿着卷宗,問道:“沒有什麽要對朕說的嗎?”

“沒有。”莫絮搖搖頭,道:“要不要讓檀兒再掌一盞燈,房裏太暗。”

“不用。”将手中的卷宗放下,宇文邕将鞋脫下,上床和莫絮躺在一塊,摟着她不語。

莫絮心裏明白,或許宇文邕猜到些什麽,不說,也只是因為她自己不願意說而已。

突然又想起那日的夢,到底暗示着什麽,為什麽會出現那樣的畫面,究竟是……難道——

那是她的未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如果是未來,能讓她如此的人,只有一個,而如果夢境中的人是宇文邕,那是不是——宇文邕為何走得如此堅決,連頭也不願意回一下。

想到那決絕的背影,宇文邕的身影漸漸替代了那道身影,幻化成了宇文邕。

不禁在心裏悲哀,如果是那樣,宇文邕走得如此決絕,她會毫不猶豫的離開世界。生命的源頭已經沒有了,那活下去便沒有了意義,正因為如此,所以……

“還沒睡?”

“睡不着。”

聽見莫絮的回答,宇文邕嘆了一口氣,道:“如今,我後宮中尚只是幾個妃嫔,日後,定會還有,不久之後,這後位也是別人的,無論如何,這是無法改變的。”

“我知道。”正因為知道,所以從來不敢奢求說,讓宇文邕只剩下她一個。更何況,在如今的身份上,她是一個罪臣之妹,于情于理,都不可能被封為妃嫔。

兩人都噤聲不語,只有淺淺的呼吸聲。

一路走來,若不是莫絮的锲而不舍,或許,他們根本不會走到今日這般地步。數着日子,已經過了七年了,七年內,歷經的風雨,已經讓彼此之間的懷疑盡數殆盡。

“為什麽當初那麽執着?”

“我說,如果我從小就喜歡皇上,皇上信嗎?”

“我只比年長一歲,如此說來,你是同州人士?”

“不是,但是,四殿下威名在外,奴婢怎能不知啊。”

“說不過你,睡吧。”

“嗯。”

第三十九章 來年,這正月尚未過去,莫絮便被宇文邕的想法給吓了一跳,這……看着宇文邕已經躍躍欲試,吩咐何泉去準備出宮事宜,要開口的話便給硬生生的咽了下去,無奈的嘆氣。哪朝哪代的皇帝和宇文邕一樣,居然有這般想法。又不是改朝換代的開國皇帝,從小錦衣玉食的,這會兒居然想到——

“皇上,你是真要去耕田嗎?”

“嗯,怎麽了?”宇文邕正在換衣服,拿過莫絮手中的衣服,疑惑的看着莫絮,似乎她問的這個問題很奇怪。

莫絮無話可說了,只能搖搖頭,走上前去,為宇文邕見衣服整理好。摸着手下的衣服,心裏不禁想到,這衣服,穿去了也是糟蹋,還不如換一件粗布衫來得好。

這想法才在腦海中成型,宇文邕接下來的話可算是,把她的想法給說出來了。

“何泉準備了耕田的衣物,帶着去。”

“嗯,不然奴婢以為皇上準備穿這身去耕田,那不是讓老板姓看着不舒坦嗎?”

聽了莫絮的話,宇文邕先是一愣,随後反應過來。若是他穿着這身衣物是耕田,不知不覺就和百姓隔開了,而且,有誰家耕田穿這身打扮,那不是閑着沒事做嗎。

第二日,準備妥當之後,宇文邕只帶了少數人,包括莫絮、宇文神舉、何泉等人出了宮。

莫絮坐在馬車上,算了算自己有多久沒有出宮了,這些年,習慣了宮裏的生活,習慣了每日伴着宇文邕入睡,這外面的生活,似乎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皇上,茶水在這。”

将眼光從外面轉了進來,看見宇文邕一手拿書,看也沒看小桌,便伸手去拿水,快要将茶碗給碰摔了,便急忙伸手拿開,遞到宇文邕手中。

“可惜出來得時候,不然出門賞花不是更好。”這還在正月裏,那裏會有什麽花開,不過路邊那幾顆歪歪斜斜的梅花,經過的時候倒是有一股梅香飄進車內,沁人心脾。

“這梅花不是開得正好嗎?”

得到宇文邕的回應,莫絮淺淺一笑,重新扭頭看向窗外。

宇文邕如今已經二十有三,自己也已經是二十二歲的人了,忽然想起,那日提起孩子的問題,如今想來,不要也好,日後卷入這宮廷紛争中,怕是,兇多吉少。

“皇上,到了。”

“嗯。”

何泉在外面候着兩人下車,莫絮掀開簾子,往外看去,比在車內看到的景象迷人的多。雖是冬日,但那一片白雪薄薄的覆蓋在農田上,偶爾竄出一兩只鼹鼠,為本來精致的畫卷添上了不少鮮活的氣息。

有不少穿得很好的農夫正在耕田,看來是忙着今年春耕的事情。這食乃人之本性,這春耕種的好,加上雨水不錯的話,收成好些,或許今年的日子就好過不少。

莫絮跳下車,站在一邊等着宇文邕下來。在看見宇文邕将披風給摘下的時候,突然有些擔心,在這樣寒冷的情況下去耕田,會不會将又引發風寒。

“不礙事,我還沒有老呢。”宇文邕自然是看出了莫絮的擔憂,安撫似的說了一句話,便将脫下的披風給莫絮加上。

本來是不打算帶着莫絮來的,但是,莫絮硬是跟着來,這冰天雪地的,多穿一些總好受一些。

看着宇文邕和宇文神舉走到百姓中間,雖然他們沒有介紹身份,但也知道這人官不小,有人認出這是龍,大喊了一聲是皇上,引得稻田裏的大夥紛紛跪下行禮。

那邊熱鬧非凡,這邊可是一片寂靜。莫絮和何泉站在一塊,有一句沒一句的說着,目光一直鎖在宇文邕身上,片刻也不敢離開。

“尚令無須擔心,陛下早就有所打算,況且,這陛下還年輕,這點應該不會有大礙。”

“嗯。”莫絮點點頭,想了想又道:“不知道公公帶火石沒。”

“帶是帶了,不過這尚令要做甚啊?”不過,看見一邊有人生的火,何泉大概明白了。

莫絮有些不好意思,雖然再親密的時候也被何泉撞見過,但是,這心意太過于表露無疑,羞澀還是有的。

“我想待會皇上來了,這有火在比較好,暖暖身子。”

“尚令這番心思,不愧能夠坐到今日這個位置,應得的。”何泉莫名的說了一句,莫絮卻是懂了,感激的看了何泉一眼。何泉擺擺手,将火石拿出,遞給莫絮。

對于火石的使用,莫絮已經不陌生了,打了火石,将好不容易才找到能夠燃起來的幹柴火堆在一塊,用火石給點燃。一籠小小的火焰慢慢的燃了起來,映着莫絮臉上的笑。

站在火的旁邊,莫絮直着身子看向已經挽起褲腳,下了農田的宇文邕,莫名有種想要從此歸隐的想法。

宇文邕下田之後,跟着農田的老百姓一起說着去年的收成問題和今年的雨水。只有真正的和百姓在一起,才能知道,這天下百姓的心底話啊。

“大爺,去年收成如何?”

“只夠糊口,哪能還有其餘的啊,這天下日日打仗,充軍饷去了。”

宇文邕聽後默不作聲,垂下腦袋,繼續手中的活,不過腦袋裏卻是轉了起來。充軍饷?他記得這幾次征戰,并未向百姓征收軍饷,用的是國庫的錢。是誰,這麽大的膽子,竟然敢在這長安城裏明目張膽的征收,看來——

嘆了一口氣,此番出來,不僅是體察民情,另外的一個目的便是想要知道那些官員到底是在他眼皮子下做了多少傷天害理、收刮民脂民膏的事情。

“皇上是要為天下百姓做主啊,老身都這把年紀了,說句大不敬的話,這天下,只能落在明主手中,百姓才會安居樂業一輩子啊。”老人家年老卻不糊塗,人啊,越是老了,對于一些事物的看法越來越不在乎,也越來越不想管。

“大爺說的是實話,朕豈有反駁之理。”宇文邕對于這樣的話,面上一笑置之,卻是放在了心裏。

出宮便好了不少時間,這會兒天冷,莫絮在一邊擔心宇文邕的身子,時間越久,心裏越發的着急。好在晌午之後,宇文邕便回到田邊,還跟那些農夫擺了擺手。

“皇上,快披上。”

“嗯。”

見宇文邕走過來,莫絮等不及的将身上的披風給接下來,大步上前去給宇文邕搭上。指尖觸及的是一片冰涼,心疼得緊,急忙将人給拉到火堆邊上。

那模樣讓宇文神舉和何泉看了有些想笑,而宇文邕則是一臉的無奈,由着莫絮拉着她。出了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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