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天色未至三更,今日之事想必皇後必會封口,自己也無需憂心。反正這巡查的也不少自己一個,他也毫無負擔的翹了班。

先前給皇後的那根銀針是幾年前何君諾送給自己的,這麽些年來他都仔仔細細地收好包好。先前總是嫌何君諾啰嗦,千叮咛萬囑咐說一定要好好帶在身上,總能避着些禍端,不至于早死。

他說早死時還是開玩笑取笑蘇瑾帛的語氣,那時卻未曾預料過自己竟會先走。

送她就送她了,畢竟她未來還有很長的路可以走……

蘇瑾帛将頭偏向遠處宮闕,其實他在剛進宮時總會迷路,騎着馬暈頭轉向的就不知道身在何處。後來有了林渙暮,是他尋了宮中圖紙來,一點一點指着教自己認清的。

握住缰繩的手遲疑地微收,馬兒不知如何便停了蹄,甩着尾。他迷路了,那麽多年他還是又一次迷路了。

有些不安地四下張望,可因燈火太暗,什麽也看不清。睫毛細微的顫抖洩露了他的慌亂,向一個失了家的孩童,在曠野裏嚎啕大哭卻無一人應答。

“蘇瑾帛。”

聲音剛落,身下馬轉身前蹄騰空,一聲長嘶劃破天際。它因主人突然勒住缰繩受到了驚吓,缰繩傳來顫動。蘇瑾帛張開了嘴,似想開口卻又立即阖上。夜色太暗,林渙暮只能看清他的輪廓。

蘇瑾帛亦回頭看他,看見林渙暮如峰嶺般挺拔的鼻梁在黑夜裏的弧度,還有他睫毛間的明亮的瞳仁。那人穿什麽衣裳都好看,就連這一身黑漆漆的龍袍都能在他身上穿出豔色來。

有小太監從一旁急急忙忙提着燈過來,又畢恭畢敬地現在林渙暮後面垂着頭為他打光,光斜射過來,金縷絲繡的龍攀蜒而上,左右肩膀各對稱伏趴着,連雲領上都凝着龍紋。

蘇瑾帛看着小太監這副谄媚模樣皺眉,驽馬轉身便走。

“大膽!”太監尖細刺耳的聲音直沖耳膜,兩人皺眉,卻都沒有再動作,定在那裏。那太監見陛下無動作,也是有些慌神,想要說些什麽又不敢。

“蘇侍衛,沒聽見嗎?”

“小的聽見了。”蘇瑾帛指頭摳弄着缰繩,垂頭應了他,聲音低低的略帶沙啞。

“那就過來。”

他翻身下馬,屈單膝跪于林渙暮面前,相距甚遠。林渙暮蹙眉,兩三步走到他面前。

“起來。”手腕猝不及防被扣住,被那人拉扯着轉身向前走,趔趄了幾下才勉強跟上。

第一次入這銮駕,裏面空間大到出奇。蘇瑾帛在林渙暮松手的瞬間立刻縮到與他相對的角落,将頭別過去看向窗外。林渙暮将衣衫一攏,也坐在那裏,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什麽。

“為何離我這麽遠?”蘇瑾帛不着痕跡地扭頭看了他一眼,又別過身去沒有答話。那人見他這模樣有趣,笑出聲來。“莫不是怕我?”

“你身上味道很難聞。”林渙暮被他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說的一愣,有些茫然的擡手聞了聞自己的袖口,并沒有嗅到什麽怪味道。“什麽味道?”

“貴妃娘娘香粉用的如此之多,陛下也不嫌刺鼻。”蘇瑾帛仍舊看着窗外,語氣竟平淡無奇,明明是置氣般的話卻絲毫聽不出情感。

自二人再相見後,蘇瑾帛總是這樣,就像這些年去寺廟清修成佛了一樣,無喜無悲的,只有被逼急了才會大聲說幾句,但從他入了這宮中,林渙暮連蘇瑾帛對自己大聲說話也沒聽到過了。

但他也只對自己這樣,對他人還一如往常,喜怒哀樂都會有。

不由一股悲哀從深處湧來,遏制不住的擴散,他把從前對自己所有的好現在都分給了其他,也偏偏忘了留下一絲溫度可以供自己寥以慰籍。

“恩,剛從貴妃那回來。”實在不知道還能回答什麽,只能順着他說下去。

“玩的可好?”窗邊人回頭看自己,竟含了一絲的笑意,真如同好友間的詢問,帶着玩笑的意味。但在蘇瑾帛看向林渙暮的時候,笑容僵在臉上。他看見那人也在笑,牙齒咬住下唇嘴角上挑,剛才不小心被座椅上的尖刺劃傷,指尖有血絲蜿蜒,像是貴妃印在上面未來得及拭去的丹紅,豔到刺目。

禦辇一陣搖晃,着了地。林渙暮不知從何處尋了一件外衫罩在蘇瑾帛頭上,在對方還沒反應過來前一把将他橫抱而起下了車。

“別動,附近都是人。”見蘇瑾帛不安分,伸手欲扯那布綢時林渙暮才再度開口。懷中人的手剎那頓住,有些不情願的放下,懸空垂在一旁随着林渙暮的走路微微晃着,臉別過去與自己拉開了距離。

身下一軟,應該是被放在了塌上,蘇瑾帛翻身而起扯掉了蒙面的布巾。林渙暮就坐在自己旁邊,看向自己。

“若是早些年能讓你嫁與我,這蒙面的絲綢就應換成紅蓋頭了。”

“陛下這紅蓋頭掀的次數也不少了罷,何必一副惋惜的面孔。”他将布巾毫無憐惜的棄之一旁,飄落在地面。

腰部和腿窩處突然被那人摟住向上一帶,失去重心有些狼狽地靠在了被褥間。林渙暮将自己倚身過來,一部分的重量壓在自己身上。

“你今天乖點,我就不計較你去皇後那裏鬧事之過。”

他感到身下人一僵,并在自己說時微微倒吸了一口氣。

“娘娘給你說什麽了?”出乎意料的問題,林渙暮聽出些端倪,想必這人和皇後談了些什麽,雖是不知仍準備順着他話說下去。

“你怕她說什麽?”話語間帶着運籌帷幄的笑意,他仍是那常勝将軍,把別人握于股掌之間。蘇瑾帛将頭別過埋入軟綿被褥,不再回答。

林渙暮低聲笑了幾下也不在追問,手不老實的順衣角探入,沿腹部向上觸到他胸膛,兩指騷動間如願聽到對方亂了的呼吸聲。他扣上蘇瑾帛脖頸,不容置疑地封住對方的唇。

蘇瑾帛沒有防備間被他撬開雙唇,手下意識的去推,又在碰上他肩膀時失了力。

林渙暮左手從床畔摸索找出一琉璃小盒,單手擰開時蘇瑾帛聞到了一陣淡香。他別過頭去看林渙暮手中的琉璃盒,珍珠白的脂膏,中間少了些許。手探過去将那小盒取過,放到眼前看脂膏面依稀有着指甲的印記。

林渙暮是不留指甲的,心中猛然一陣作惡,揮手将琉璃盒抛出,一聲脆響。

“你做什麽?”林渙暮停下手上動作,不解地皺眉看他。“這盒內是香鯨提出的的體脂……”

“怎麽,心疼?”話還沒說完就被對方打斷。

“這天子就是天子,怕是這脂膏都價值連城,小的這一摔可真當罪該萬死。”蘇瑾帛撐着床起身,揮開林渙暮在自己身上的手。

“我不是那個意思。”

林渙暮被蘇瑾帛說的滿心無奈,低聲哄孩子一般給他解釋。“其他脂膏不如它好,怕會傷了你。”

“陛下怎知不會傷了我?”蘇瑾帛滿目嘲諷,手觸上他胸膛,指尖使力按在他心髒的位置。“怕是早跟這後宮嫔妃試驗過,好用的很。”

“蘇瑾帛!”林渙暮被他陰陽怪氣的語調刺的難受,忍不住出聲制止。

“這些年過去陛下也真是學會疼人了。”

蘇瑾帛将頭撇向一側,眉眼中竟是難掩的落寞,他自知掩蓋不住,便只好将頭偏過不讓他看見。

林渙暮被他說的一時語塞,嘴唇張了張又阖上了。兩人就這樣僵着,就像郊外流淌了前面護城河畔相對而立了百年前面的岩石,亘古未變。

“你先抛下我離去的,這麽些年過去了,你指責我的立場在哪。”他聲音不大,語氣也是平淡,卻如釘子一般一字一句敲在蘇瑾帛心上,兩人都是一片血肉模糊。

“恩,是沒有立場。”他只好眨眼笑了笑,回過頭看向那人。林渙暮還是皺着眉,眼中蒙上了一層灰蒙的冷寂。雙臂向那人伸出,交叉搭上他脖頸,上半身被微微帶起,額頭觸上他肩膀。

“除了不許用那脂膏,其餘都随你。”

他們确實都累了,這些年的颠沛流離還有靈魂的蒼老,都讓他們變得面目全非。得過且過吧,或許只有這四個字,才能支撐他們繼續漂泊在這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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