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你感受過生命嗎
江詩韻是元嘉當咨詢師這麽久以來,遇到過的最開朗、最積極的來訪者。
至少表面上看是這樣的。
從兩人見面之後,她的臉上就一直帶着笑,并非故意做作,而是那種很真誠、很自然地微笑。
江詩韻很健談,兩人聊天的話題不拘泥于她的病症本身,就像是兩個許久未見的朋友一樣,聊着很多細碎的事。
若是普通人接觸到她,怕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把‘抑郁症’這三個字跟她關聯到一起。
說話的時候,她的語氣是脆生生的,活潑潑的,自然而然地從她身上流露出強大的生命力。
誰都不知道,她的随身包包裏,還裝着一張重症抑郁的診斷書。
“元老師,你獨自去旅行過嗎?”她問道。
元嘉搖了搖頭,給她面前的杯子斟上茶。
“謝謝,我平時也喜歡喝茶。”
元嘉的茶具是透明的玻璃壺,他新換了一泡綠茶,熱水沖下去之後,幹癟的茶葉芽兒便像是汲取了能量一樣,一片片舒展開來,像是春天裏被風吹過的草地。
湯色明亮嫩綠,散發着淡淡的清香。
江詩韻呆呆地看着玻璃壺裏的茶葉飄動,目光有些出神,好一會兒才微笑道:“這茶真好看。”
她繼續說着話,“高中畢業後,我獨自去旅行了。”
“去哪裏了呢?”
“其實我也不知道要去哪裏,我買了一張到湘南的火車票,坐着硬座,火車噠噠噠地走了二十個小時,我就看着窗外的風景,後來下了車,也沒有到熱鬧的地方去看,自己慢慢地在陌生的城市裏行走,累了就在街邊的長椅上坐坐。”
“走了半個月,去了很多地方,那是我覺得最輕松的時候。”
“印象最深的,是去到了一個果園,園主帶我去看他家的果樹,好大一片李子林,有的是青色的,有些帶着潤紅,還有些已經熟透了,紅紅的很甜,他告訴我果子怎麽生長,怎麽變化,那時我驚呆了。”
“兜兜轉轉的,最後留在了蘇南。”
她回想着那時的見聞,給元嘉分享着自己的心情。
“漫山遍野都是生長着的果子,元老師,你能感受到那種生命的能量嗎。”
江詩韻對生命的幻想比一般人更深,元嘉甚至一時間忘記了她是個重症抑郁症患者,而是一個充滿浪漫的女孩子。
元嘉沒有說話,靜靜聆聽,他能察覺到她眼底那一絲一閃即逝的哀傷。
江詩韻自嘲地笑了笑:“一切都很好,只有我不好,我是一個壞掉的機器,連自己的情緒都控制不好。”
“你從來都沒有放棄自己。”
“嗯,但真的……好累好累啊……”
正式的咨詢開始了,江詩韻說着她的過去。
她沒有痛哭流涕的賣慘,反倒冷靜地讓人不敢相信,像是一個旁觀者一樣,語氣平緩地說着自己一直以來的事。
江詩韻今年二十五歲,是個北方長大的女孩兒,重度抑郁症、重度焦慮症、以及中度強迫症。
有家庭病史,母親是躁郁症患者。
小學的時候,父親沉迷賭博,背負上了十多萬的外債,父母親幾乎每天吵架,甚至還大打出手,後來家散了,父母離了婚,她跟着母親生活。
“記得還是很清楚的,分別那天,我在哭,爸爸沉默沒有說話,媽媽怒吼着你給我滾,他說好我滾,我追了出去,哭着說,爸爸不要走,媽媽猛地把我扯回來,一邊罵着爸爸,一邊吼着讓我安靜不要吵不要哭。”
“她的眼神讓我感覺陌生,害怕。”
“那時候我沒有概念,只是很恐懼,放學回來一個人面對空曠的屋子,很害怕,我偷偷給爸爸打電話,電話裏傳來嘟嘟嘟的聲音,媽媽發現之後,拿衣架打了我,我一度以為自己要被打死了,從此再也不敢在她面前提爸爸的事。”
“到了初中之後,我的成績很差勁,老師要家長在卷子上簽字,媽媽撕掉了我的試卷,當着我的面,把我書架裏的漫畫書和雜志燒了,我沒有哭,拿膠帶把試卷一條一條的粘好,老師說,你還有臉說你媽媽不肯簽字?我不知道怎麽回答他。”
“我不敢在學校穿短袖衣服,因為我的皮膚經常青一塊紫一塊的,同學看了會笑話。”
“第一次知道抑郁症的時候,是高中的一次家長會,老師給家長發了心理知識的小冊子,媽媽看都沒看,我看了,我跟她說,我可能有抑郁症,想去看病。”
“她把那一頁抽成團撕下來丢進垃圾桶,問我說,你能不能有點用?”
“我不敢再像別人表露情緒,媽媽不會理會我的情緒,同學朋友更不願意聽我這些煩心事。”
“有時候我覺得啊,我可能真的不是抑郁症,抑郁症是好的人生了病,他的糟糕只是因為生了病而已,但我不一樣,我本來就是糟糕的,如此醜陋不堪,沒有一點用,我不敢把自己的糟糕給別人看。”
“于是我用力地表現着我的開朗、樂觀,變得積極向上,周圍的人都信了,甚至有時候連我自己也信了。”
“我不敢奢求愛,我只要安全就可以了。”
“我只想活着,真的特別想,哪怕每天都不願意睜開眼睛,想一直躺着到永遠,但我其實真的特別想活着。”
“第一次高考我只考了三本,媽媽說太貴了,讓我重讀,去了一個陌生的學校,班上一個男生喜歡我,恰好我的一個舍友喜歡那個男生,于是她有意無意地針對我,哪怕我根本沒有別的心思,她把我的內衣丢到樓下走道上,往我的枕頭上吐口水,髒鞋子在我的被子上踩,我一直忍着,直到最後跟她動了手。”
“因為我先動手的緣故,我強忍着所有委屈給她認錯,在教導處時,老師要我打電話給家長,我記得我當時幾乎哭到暈厥,辦公室門外圍了好多的學生在看我哭,媽媽不肯來,聽我哭着話都說不清楚,她直接不耐煩地挂斷了電話。”
“我就像個笑話。”
“那一年,我買了刀,在宿舍裏割腕了。”
“沒死成,被學校勸退了,媽媽說看到我就覺得丢臉,說她單身不容易,要死就幹脆點,別拖累她了。”
“我偷了她藏在櫃子裏的錢,加上自己省下來的一千塊,我離家出走了。”
“元老師,對不起啊……其實我不是去旅行了,我只是不知道自己該去哪了……”
“後來就再沒回去過,我沒聯系過她,她也從沒找過我,我原來的手機號一直都沒換,我傻乎乎地期待着她能給我打個電話,但她沒有,後來我受不了這個折磨了,就換了手機號。”
“去年我回去了,媽媽已經死了,聽說死了兩天,村裏人才從水庫邊發現了她。”
“我明明很恨她的,但聽到這個消息時,還是大哭了一場,遺物都在舅舅那邊,他們也沒聯系過我,以為我失蹤這麽久,怕也是死了。”
“我沒有多待,拿着戶口本去割了出來,我給自己改了名字,就是現在這個,我是一個糟糕的人,卻想着用一個不糟糕的名字來掩飾自己,包括平時也都是這樣做的,沒有人知道我的過去,同事們對我的評價就是很開朗,工作很努力。”
“我能想象媽媽漂浮在冰冷的水面上時的模樣,這讓我感覺到恐懼,我不想像她一樣的下場,我不想自殺,哪怕每天都過得很累很難受很痛苦,我都不敢有絲毫這個念頭,我怕念頭一起,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公司在二十八樓,頂層沒有封鎖,同事帶我上去吹過風,可以看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她不知道,那一刻我有多麽想縱身一躍,卻笑着回應她,是啊好美,風很涼爽。”
“回到辦公室時,我手心都是汗,臉色蒼白的可怕,大家以為我病了,老板批假讓我回去休息。”
“我沒有回家,去了附近的公園,從下午坐到晚上十二點,回去的時候,街邊冷冷清清的。”
“我下意識地專門挑黑暗的小路走,想象着有個歹徒出來,可以一刀把我捅死,每當想到這些時,我會抑制不住地興奮。”
“我忘記了怎麽走回到公寓的。”
“公寓樓梯間堆放着雜物,那裏常住着一只黃色的流浪貓,瞎了一只眼睛,它白天出門,晚上會回來,我平時會給它帶一些食物,它并不怕我。”
“我就坐在臺階上,那裏有橘黃色的樓梯燈,摸着它,感受着它的溫暖,它髒兮兮的,靜靜地聽我說着話。”
“後來,它被人喂了藥,死在了樓梯間裏面……”
“它小心翼翼地活着,一生沒做過錯事,為什麽要這樣對它…為什麽啊……”
元嘉聽着江詩韻的訴說。
他沒有去過那個樓梯間,原本溫暖的一人一貓的秘密之地,現在卻讓他覺得又冷又黑。
江詩韻終于哭了。
哭聲很痛。
(今晚上架)
上架需要有感言
大家好~我是轉角吻豬,今晚淩晨之後,本書就要上架了~
很感謝書友們一直以來的投票支持,以及很多書友的慷慨打賞,不知不覺一個半月了,心情還是很緊張的!
咱們這本書很小衆,主要是寫心理方面的,然後也不是傳統的爽文,只是一本比較平淡的日常文。
要說主線的話,其實也就是情感主線,在不同的日常當中,使角色之間的情感羁絆變得更強。
比如元嘉和栀子的情感線、和家人的情感線、和朋友的情感線、和來訪者的情感線等等。
是一個塑造人物的過程。
所幸,大家能喜歡上書裏的角色。
喜歡元嘉、喜歡栀子、喜歡卉卉、喜歡伊卡、喜歡喬三三……
這也就足夠了。
真要問我想要寫一個怎麽樣的故事,我自己也說不出來,但我知道我想給大家展現一個什麽樣的生活畫面,并竭盡所能地用文字把這些畫面描繪出來。
大概就是這麽個意思吧~
有同學誇我文筆好,讓我有些誠惶誠恐,畢竟這可不是好信號啊,對于網文來說,我巴不得自己能寫得更白一點,能讓大家看得開心一點。
嗯,開心點。
我是真的沒有存稿了……
大家看書的時候應該能看出來,這本書其實并不好寫,不像爽文那樣一環接一環,我在考慮有趣日常的同時,還得盡量保持職業文的專業度,要查大量的資料。
其實開這本書的原因,也是因為自己心理狀态出了問題,就學習心理學來研究自己,研究着研究着,便開了這本書了。
很多書友說,元嘉一家的生活太讓人羨慕了,或者說作者一定是個特別溫柔的人,作者的生活充滿了愛……
其實啊,我寫的故事越美好,就代表我越渴望這些。
特別渴望。
寫書是一個輸出的過程,是把自己內心幻想出來的世界,用文字的方式表達出來,某些情節我寫得越好,就說明我在這個情節上的傾訴欲越強,我有很多東西想告訴大家。
不啰嗦了,說說上架的事。
0點15分左右的時候,我會更新五章。
兩章是保底,兩章是給免費期舵主們的加更,還有一章是給掌門的加更。
都是三千字的大章。
大額打賞會有加更,規則跟貓大王一樣,每五萬點加更一章,也許沒法立即還上……
感謝編輯小姐姐給予的推薦,感謝管理員們對書評區的付出,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和鼓勵。
不少同學也聽說了,以後網文的環境可能會有大改變,小作者瑟瑟發抖中。
希望上架之後,還能有那麽十分之一的同學願意支持正版吧。
讓我也能吃上冰淇淋~~
謝謝!
(心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