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

南國,陸将軍府。

書房的燈長亮不熄,紙糊的窗上清晰地映出陸老将軍來回踱步的煩躁身影。

陸長青,三朝元老,能令他如此不淡定的,必然不是小事。

陸長青回到桌案後座下,梁上便跳下了一個黑衣暗衛。

“将軍。”暗衛跪倒。

陸長青視線銳利,銳利中更帶着急迫,“如何?”

暗衛帶來了邊城外有關于犬戎國的消息,“少爺與犬戎國左賢王秘密合作,在神秘人士的牽線下,對犬戎國的駐地發動了夜襲。”

“混賬東西!”陸長青當即摔了手邊的硯臺。

暗衛愈發小心道:“不過,犬戎王似有所覺,連夜撤退了,并未同少爺的人馬正面對上。”

陸長青靜默一瞬,問:“神秘人士?”

“小人看來,那神秘人士極似……攝政王殿下。”

陸長青擱在桌案上的右手不覺握緊了。

半響,暗衛方聽得上方的陸長青道:“犬戎王那邊日後不必再盯。好好看着勁兒,免得他被有心人利用了去。”

“是,将軍。”

暗衛來無影去無蹤,書房內再度陷入空寂。

陸長青猛地擡起頭來,他竟趴在桌案上不知不覺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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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戶不知何時開啓,外頭的大風吹進來,吹得書房內的燈影搖曳。

陸長青喊了一聲門外的小厮,卻無人應答。這個時候,許是睡着了吧。

陸長青搖了搖頭,親自走去了窗邊。

天邊有一輪明月,窗邊有一團婆娑的樹影。陸長青愣愣立在窗邊,任由冷風吹硬了他的身體。直到殘枝打上窗臺,發出“啪”的一聲悶響,陸長青方回神。

轉身的瞬間,陸長青陡然僵住。長期習武的靈敏直覺告訴他,此刻,書房內,他的身後有人!

搖曳燭光下,陸長青看見桌案後,他方才所坐的地方,此刻,站了一個人。

那人着了一襲灑然的黑袍,寬大的袖擺垂落下來,拂在了桌案上。他就那樣随意立着,卻給人以莫大的存在感。燭火的光映照上他的身,他側面的輪廓叫陸長青眩暈。黑袍男人微垂了頭,視線在桌案上的一封書信上逡巡。那一封正是陸長青與犬戎國的王紮吉多間往來的密信。

然而,陸長青卻仿佛一點也不在意密信被窺探似的,他只猛地上前兩步,卻又停下。他眸光閃爍,內裏閃着不可置信的光。他嘴巴張合,想說什麽,所有的聲音卻悉數堵在了喉間。

到底還是上首的男人率先擡起了頭來,那樣的一張臉啊……

“長青。”男人開口,竟是喚了這樣一個名字。

陸長青立時老淚縱橫。

男人緩緩自桌案後走出,他每近一步,陸長青的呼吸便要急促一分。到了後來,男人一聲輕笑,“放心,我是人。”

陸長青繼續啞聲。

男人負手,目光卻是透過窗戶,落向了院中,“這棵樹仍在,倒是比我活得長久。”

“殿、下……”陸長青一聲悲怆的呼喊,跪倒在地。

男人仍由年老的男人跪倒在自己腳下,半響,他方道:“長青,我可還能再信任你?”

南思随着肖澈的隊伍來到南國都城門下的時候,正值子時。

整個世界都睡了,只那呼呼的冷風叫嚣着在證明自己的存在。

透過單薄的馬車簾一角,南思看見一身白衣的肖澈立在城門前。緊閉的城門那樣高大,那是一個深黑的洞,一口就能将他吞噬掉。

吞噬掉他,肖澈?

南思自嘲一笑,放下了車簾。肖澈不把城門砸了就不錯了。

然而,肖澈還真就在城門口吃了閉門羹——守城的将士拒不開門。

這也難怪,他如今一身布衣,身後扮作商隊的親衛們更是一個比一個狼狽。

無奈之下,肖澈亮出了攝政王府的私印。

火光下,城樓上的某将士眼內有什麽東西一閃。

厚重的城門開啓,刺耳的“吱呀”聲響傳出老遠。

這是南思頭一回如此近距離目睹城門開啓的景,她只覺黑黑的門洞口更似猛獸的口了。

一行人大搖大擺入了安靜的城。

肖澈打馬行在前頭。他間或回一個頭,目之所及之處,馬車穩穩按着他行出來的路線走着。夜風不時吹起車簾一角,馬車內,南思安安靜靜坐在那裏。肖澈便舒出一口氣,竟生出了此生歲月靜好的感慨。

帶南思回京,這并不是一個頂好的主意,甚至還會威脅到她的性命。肖澈終究是自私了,他十分清楚地知曉,若再放任南思在外頭,他失去她的期限便是永遠。他自然看見了一路行來她眼內的戒備與敵意,可那又如何?左右他已自私了那麽多回,也不差這麽一次了。

思忖間,隊伍行到了東華門。

東華門乃京中鬧市所在,四通八達的一條街在白日裏喧嚣無比。到了子時,如被鬼怪吸去了白日的精魂般,東華門安靜得古怪。

“所有人,打起精神來。”這是肖澈的聲音。

“是!”

過了東華門一半的時候,肖澈吩咐左右近衛注意着點前頭,自己打馬向後方的馬車去。

透過微開的馬車的簾角,肖澈看見南思的一雙小手擱在膝頭,是安安靜靜的模樣。那一瞬,肖澈只覺時光陡轉,他仿佛看見了喜房內安安靜靜端坐在床上的南思。那個時候,他知她并不願意,而他也抱着不純的目的。那樣一樁婚姻,在驕傲的肖澈看來,注定失敗。于是,臨到頭來,他放棄了。

如今想來,那不是他的放棄,不過是他的臨陣脫逃。

承認吧肖澈,你在後悔。

視野內,南思的手指不由蜷起。

可是冷了?

他想,失而複得不易,他會對她好的。

想到此處,他雙腿一夾馬腹,馬兒噠噠上前。

肖澈伸手,馬鞭要看便要觸碰到馬車簾子的一角,卻在這個時候,變故陡生。

作者有話要說:

☆、京城變天(2)

“殿下小心!”側首的兩個近衛一聲喊,二人齊齊撲向肖澈,肖澈落馬,被撲倒在地上。

空氣裏有濃烈的火光在燃燒。

肖澈擡眼間就看見有龐大的火球自對面的樓裏直飛而來!

火球直直對準他方才在馬上的方向,顯然是直取他性命而來!

如今,他沒事,火球卻是全速前行不停。

馬兒驚起,嘶鳴聲不絕。

肖澈就眼睜睜看着龐大的炙熱火球直直砸上馬車。

“思兒!!!!”

馬車頃刻間崩塌,與火球燃燒在一起,連馬車外的車夫也沒來得及逃出。

肖澈瘋了般沖向前去,全沒了平日裏貴公子的風度。

七八個近衛拼了性命不要将他攔住。

肖澈的失态也只在一瞬,下一瞬,他眼內恢複清明,只因東華門的正前方有士兵列隊而出。

陸長青親自帶隊,無數陸家軍自東華門的個個入口湧來,瞬間就将肖澈等人圍了個遍。

馬上的陸長青摸着自己長長的一把胡須,淡淡一笑:“攝政王殿下,請跟老夫走一趟。”

南思随着啞仆一道奔逃,他們跑進了一條巷子裏。

氣喘籲籲間,一把匕首抵上了啞仆的脖子,“你早知東華門會有變故?你早知會有火球砸下來?”不然怎會将逃跑時機卡得那樣精确!

啞仆看不見,一張瘦削的面頰在月光下顯得可憐。

但南思知曉,這些都是啞仆他的僞裝。若沒有些個真本事,他怎能從大漠一路跟随她至此?

啞仆咿咿呀呀,說的話南思完全不能聽懂。突地,啞仆耳朵一豎,他極快得抓住了南思的手腕。

南思一痛。

同時地,小巷子裏響起了說話的人聲。

此刻在京中,南思無絲毫勢力可言,處于見誰都有躲的節奏,真是有夠憋屈的!但南思并不自棄,起碼她還活着,這便是個好現象。日後的事誰說了準,日後的事有無限的可能。

入得巷來的景是一隊巡邏的士兵,不得已之下,南思只得随着啞仆一道翻牆入了一戶人家的院中。

月上中天,這戶人家的院落顯得凄清。

院中有水井,井邊的紫藤花架早已衰敗,架下的一張躺椅更顯得滄桑。此情此景看在南思眼中,她只覺熟悉。這裏是……

身邊的啞仆自喉間發出了低低的哀鳴,似痛苦。

南思還來不及顧上這人是怎回事,只聽身後“吱呀”一聲響,老舊的院門被人推開了。

待見到肖冉雲徐娘半老的身形款款行來,暗處的南思方肯定自己的猜測,這裏不是別處,這是她曾因翎城私闖過的四皇子府。

想到翎城,南思心中又是一悶。那個家夥,也不知如今身在何處……

那一邊,一襲水藍裙裝,頭戴紗麗的肖冉雲已推開了房門,動作娴熟自然,如自個兒是女主人一般。

南思不打算與那老巫婆似的女人有何牽扯,可啞仆偏偏像是中了邪一般,商量都不與她商量一下,徑自就朝那半空的房門走去。

他這是要作死的節奏嗎?

望着啞仆怔怔的背影,南思罵了聲“尼瑪”,還是跟了上去。

啞仆武藝不錯,在他的幫助下,二人上了房梁。

這房梁的構造比較奇特,似閣樓。趴在閣樓上往下看去,南思就看見肖冉雲在對鏡梳妝。

銅鏡中映出了女人戴着紗麗的神秘的臉,和一張男人的臉。

男人?!

因為角度的關系,南思并不能看清鏡中男人的樣貌。肖冉雲就不同了,只聽她語聲如常道:“你來啦。”

肖冉雲完全在自言自語:“二十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這便是你對我的懲罰吧。”

“冉雲,能懲罰你的只有你自己。”一把低沉的男音。

肖冉雲并無異色,“就連最後一點念想也不願留給我,你還真是狠心啊。”

“論心狠,我尚不及你。”

肖冉雲聲音突然變低:“你可在怨我?當初你我二人情投意合,若不是我一時糊塗,我早是你妻子了。”

這一回,趕在男人說話前,房門猛地被人自外頭推開,走進來一個肖府的老管家:“夫人不好了!陸長青那狗賊發動了兵變,少爺已被抓走了!”

肖冉雲猛地立起,她長長的衣袖帶落了精致的銅鏡。銅鏡滾落到地上,可憐兮兮撞到了牆。牆邊的銅鏡将将映入南思的眼,銅鏡上的男子正對着南思颔首輕笑。

南思“啊”一聲就暴露了目标。

“什麽人?!”老管家一聲喝,矯健的身體就躍上了房梁。

驚魂未定的南思開始在似房梁的閣樓上奔逃,啞仆斷後。

原來銅鏡上的男人的臉是刻印上去的,肖冉雲可真夠變态!

怨念間,老管家已追至了南思身後極近的地方,好吧,啞仆被打倒了。

望着老管家猙獰的面色,南思兩眼一閉,做了一個選擇,她自閣樓上打開的窗戶上跳了下去。

雙腳一離窗臺她就後悔了,如此這般豪氣是豪氣,可落地了怎麽辦?會摔死的!

南思未摔死,南思的身子直接在地上撞出了一個洞來,她自洞裏掉了下去。

尼瑪,四皇子府處處藏機關啊!

這洞極淺,南思還未享受到下墜的樂趣,就屁股着了地,她落在了一處平臺上。

平臺上安安靜靜的,有頭頂上方的一抹月光照下來,勉強能識物。

南思在半昏暗的地方呆了一瞬,就往平臺下探出了頭去。

平臺往下有一把木質的梯。

頭頂上方有匆匆腳步聲傳下來,南思一咬牙,開始順着梯子往下爬。

雖在黑暗的地方爬梯,但不知為何,南思心中是平靜的,冥冥中,她覺得前方好似有什麽東西正在等着她。

不知爬了多久,南思猛閉眼,只因身側的冰冷石壁間傳出了刺目的光。石壁間有個可容一人通過的通道。

南思棄了梯子,開始順着通道往內爬。

終于,她聽見了底下說話的人聲。

“都安置好了,不可有閃失。”

“是,主公。”

南思只露出了一雙眼睛,她一眼就看見下方走道盡頭處,那個負手而立的黑袍身影。

南思的心跳不由快了一拍。

只可惜他是背對着她的。

南思強迫自己稍稍移開視線,她就看見走道兩側有木質的栅欄門,栅欄門內是一間間似牢房的空間。

地下私牢!

自古皇子皇孫家中有這樣的秘密地方存在并不奇怪。

南思聽見了一聲呻吟,她一驚,這私牢中竟還是關了人的?!

黑袍男人踱步去到了一間牢房前。

牢房內果然有人!

等等,那個人是……

作者有話要說:

☆、京城變天(3)

南思猛地瞪大了眼,那人縱然胡子拉雜,滿身邋遢,南思仍一眼就認出了此老頭是她的太傅!

“出來吧,我都看見你了。”黑袍男人面對牢房,卻是說了這麽一句。

南思不動。

“可是要我親自帶你下來?”

南思繼續裝死。

“那便繼續讓我們的太傅大人在此安度晚年吧。”

“翎城你混蛋!”

“臭丫頭,還不快來救你恩師出去!”太傅大人中氣十足的吼聲。

眼前的翎城叫南思陌生,臉還是那張臉,笑還是那樣的笑,可南思總覺得,他變了。

二人在私牢外的走道上相對無言。

到底是南思率先敗下陣來,她轉過眼去,不願看他。

不看翎城看牢房,然後,南思就驚呆了。牢房中所關的竟都是她過去在朝中的親信!禮部尚書,內閣元老,太監總管……他們一個個橫七豎八躺在那裏。

他們不是都被肖澈處以極刑了嗎?怎麽……

南思猛地擡眼看翎城。

翎城淡笑道:“無事,睡着了而已,免得見着了你太激動。”

南思:“……”

“肖冉雲做的?”

“或許吧。”說話間,翎城已走來了南思的身邊。火光下,他目光灼灼,叫南思受不住。

“你怕我?”他挑眉。

南思正視他:“不,我只是覺得你這人不靠譜!”

“對不起。”

“……”他這麽從善如流地道歉,反倒叫南思愣住了。她其實有很多話想問他,更有無數言語要與他傾吐,可面對眼前這個突然出現的他,她突然覺得詞窮了。

翎城很快打破了陌生,他猛地握住她纖細的手腕,看着她的眼,認真道:“幫我一個忙。”

“……”

簡陋的房內有一張床。

肖冉雲推開房門,一眼就看見了床上那個側身朝裏而睡的女人。

“你是誰?!”肖冉雲戒備。

明明滅滅的燭光下,看不見女人嘴唇的張合,只聽得她的聲音道:“冉雲,一別經年,你已不認得我了?”卻是一把低沉悅耳的男音。

肖冉雲當即頭暈目眩,踉跄靠倒在牆邊。

“你……是?”

床上的男聲又道:“是我。”

“不!”肖冉雲激動不能信,“你怎麽可能是他?!你……”

“你心中将我想做誰,我便是誰。冉雲,人死如燈滅,肉身形象與我來說,不過是換了根燈芯。不過,你還能認得我的聲音,倒是叫我意外。”

肖冉雲面上是驚駭,可她仍舊止不住朝床的方向望去,“真的……是你?”

“不是我,是我的魂魄。”

“咣當——”一聲響,肖冉雲整個人跌落在地上,帶倒了牆上懸着的一把刀。

“你、你……”聲音顫抖,卻是說不出話來。

“我聞得你日夜思念我,卻原來是害怕見到我。看來,是我錯了,我不該留戀人世間。”

房內有粗重喘息聲不絕。

經歷了最初的驚駭,肖冉雲回過了神來,“阿城?”她猶自不能相信。

男聲輕笑了一下,“你過去可不是這般喚我的,怎麽,時日太久,忘記了?”

肖冉雲面色徹底死白,她哆嗦着嘴唇,“城……”尾音不絕,似要繞梁三日。

“放心,陰陽兩隔,我不會對你造成什麽威脅,不過是想來向你證實一些事情。”

牆邊的肖冉雲緩緩擡起臉來,她臉上的紗麗在方才的激動中落去,就現出了她那張斑駁錯落的臉來,“你說。”

男聲沉默片刻,方道:“當初背後捅我一刀的,可是你?”

房內變得死寂。

再開口時,肖冉雲的聲音倒是平和了,“我早料到我這麽一日,我已做好于你同去的準備。城,今夜,你是來帶走我的嗎?”

她口中的城道:“抱歉,我在下面已有心上人了。”

“她是誰”肖冉雲面色立時猙獰。

“冉雲,她不過是個鬼,難道,你要與鬼去争?也不是不可以,不過,你得先要死去。你舍得死嗎?”

肖冉雲氣息急喘,“城,我願為你做任何事!”

“冉雲,可能說這樣的話有些毒,不過,有些事情,我還是想要點醒你,也不枉你我相識一場了。其實,你怕死。若想于我相聚,二十年前你大可死了。可當時那年,你選擇保全自己,殺死了我。冉雲,你我的情分早就斷了,你又何必在此執迷不悟。先讓我把話說完,我冒着灰飛煙滅的危險來此,便是要超度你。”

“我……我是為了肖家。肖家……肖家不能倒。”肖冉雲辨道,聲音卻是虛的。

“冉雲,你的一輩子都被肖家拖累,你還要被那樣一個吃人的家族捆綁多久?”

“我……”

男聲繼續循循善誘:“相信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殺了我,你我如今尚且能站在此處心平氣和說話,縱然你對肖家放手,肖家人也不會對你有多少怨言。冉雲,你已做得夠多,更将自己逼得夠緊,放手吧。”

肖冉雲失聲痛哭。

一聲喵叫乍然響。

雪白大貓從天而降,瞬間降落到肖冉雲精致的發髻上。

未待肖冉雲有所反應,有勁貓爪子一拍,瞬間揚起一陣粉塵。粉塵彌漫上肖冉雲的面龐,肖冉雲瞬間倒地不醒。

“喵大人!”床上的女人一聲驚叫,恢複了正常的甜美女兒音。

雙腳一落地,南思回頭,身後的高塔聳立在漆黑的夜空中,別有一種陰森森的感覺在彌漫。陰森的鐵塔內禁锢了一個半老的女人,女人的身體是自由的,心卻生活在黑暗中。本就心裏不健康了,再被這麽一刺激,指不定就要瘋。

想到此處,南思不禁看向身邊的男人,這個越看越叫人看不透的男人。

男人一身黑袍,修長的身體灑然立于月光中,男人的肩頭站了一只喵。

南思掉頭就走。

“喵!”是喵大人在挽留。

南思繼續走。

“喵喵喵喵喵!”是喵大人在炸毛。

南思又走了兩步,便聽得沉穩的男聲提醒道:“轉出這片林子,就有守軍。”

尼瑪這人太欠扁了!

南思戒備将翎城看着。

作者有話要說:

☆、京城變天(4)

翎城微擡了下臂,他肩頭的喵大人就乖乖跳下了地,蹭啊蹭啊就蹭去了南思的腳邊,喵喵叫,讨好。

他老真摯老真摯看住南思的眼,“我叫你來沒別的意思,不過是想讓你參與有關我的一切。”

“你的一切?”南思挑眉。

翎城攤手,“如你所見,我被女人抛棄,還險些丢了性命,花了二十年才緩過來。”

南思:“……”

南思雖不再那樣戒備,卻仍舊不能放下心防。大樹下,一女一男一喵嚴肅對話中。

南思:“你說你是死人。”

翎城:“未死成的人。”

南思:“那你怎會出現在皇陵……”南思突然頓住了聲音,只因一個荒謬的可能性突然冒了出來。她猛擡頭,對上的是翎城漆黑不見底的眼。他的眼睛如二人初見時那般,深沉似古潭,好似有萬千的情愫隕滅在其間。

“不要露出那樣子的眼神。”翎城伸手,大手就那樣輕點了下南思的眉眼,“是個男人都會心疼。”

“你在帝陵中活了……二十年?”

回應南思的是遠處某個突然冒出來的守衛的一聲喝:“有擅闖者!兄弟們,沖!”

翎城就拉着南思沖了,當然,是朝相反的方向。

呼呼風聲裏,這人竟還有說話的興致,他說:“于別人是二十載,對我來說卻只一瞬。我睜開眼睛就看見了你。”

那一刻,南思将将轉過頭去,她只覺得,身邊男人的雙目,亮若星辰。

“憑什麽叫我相信你?”

“時間會證明一切。”二人上了一棵高樹。

“你在詭辯。”

他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待樹下的守衛走過,方将她放開,“別人的說話都是狗屁,只是相信你的感覺。”

她皺眉:“你真粗魯。”

他笑:“可我真實。”

二人在灌木間潛行。

“她為何要殺你?二十年前發生了何事?”

他一把将她拉低到灌木下,“這一部分的細節,待我想起來再告訴你。”

她打他一下,“為何要扮鬼吓肖冉雲?”

他笑了:“因為意難平。”

深黑的小道上,喵大人在前頭開路,南思的心緒卻有些不平,只因他的那一句意難平。若他未說假話,那麽,那個女人,是傷他很深了。

南思擡頭間,觸上了翎城英挺的側臉。這樣一個男人,是有多狠心的女人,才忍得下心這樣傷他?

“肖家在南國的勢力盤根錯節,肖家的關鍵在肖冉雲。南思,坐穩帝位,肖冉雲是你最大的威脅。”

南思猛地止步,不可置信看他。而又因走路收勢太急,她不慎一腳踩上了喵大人的尾巴,喵大人瞬間炸毛,喵叫聲震天,輕易就吸引來了守衛無數。

翎城一身嘆息,“抱緊我。”

男人縱身一躍,寬大的袖袍張揚開來,在夜空中形成了一副迷亂的景。

當然,在施展輕功前,他未忘記捎上整只貓都不好了的喵大人。

翎城是壞蛋!竟然把她帶來黑兮兮的山上,這是要幹嘛?!

“對于方才塔內發生的一切,作何感想?”半山腰上,翎城面朝着土坡的下方,問了這麽一句。

土坡的下方黑漆漆,間或有一兩點瑩綠的光閃亮,是螢火蟲吧。

南思道:“沒什麽感想。”

翎城:“哦?那她喚我名字時,你掐我做什麽?”

被說中心事的南思惱羞成怒:“叫得那麽親熱,還‘城’?我呸!”擡眼時,對上的是翎城帶笑的眼。

“所以?”他語帶鼓勵。

南思掉頭就走:“所以你好滾了!”

可是,沒走成,喵大人自後頭叼住了她的裙子。

南思怒着一張臉回頭,對上的是翎城認真的眉眼。一輪明月将他墨黑的身形映照得刺目非凡,他說:“肖家的勢力在南國根深蒂固,非一日可鏟除。南思,讓我幫你,我會成為你最忠實的擁護者。”

南思的眼皮子一跳,她轉過身來,認真将他看住。腳下不留神,一腳又踩上了喵大人的尾。

喵大人随即炸毛,可惜,此刻沉浸在眼神較勁中的男人與女人沒功夫理它。

“你的條件?”半響,南思道。

“讓時間證明一切吧。”言畢,翎城拉着南思就跳下了土坡。

土坡下,一棵百年老樹接住了他們。

南思還喘着氣兒呢,翎城就撥開了樹枝,樹下,黑壓壓的武士站了一片。

南思一口氣兒就沒緩過來,“這麽多人?帝都附近?你不要命了?!”

翎城只是看着南思:“他們都是你的。”

南思:“!”

翎城:“與我簽訂血契吧。從此,你我福禍相依,生死相許。他們自然會為你賣命。”

南思嘴角抽搐:“你剛不還說時間證明一切?”

翎城:“我考慮了下,那個不把握。”

南思:“……”

高高的樹上,冷風吹得呼呼,南思卻只覺周身熱血沸騰,十萬死士啊!

“我憑什麽相信你?”她還是這句話。

翎城笑了一下,又大又圓的月亮就在他肩頭的後方,讓他整張臉看起來好看極了,“相信我可是會有損失?”

“……沒有。”

“你我一路走來,為何選擇與我站在一起?”

“因為我……”相信你。

翎城眼內是了然,“看,相信我并沒有想象得那麽難。”

“那是兩回事。”南思辨道。

“那便是你的問題了。”他的口氣輕輕松松的,“人生路上幾多轉折,轉折的背後是選擇。做對一個選擇,下半輩子可能就一勞永逸了。”他不着痕跡給她暗示。

高高的樹上,他猛地将她拉近,她嬌小的身子悉數貼上去了他寬厚的胸膛,“準備好了嗎?”

暗夜裏,他的眼睛像是會發光,無端端叫她心慌,“你,離我這麽近,做什麽?”

他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牙,這個樣子倒讓他看起來顯得年輕了。南思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她好像從未問過他的年紀,而他,也是長着一張看不出年紀的臉。

“該不會是個老妖怪吧。”南思叽叽咕咕。

“南思,”他突然喚她的名字,“你敢不敢?”

作者有話要說:

☆、京城變天(5)

“什麽?”

“你敢不敢向我邁出這一步?”

南思沉默中。

翎城:“很好,我喜歡你的默認。”

南思:“……”

然後,不給南思絲毫反應的時間,握住她雙臂的他的大手猛地使力,她便随他一道向後倒去。

他的身後,出乎她的意料,竟是一個樹洞!

深黑的樹洞裏,兩人面朝面往下墜落。過耳的風吹亂了彼此的發與衣,他們的身體并衣裳交纏在一起,如兩只分不開的蝶。

她只覺暗黑中,他的眼睛比星星還要好看。

尼瑪真是中了邪了!

大樹的內裏中空,直通地底下的洞。

“這是什麽地方?”南思同翎城拉開距離,謹慎問。

翎城卻是不理,徑自看向頭頂上方。

二人的頭頂上方,有窸窸窣窣的泥土掉落下來。

“不好!洞要塌!”南思喊了一句,撈起地上的喵大人就要跑。卻不想,背後有一雙大手撈上了她。

南思被翎城撈進懷中,他半抱着她退去牆角,貼靠去了冷硬的牆壁上。他在她耳邊低低說着話:“我怎會讓你被石頭砸到?”

頭頂上方的動靜吸引了南思全部的注意力,頂上有泥與石落,就落成了一個大大的空洞。有明晃晃的月光灑下來,将地底照得瑩亮一片。

盈盈月光中,有黑衣武士一個接一個往下跳,直到他們将地底的龐大空間填滿。

南思與翎城對視,他眼中深邃一片,她沒那個道行去看清。

腳下的喵大人率先炸起了毛,粗短的四肢幾下蹦跶,就跳上了翎城的肩頭。喵大人一聲喵叫,感覺到放松,整只喵都放松下來。

南思很快便明白喵大人的緊張源自何處了。腳下的土地開始震動,身後的石牆開始移動,南思感覺到整個地面開始往上擡升,就好似有什麽龐然大物正破土而出!

慌亂中,南思又與翎城的視線對上了。這一回,他長臂一伸,瞬間将她拉離石牆,去到他的懷中。她的雙腳踩上他的腳背,她的整個人幾乎都扒在了他的身上。雖然丢臉,但不可否認的是,只有在翎城身上才是穩的。翎城穩穩立在那裏,好似地動山搖都不能令他動搖。

翎城肩頭的喵大人搖頭擺尾一聲“喵”叫,表達的意思是——同病相憐。

“嘩啦啦——”此起彼伏的震天響。

在南思驚駭的目光下,四面的牆體坍塌,現出牆的另一側齊整列隊好的黑衣武士來。他們個個手握長刀,擡起的眼眸內瑩綠,似野狼。

腳下的震動仍在繼續。

“抱住我。”男人的呼吸噴在她的頭頂上方。

“我……”不!最後那字沒說出來,只因腳下的土地猛地一個震動,南思踉跄撲進了這人懷中,還磕到了自己的門牙。

尼瑪好痛!

南思貼着翎城,不敢再動。

目之所及皆是黑衣武士肅穆的身影。

南思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持續往上攀升,地面崩開,隆隆陣響裏,黑色的龐然大物終于出現在了視野中。

那是一個龐大的輪盤,占據了整個的地下空間,此刻,所有人皆立在輪盤之上。

四周圍靜得可怕,空氣裏好似只餘了輪盤中央的她與翎城呼吸的聲音。他們的周邊,黑衣武士圍攏,順着輪盤的紋理層層疊疊鋪散開去,遠遠望過去黑壓壓一片,只看得見人頭。

翎城:“怕了?”

南思:“因為我有密集恐懼症!”

南思的聲音就好似是某種一觸即發的訊號,幾乎是在她話音落下的瞬間,黑衣武士齊齊亮刀,森寒的長刀在半空中劃出一道亮得驚人的弧度,而後,深深插進腳下的輪盤中。黑衣武士齊齊跪倒,喊聲震天:“願為主公效犬馬之勞!”

大地都抖了三抖。

“他們會是你的。”翎城的聲音蠱惑。

望着黑壓壓一片的武士,南思知曉,他們是力量的象征,她眼內的某些東西不由變了。

敢還是不敢,這是一個問題。

“我敢。”南思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原來并沒有自己想象得那麽難。

翎城就笑了,他笑出了一口白牙,讓他看起來年輕了好幾歲,好看極了。

“我的榮幸。”

然後,在南思瞪大的眼下,武士齊齊舉刀,毫不猶豫劃開自己的手臂,任由鮮血滴落進腳下的輪盤中。輪盤上的條條紋理立時被血水填滿,成了道道溝壑。空氣當中,血腥味不絕。

南思感覺到立在輪盤中央的自己完全被血水包圍,還不待她表達出內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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