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那日顧尋李随突然來找蘇瑾帛,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硬拉着他去了城門那邊。
“怎麽了?”
李随看着他一臉茫然無奈地邊拉着他走邊解釋。這麽大的事件一整天都傳遍了大街小巷,他竟兩耳不聞窗外事到了一定的境界,什麽也沒聽說。
“我說你是不是書呆子!怎麽該知道的啥也不知道。聽說近日京城中來了個官兒,張貼了一張皇榜。具體是什麽我也不清楚,反正大概是可以讓我們走出這裏了!”
京城中來人了……
一瞬間地失神,原來自己與他的距離已經那麽的遙遠。
“瑾帛,陛下下旨了去看一下嗎?”
“不急,一會會有人來通知的。”
“你呀就是懶…
那時當真是被慣壞了,連那兩三步也不想動。實在不行就指使那個人跑趟腿,他也從來沒有過怨言。
從沒想過會有一天。自己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跟一個本來決不會有交集的人,走上那麽遠的路途,只為看一眼那人發布的一張告示。
遠遠就看到那邊裏三圈外三圈地圍着一堆人,蘇瑾帛只是靜靜的站在了人群的外圍。
原來他如今發布的一紙召書都會有那麽多人關注。
天下人全由他,天下物全歸他。
才不過這一個極為偏遠的小鎮就那麽多人,那整個天下呢。
這天下那麽大,人那麽多,自己那麽小,他怎麽看的見。
沒有恨,沒有怨。自己都覺得自己可笑,如今心中還在委屈什麽,當初明明是自己非要置的那一口氣,早沒有資格再去觸碰他。
也曾經想過如果可以,他就偷偷入宮謀一個小官。隐姓埋名,靜靜的守在他身旁。
他可能會永遠不知道自己,但自己卻在離他最近的地方。
看着李随三兩步擠進人群到了最內圈,而自己卻只是站在離人群幾步遠,就再無法前進。
他過了一會再擠出來,表情卻有些怪異。
“征兵,征青壯年。”
征兵?如今天下太平為什麽就突然…
“北方戰亂。”
他嘴唇緊抿低着頭想了很久,之後擡起頭直視着蘇瑾帛的雙眼,斬釘截鐵。
“我要去。 ”
蘇瑾帛只是靜靜地看着他,嘆了口氣終究是沒有說什麽。
月光明皎,細灑在院內定定站着那人的發梢。他盯着那門前細細流過的溪泉,很久很久。久到月即西方,漫天繁星。
有微蟲聒鳴藏匿于花草間,驚擾了那人的思緒。終是揚起一抹苦笑,邁步出了院門。
城門很遠,他一人再獨行一次。
明黃色的皇榜,配上濃黑的墨。
不是他的字
轉念一想,也是,那人怎麽會親自寫這些東西。
指尖試探般的輕撫了一下那紙,又輕微瑟縮了一下,終是執拗的撫了上去,一點一點的摩挲
即便不是他寫的,也是與他有關。
自欺欺人,就像一位嗜酒人,就算是信誓旦旦的說戒了酒,卻仍舊有瘾在心底,如針紮。
北戎多次侵犯北方疆土,故征兵抗擊
北戎,孔綏安,長公主,林渙暮,種種竟都像上一輩子的事情。
那麽遙遠。
似乎與自己毫無關聯,從前一切的一切,不過是一個江南少年臆想出來的罷了。
北戎,那些并無人知的舊事重翻。
細細研讀,那個叫蘇瑾帛的奸臣竟是這一切的起源,攪亂了天下太平的池水,戰争再起民不聊生
這征途,也是他必須踏上的,誰都可以有理由逃脫,唯有他不能。便是戰死沙場,也是他應得,自己攪起的波濤洶湧,怎能置身事外。
他還想見見那個女孩,那個遠嫁他鄉的孩子。
蘇瑾帛思維瞬間頓住,繼而皆數碎裂。北戎起兵……那遠嫁的長公主……
也定是不在了……
那夜,有路人看見有一個人站在城門整整一夜只是定定的站着望那星空,隐隐月光映射下看見那個人淚流滿面。
物是人非。
小水在哭,她扯着蘇瑾帛的袖口說瑾哥不要走。豆蔻年華的少女,純真美好的面容,一聲聲叫自己哥哥。
曾經也是有個女孩子喜歡扯着自己的袖口,有什麽消息秘密有趣的事情她都會神秘兮兮地跑過來扯兩下蘇瑾帛的袖口讓對方彎下腰将耳朵湊過來,哥哥哥哥的叫。
小水讓他不要去,說刀劍無眼,說那些大哥去也無妨,瑾哥就不能去。說行軍太苦了,會傷身體。
李父也只是嘆了一口氣,拍了拍李随的肩膀,那少年出門向自己的家人深深鞠躬,沒有再多說什麽。
蘇瑾帛最終卻也只是摸了摸小水的頭。
“我走了。”
他走出院門,就像幾年前那叱咤京城的丞相行過朝堂,堅定從容。
院門外李随站在那裏像是等候了很久,短靴正好阻斷了那一條細細地泉流,他帶着笑,滿面的向往。
蘇瑾帛看到他的時候竟失神的一剎。
就像那一年,他們臉上帶着的輕狂。
聽後面聲音應該是小水緊接着追了出來,蘇瑾帛只是回頭對她淺淡一笑,接着向前行去
“大哥!哥哥!早點回家!”
聲音細細的帶着些許哭腔,卻讓蘇瑾帛心一暖。他背着身向她揮了揮手,拐進了巷口。
那人在廟堂之上睥睨這天下衆生,那麽自己便去征戰沙場,為他守這萬裏江山。
桂花樹下有一人着黑金蟠龍袍,昂首看着那紛落的花瓣,眸子通透映出淡淡桂花白
他喜歡桂花,喜歡桂花釀,喜歡桂花粥,喜歡坐在院內畫窗外的桂花紛飛,甚至連衣袖都會帶着淡淡的桂花香。當年曾經問過他為什麽那麽喜歡桂花,他只是淡淡一笑并沒有解釋。
那君王只是忘了,他們相見的那一段年華,正是桂花的花季。而那一日,二人初見對飲的也是桂花釀。
“桂花釀…還有嗎
身旁的小太監忙鞠躬,連聲回答有。
但過了一會好像覺得對方其實并沒有跟自己說話,帝王的眼睛絲毫沒離開過那株桂花樹
“傳令下去,這次出征朕親自前去。”
一片花瓣擦着鼻尖劃過,林渙暮愣了一下後讪然一笑,略帶無奈地搖了搖頭
“走之前…再在這株下面埋一壇桂花釀。”
每年這個時候都會埋一壇,卻沒有再飲過一次。
故人已經離去,再埋下一壇桂花釀,當作自己回來的一個盼頭也好。
這廟堂之大,自己已孑然一身。這天下之大,怎麽找的到他。
或許等戰後歸來,開開這壇桂花釀的泥封,微風順走濃烈的桂花香,能将那人引來也說不定。
其實蘇瑾帛真的不适合戰場,小時候身體就不好總愛發病,而且還不容易好。一直嬌生慣養着,刀槍劍棍學是學過,但也只限于學過的階段。
現在單是這樣的訓練程度就已經渾身酸痛,要是真上了戰場,別說保護那個人,能自保就不錯了。一旁的顧尋倒是悠哉悠哉地什麽事情也沒有,還過來擔心的問了幾句幫忙按按肩膀。
他身邊的這些軍隊裏都是些村鎮裏征來的,那些大官都不會來這裏。就是去充個人數,有丢命的活就給他們。
當然這裏的其他人并不知道,那些上面主宰他們生死的人才不會說這些,他們只會讓這些人不斷的努力奮鬥。
出征路途很苦,露宿在星空下,沒有條件吃的東西也是最簡陋的。
“小李啊,你多吃一點。吃那麽少,瘦瘦的怎麽去打仗。”
仲哥是個老兵,平時很會照顧自己。不知道他大名是什麽,就跟些大家一起叫仲哥。
蘇瑾帛帶着謝意淡淡一笑,卻依舊沒有在動筷。嬌生慣養了那麽多年,還是需要些時間改過來。
“謝謝仲哥。”
仲哥走到火堆旁,粗糙的手來回搓弄着取暖
“初春還是那麽的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