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能贏嗎?”蘇瑾帛裹着大麾随在林渙暮身旁,騎馬行在各個營地間。
“你的兵法是我教的,那北戎王的兵法是你教的,你說贏不贏得了?”
林渙暮仍是輕狂,傲氣凝于眉宇之間,蘇瑾帛就盯着他看,被風沙迷了眼。
“北戎本就是小國,經年累月的戰亂早已不堪重負。”
他昂頭看向烏雲蔽日的天際,旌旗被風撕拉抻扯,營地篝火被烈風吹熄,又有将士迎風出來點上。
“不過是個小孩,仗着年少無知,恣意揮霍着手中僅有的那一點籌碼。”
“你要滅他?”蘇瑾帛将馬缰繩微收,放慢了步速。
“你想我滅不滅他?”林渙暮轉身看向蘇瑾帛,眼中一片淡漠,對方低頭想了想,才再次開口。
“我國境內尚未安定,現在吞并未免…”
“對。”林渙暮将馬扭轉行至蘇瑾帛身旁,手撫上他被披風所遮掩的脖頸,指節來回的摩挲,帶出一絲缱绻之意來。
“但這口氣我咽不下。”
“我恨不得将他扒皮去骨,飲其血肉,來償還他欠你的苦痛。”
手被那人拍下,用勁不小清脆利索的一聲。
“為何不直接将他擄為戰俘,将其淩遲,在我面前一刀刀削皮去骨,以解你心頭之恨?”他仍是笑的溫潤,言語間卻帶着絲快意。
林渙暮手懸在半空,紅了一片。他将臉別去,斂起了眼中的鋒芒,如同袋中螢火一點點黯淡下去。
“你還在怪我。”笑中掩不住的苦意。
“故人已逝,早沒了什麽怪不怪之說。”
“我放他走,但絕不會再允他踏入中原一步。”他一振缰繩,馬兒長嘶。
“別着了風寒,回去吧。”
“嗯,回去吧。”
待到身旁人呼吸漸緩後,蘇瑾帛翻身下床,披上了大麾出了帳門。
繼他去後幾分,林渙暮也睜開眼執着燈火走到帳門前,看帳外馬廄空了一處。
他只穿了一身單薄亵衣,烈風将衣擺鼓起,寒意順隙而入,自己只不過想求一人相守,而那個人也只能是他。
火光忽的被風撲滅,無盡的黑暗席卷而來,遠去營地有篝火光明,如同那人回到了人間,守着千戶明燭,而只有他一人如孤魂般蜷縮于荒蠻流離失所。
蘇瑾帛憑記憶尋回到李随所在的營帳,将馬拴在一旁,俯身悄聲入帳。
帳內還是熟悉的人生活的氣息,他一個人一個人的找過去,終于在偏後的地方看到了睡的四仰八叉的李随。
輕拍了兩下還沒拍醒,蘇瑾帛幹脆伸腳蹬過去,在李随嚎出聲之前眼疾手快的捂住了他的嘴。
如願以償的看到對方驚慌如黃花大閨女般的眼神。蘇瑾帛探身湊到李随耳邊。
“你被俘了。”在剛出口瞬間就差點被李随過于激動的一巴掌掀翻到地上,慶幸剛才沒有松開捂住他嘴的手。
“先出去再敘舊。”
“你小子他娘的真厲害,我還以為你死了!”
李随一巴掌呼在蘇瑾帛的肩膀上,拍的他猝不及防一個趔趄,蘇瑾帛轉身就踢了他膝蓋一腳,踢的他雙膝一軟。兩人就打鬧在一起,像兩只幼獸翻在地上,滾了一身的灰塵。
李随一條腿橫在蘇瑾帛肚子上,“說!你幹什麽去了!”
蘇瑾帛一只手直直卡在李随脖子上。“你把我松開我就說。”
剛說完李随又一腿砸在蘇瑾帛肚子上,哽的他一口氣沒上來,瞪着他氣的直咬牙。
“你哥我立了軍功升官了!”
蘇瑾帛一字一句的從牙縫裏擠出來,話語間竟也被李随帶的有些地痞流氓的味道。
對方眼睛倏地一亮,利索的翻身起來還順帶扯起了蘇瑾帛。蘇瑾帛撇了撇嘴,扭身看向身後,黑色大麾後面髒了一大片,他象征性拍了拍也沒在意,想着等回去再讓那人收拾。
李随用胳膊肘狗腿的怼了怼蘇瑾帛,笑得一臉谄媚。
“李哥,啥官啊?有俸祿沒?”
蘇瑾帛沖他挑挑眉,不言語,一臉高深莫測。
“該不會你能進那京城面見那什麽天子了吧?”
“這次不就是聖上禦駕親征嗎。”
李随白了他一眼,似是嫌棄蘇瑾帛的問題。
“咱這些小兵除了遠遠望一眼,平時能保命就不錯了。”
手抓住大麾的邊緣,攏緊了些。
他轉頭望向大營帳中的士卒兄弟,那些年自己手握象笏揮寫奏折時還未真明了過這人間的疾苦,他們都是做着最周全的決定,從沒有真切考慮過這些對他們來說毫不相幹的士兵,他們眼中也有家國山河,也有天上人間。
“李随。”蘇瑾帛沒有将視線收回,只是看着遠方零散的火光和營帳。
“你替我升官,入朝堂,做将軍。”
李随一時間被他話怔在原地動彈不得,喉間輕抽了一口氣,卻沒有發出聲音。
“我…”蘇瑾帛轉身和李随對視,目光灼灼。
“你不要推辭,你哥教你的足夠讓你在朝庭立足。”
他對着他笑,臉側浮現出淺淺的酒窩。
“如果有了目标不去實現,以後可不要在外面說你是我們弟弟。”
李随垂下頭,半晌沒有言語,十指攥成拳用力到微微顫抖。
“好。”
蘇瑾帛拍了拍他的頭,像是安慰。
“這戰快勝了,等回去以後給家中二老寫封信,就說你去朝庭了,跟你哥做伴,有大哥幫襯着你,不用他們擔心。”
烈風揚起沙塵,嗆入鼻喉激起一陣咳嗽,李瑾一時間咳出淚來,他看向蘇瑾帛,那人眼中依稀帶有笑意。
等此戰告捷,他便可踏入那繁盛的京城,着朝服入那金銮殿,看他所曾看到過的風景。
李瑾對着蘇瑾帛點點頭,簡單梳起的頭發被寒風吹散,對方對他擺擺手,去營帳旁牽回了馬匹,向遠方馳去。
他将頭發重新束起,掀開了營帳厚重的門簾。
蘇瑾帛斂去了眼中的暖意,遠遠看着他進帳內,翻身上馬,向林渙暮所在的地方行去。
他回來的動靜不小,也沒有刻意隐藏。那人仍是睡在塌上,呼吸平穩,甚至連姿勢都未變。蘇瑾帛抖了抖外衣,看着面前地林渙暮站了很久。
“你早醒了。”
對方未動,蘇瑾帛也不屑質辯。将被褥掀開将自己裹住隔絕掉寒氣。林渙暮起身望向他,眼中一片清明毫無睡意。意料之中,蘇瑾帛勾了勾唇,似是笑了一下。
“既然醒了,那就出帳透透氣吧。”
“李随,認識嗎?”
林渙暮随蘇瑾帛出去,站在那人身側,對方唐突的問題讓他微微皺眉,一時間想不起是誰。
“江南收留我的老夫婦的孩子,這次與我一同參軍的。”他頓了頓,整理了一下措辭。
“我想報答他家恩情。”
蘇瑾帛偏頭看向林渙暮,發絲被風吹起劃過對方□□出的脖頸。
“你想給他什麽?”脖間一陣癢麻,又不忍撥開。
“史部尚書。”官職權力太大,蘇瑾帛說出口時略帶猶豫。
“瑾帛,這朝廷之事不是兒戲。”對方如同聽了什麽好笑的話一樣,竟抿嘴笑出聲來。
“果然當了皇上,前朝之事都忘光了。”林渙暮沒有聽懂他話裏的意思,帶有疑問地嗯了一聲。
“這朝廷之事,甚至內部黨争,我比你還了解。”
雖說前朝已經覆滅,但蘇瑾帛也曾任丞相不可能不了解的。
烈風呼嘯嗡鳴,轟的一聲如雷鳴。
“你讓我當你侍衛。”他兩指撮弄着發梢,輕微的沙沙聲響。“但必須有個吏部尚書在我手中。”蘇瑾帛雙目黑白分明,篝火映照下睫毛投下絲絲陰影。
“這朝廷中我要有支撐下去的靠山。”
“好。”
林渙暮答應的痛快,帶着心疼将他一把摟入懷中,對方罕見地沒有掙紮。
“但就算是你手中沒有那人支撐,我也會護你。”
“林渙暮。”
“你會敗在你的自負上。”
蘇瑾帛聲音悶悶的從風沙間的縫隙中傳出。對方聽後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沒有作答,透過他耳側看着那片戰場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