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有樁親事

天熱,就在院子裏擺了張長條桌。

飯菜都擺好的時候,顧大山和顧大富也從外面回來,正好趕上吃飯。

這是呂老太太的安排,趁着天沒黑透的時候把飯吃了,還能省蠟燭。

顧大富一回來就跑着去洗臉了,顧大山看見顧玉成醒了,臉上露出幾分喜色:“二郎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顧玉成:“勞大伯惦念,我好多了,這次醒來就跟重活一遭似的。”

他畢竟不是原來的顧二郎,哪怕有原身記憶在,行事也不可能一樣,是以但凡有人問起,就要提一句與之前不同,為往後做個鋪墊。

大房的顧明祖和顧明宗都在學館,只有大伯娘周氏帶着十歲的小女兒顧明珠在桌上。顧玉成擡眼一掃,就發現呂老太太和顧大山、顧大富的碗裏米最多,都堆得結結實實。其次是周氏,這胖胖的婦人不但自己盛了一碗八分滿的飯,還給顧明珠盛了同樣的一碗。

王婉貞忙了一天,從地裏回來就去做飯,沒歇過一口氣,也不過半碗稀粥配一個粗糧饅頭,連菜都很少夾。

顧玉成看看自己碗裏的稀粥,什麽也沒說,慢慢地吃起來,間或拿勺子給小黑丫頭喂幾口。

他太久沒吃東西,雖然餓,也不敢吃太多,怕一下撐壞了腸胃。

倒是小黑丫頭的飯量出乎他的意料,這麽大點兒的孩子喝了整整半碗粥,還巴着他的手,張着嘴要吃。

王婉貞不安地夾起一塊鹹菜,給顧玉成使眼色。顧玉成當沒看見,拿起碗又盛了兩大勺。

顧家并不缺吃的,這點糧食還是有的,他得讓小丫頭吃飽飯。

一周歲的小孩還不會走路,再不吃點東西,以後發育都跟不上。

看他拿着勺子又喂,周氏翻了個白眼,板起臉道:“二郎,她一個小丫頭能吃多少?再喂下去別把肚子撐破了。”

顧玉成看看胖胖的周氏和敦實的顧明珠,道:“不會。我記得明珠小時吃得更多,還經常吃雞蛋,才能長得像現在這樣結實。”

顧明珠已經十歲了,再過兩年就該相看人家了,小姑娘又天然地對美醜敏感,一聽“結實”就撅起了嘴,也不吃飯,拿筷子把碗敲得邦邦響。

這溪口村的習俗,敲碗筷是罵廚師。有那去飯館酒樓吃了飯又不滿意的,就會敲碗,權當咒罵。

顧玉成等了幾息,見沒人吭聲,周氏也自顧自吃飯,當即把自己用過的筷子在袖口擦了擦,長胳膊一伸,敲在了顧明珠手上。

他大病一場,又沒用多大力,敲完連個紅印都沒有,顧明珠卻是嘴一撇,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你這是幹什麽!要打死你妹妹嗎?”周氏騰地起來,食指指着顧玉成,起身要去打他,“她小孩子家家的,敲個碗怎麽了?你瘋了吧你顧二!”

王婉貞滿臉惶然,就要賠罪,“大嫂,我……”

顧玉成攔住她,正色道:“大伯娘,這都是為了大哥好。明珠已經不小了,吃飯卻沒有一點儀态,不是給大哥惹禍嗎?大哥剛考上秀才,在咱們溪口村是頭一份,正是需要家裏人給他揚名的時候,怎麽能這樣呢?叫人說秀才妹妹吃沒吃樣,坐沒坐樣,大哥在學堂裏都臉上無光。”

他要只說顧明珠不尊重長輩,沒個樣子,那周氏簡直是理也不想理。可是提到自己的秀才兒子,那就不一樣了。這可是她的心尖尖,誰也不能給兒子抹黑!

最重要的是,顧明祖已經17歲了,本來相好了人家該成親的,但周氏一看兒子真中了秀才,又有員外老爺想把閨女嫁過來,毫不猶豫地就退了原來的親事,跟員外老爺家定了親。

她兒子都考上秀才了,那莊稼漢的閨女自然配不上,退親也是自然。只是到底受了些指指點點,而且還有倆月新媳婦才過門……

顧家在溪口村,人家員外卻是在縣城,成親後自然也住在縣城裏。周氏本想等新媳婦進門後,就尋個機會把小女兒也送到城裏,讓她跟着新嫂子見見世面。

這要是閨女一直這樣,秀才兒子的名聲确實不好聽啊。

周氏猶豫的當口,呂老太太給顧大富夾了幾大筷子菜,眼風掃過去,呵斥道:“都坐着好好吃飯去!有吃的還不惜福,都該餓到逃荒去,才知道老老實實吃飯!”

小打小鬧的她不管,誰也不能給秀才孫子抹黑!

周氏順杆坐下,顧明珠也拿起了筷子。

顧玉成将剩下的粥都喂給小黑丫頭,沉默地吃完了這頓飯。

飯後,大房一家回了自己房間,顧大富則跟着呂老太太進了堂屋。

老太太最疼他,慣愛在堂屋裏留好吃的,他每天都能趁機補一補。

自從二哥去了,他每天跟着大哥打下手,累得半死,還總被嫌棄。

今天可得跟母親好好說說。

王婉貞讓顧玉成照看小丫頭,收拾好桌子就洗碗去了,又趁着月色把院子打掃一遍,這才打了水,提到自己屋裏。

這屋子當年蓋起來的時候挺寬敞,只是顧玉成逐漸長大,雖然大部分時間在外面上學,也很不方便。顧大河就和大哥商量着,把兩個屋子裏都隔開了一小間,當做兒子們的房間。

現在,顧玉成就在自己的小房間裏坐着,拿着個毛巾給小丫頭擦臉。

看兒子确實精神好了許多,整個人也不像剛回家時那般消沉,王婉貞只覺得再累再苦都值了。

自從丈夫出事,她的天就塌了一半,後來兒子昏迷,更是憂心得日夜睡不着覺。

現在兒子醒了,真是老天保佑啊。

王婉貞在心裏念佛的時候,院子另一頭的房間裏,周氏正和顧大山低聲争吵。

“這事兒不成!”

“顧大山你少跟我裝蒜!你也不看看現在什麽陣仗?名祖眼看着要成親,三弟也相好了姑娘,入冬就娶媳婦過門。名祖倒是憑本事,讓岳父家送了個院子,在城裏住着。你讓三弟住哪兒去?還住在老太太旁邊那耳房裏啊?”

“這,這不是還沒娶嗎?哎你輕點啊別擰!”

“火燒眉毛了你還不當一回事兒啊?我那天可聽老太太說了,他想讓咱們跟着名祖到縣城擠着去!”

“不能吧?家裏這麽些地呢,一天也離不了人,三弟哪會種地啊?”

“這還用問?地你種着呗。”

“……”

顧大山不吭聲了。

三弟是老來子,他都三十四了,這弟弟才二十整,沒比名祖大多少。

顧大富出生時,家裏的日子已經好多了,青磚大瓦房都蓋起來了。呂老太太疼兒子,兄長們又比他大那麽多,就一直沒讓他怎麽幹活。

幹活吧,顧大富吃不了苦,讀書吧,也讀不進去,就這麽在家裏一天天的過着,幹點小活。鄉下人家,最不待見的就是無賴懶漢,顧大富哪怕生得齊整,也沒好人家看上。這一來二去的,就拖到了足足二十歲。

終于借着秀才叔叔的名頭定了個老太太看上眼的姑娘。

就憑老太太對顧大富的偏愛,那還真舍不得讓他和新婦住小耳房。

顧大山想了一通,發現周氏說得對,煩躁地抓了把頭發,吭哧了兩聲沒說話。

多年夫妻,周氏一看就知道這事兒丈夫同意了,眼裏閃過一抹得意,撞了撞顧大山,聲音也拐了幾個彎兒:“這也不是坑你侄子。你看他都十四了,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又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憑弟妹一個婦道人家,哪裏娶得上媳婦?”

“我娘家表哥可是富貴人家,又只有紅英這一個閨女,虧誰也虧不了自家孩子啊。”

“這樁親事,可是別人盼都盼不來的,明兒我就跟老太太提去,弟妹都說不出二話來!”

王婉貞确實說不出話來。

不過是氣的。

妯娌十幾年,周荷花當她不知道吶。她哪有什麽表哥?不過是挂個名暗地裏說媒罷了!

那周紅英是十裏八鄉都有名的周癞子家裏的閨女,周癞子經營下偌大家業,手段不怎麽幹淨,都說是造孽太多了,才會沒有兒子,小妾納了一房又一房,還是只有周紅英這一根獨苗。

周紅英承了周癞子的一張醜臉,又被嬌慣得脾氣爆烈,沒少得罪人。連大河那麽老實的漢子,都在背地裏說過一兩次。

現在大河才剛走,周荷花就想把他兒子賣給周家當贅婿,可真是——

“蛇蠍心腸!蛇蠍心腸!”王婉貞渾身哆嗦,指着周荷花不知道說什麽好。她本性老實,又被欺負慣了,一時間竟不知道怎麽回嘴。

“弟妹你這就不知好歹了。”周荷花翻了個白眼,“我這也是為二郎好。三弟就要娶妻了,你們也沒個去處,你婦道人家帶着閨女,跟娘擠擠也行,二郎可怎麽辦?他是二弟的獨子,可不能連個媳婦都沒有!”

“人周家可是說了,都是從前在四平鎮看二郎是個讀書苗子,這才願意出銀錢招他上門,接着供他讀書。以後那家産啊,也是二郎的。這可是打着燈籠都找不着的好事兒!”

主座兒的呂老太太掀掀眼皮,看了唾沫橫飛的周荷花一眼,沒吭聲。

王婉貞只覺得腦子一陣陣發熱,幾欲暈倒,硬掐着自己手心忍住。

她算看明白了,去了大河,這家裏就沒一個盼他們好的!

顧家院子也不隔音,顧玉成很快就聽到了堂屋裏的争執聲。

他把小黑丫頭放好,讓她不要亂爬,站出去聽了會兒,原來是想讓他當贅婿。

贅者,冗餘也。

贅婿,就是一家多餘出來的、地位最低的人。在這個時代,連買來的媳婦都不如。

要是沒穿過來,顧玉成真不介意孩子跟誰姓,住誰家的房子。

可是現在,那是萬萬不行的。

聽着話音兒,周荷花仿佛要一舉定下這親事,顧玉成當即推開門進去,扶住搖搖欲墜的王婉貞,對呂老太太道:“奶奶還不攔住大伯娘?你是想看大哥被革除秀才功名嗎!”

“本朝有律,無論父母過世,子女皆要守孝三年。父親屍骨未寒,大伯娘就急着讓侄子成親,給人告到縣裏,大哥連童生都當不成!”

還有這種事兒?

呂老太太和周氏登時愣住,面面相觑。

顧玉成聲色俱厲鎮住二人,也不再多言,直接扶着王婉貞出了堂屋。

他可是老天都眷顧的人,不說廣開後宮,也是有後福的,怎能讓這周氏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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