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小水的孩子要出生了。”
李随坐在蘇瑾帛對面,眼中洋溢着淡淡的喜意。蘇瑾帛聽後愣了愣,半晌沒說話,眼睛就盯着紅木桌案上的木紋,手指順着木紋轉。
“真想見見那個孩子。”
“實在想見我就帶你回去一趟,僞裝的好了小水也發現不了。”李随見他似是惋惜,忙給他想辦法。
“不如你給我抱來,我正好也懶得回去。”
蘇瑾帛揚起頭開玩笑捉弄他,笑的眼睛眯起來,睫毛投下一片陰影。
“想的到美,不過今年确實也可以回去一趟,我連你的那份一起看了。”
“其實把孩子接到京師也未必不好,以後出商入仕也方便。”蘇瑾帛指節撐着臉側,竟然真的在認真思考。李随也想了想,後來又覺得有些久遠,不如等孩子長大了再說。:
“但若是真接到這京城,那這個孩子就不能随父,就當那男人是入贅,孩子跟你們家姓。”他頓了頓,後來又嫌麻煩。
“不如直接就說是你的孩子,為了孩子前途好小水會答應的。”
李随被他的想法逗的直笑,蘇瑾帛看他那架勢像是又要像前些年撲到自己身上打個滾,忙警惕起來以防他老毛病複犯。
“以後再說,不急。話說這麽久不見你來,都在忙着什麽?”還好他笑完就算了沒有下一步的動作,不然蘇瑾帛一定會那手中杯盞裏的茶水潑他的。
“忙着在後宮中争寵啊。”蘇瑾帛說完自己竟樂的笑了半天。李随聽他自諷自己反而不樂意,聽後板着個臉看着他也不陪他笑。
蘇瑾帛見他不配合,自己樂完也就算了,拍了拍他的肩膀開導他。
“你蘇大哥本就癡傻,那有心思去管那些後宮心計。”
瓷杯底與桌面相磕,一聲脆響,李随被他氣的起身,扭過身去佯裝研究牆上挂的水墨畫,不看他。
蘇瑾帛如今已經少見他耍小孩子脾氣,也縱容的搖頭,裝成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起身走到李随身邊,倒是跟他一起看起畫來。
“你到底是誰。”
偏頭看向蘇瑾帛,還是一如既往倔強正直的明亮眼眸,他仍是那個江南的少年,可是自己本就不是那個小鎮與世無争的傻子
“前朝蘇相。”蘇瑾帛對着他笑,笑得眼睛只剩一片黑色,連光都未曾透進。
“什麽?”李随一時間沒聽懂,又或是沒想到他會這麽簡單的就說出口,眉毛都團在了一起。
“在下姓蘇名諱瑾帛。”
他又不厭其煩地重複了一遍,還怕他沒有聽懂換了一種表達方式。
李随嘴張了張,舌頭抽搐了幾下,半天沒發出聲音。一代名相……因前朝覆滅而從此渺無音訊……如今又讓李随接受面前這個相處了近五年,在小鎮傳言是傻子的人就是那個蘇相,未免太過強人所難。
他還記得三年前兩人初見,蘇瑾帛穿的破爛,衣上滿是灰塵,甚至連頭發都未束,略顯散亂的披在肩上。然後他看到了自己,對撐船的自己笑了笑。他就在這小鎮留下了,裝瘋賣傻,倒是會讨巧,天天逗的家中二老直樂。
後來二老心疼他,就帶他回了家,也不嫌棄他傻,教他撐船糊口。小水也喜歡他,天天給他縫衣衫布襖。
之後李随發現,這傻子其實不呆,但自己又不敢輕易斷定,因為這個傻子一會癡一會明的,就全當他病情有了好轉,就為他高興。
唯獨這事實他從來沒想過,從來沒有。
直到他握住杯盞的手感到一絲疼意,才緩緩回國神來,松開手發現手早就被燙紅了。
蘇瑾帛本就不報什麽李随能立刻接受之類的希望,就當寬慰他給他重新滿上茶,端給了他。
“來,壓驚。”
他見李随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心中竟有一絲幸災樂禍的感覺,壓抑了半天才把嘴角的弧度給繃下去的。
後來蘇瑾帛引着受打擊太大一直在愣神的李随坐下,接連灌了他幾杯茶,對方才緩過神來。
“告訴我。”
“什麽?”
“我要知道所有事情的起末。”
或許是因為蘇瑾帛從未見過李随這般的神情,認真嚴肅到令他心生慌亂,也或許是因為真的已經壓抑了太久太久了,這些血淋淋的舊事就這樣死死壓在他的脊梁上,這麽多年來,從未允許他緩過一口氣來。
他就低着頭細細的說着,從他們二人的相識到如今的疏途,聲音沙啞着,仿佛撕裂了喉嚨。
舊疾再犯。
“他是龍,終究要翔于九天。”
李随見狀心中一痛,皺眉。
“蘇相是鶴,也是會展翅騰飛。”
他好似聽到什麽有趣的話一般,擡起頭來看他,苦笑出聲。
“怎能比……怎麽比的了……”
“鶴是什麽?鶴能立于青雲之上才稱鶴,堕下來的……”
“是鴛雛。”
“只能終其一生在泥潭裏掙紮的鴛雛啊……”
蘇瑾帛嘶啞出聲,雙手抱頭蜷于桌案上,十指深深刺入發間。舌根有血腥味泛出,濃腥的令人作嘔,似曾相識的痛楚,從咽部順喉管而下。
李随被他聲音吓到,剛想起身又被蘇瑾帛按下,對方搖了搖頭,示意他無妨。
“若你能任性一分,也不會被他逼到如此境地。”
在沉默之後,李随才嘆息般的說出了話。
“我自然明白。”
蘇瑾帛飲了一口茶,沖淡了喉中的血腥,情緒漸漸平靜下來,回到一如往常的儒雅,只是說話沙啞,似厲鬼悲恸哭嚎。
“只是這肩上所背負的親人的性命,他随口之下的一句話,便再無轉圜餘地。”
“這讓我…怎麽敢違抗…”
落日西沉,唯剩一縷紅霞,他見蘇瑾帛起身繞過桌案走到自己面前,臉側映上光影。
“還是想見見小水的孩子。”他笑的無奈,被牽引的唇一片潤色。
“若是見不到,就把這給那孩子吧。”
手心一涼,李随低頭看是一玉佩,長命鎖狀,上面依稀有字。
再擡頭,他見蘇瑾帛對他深深行了一揖,腰部彎折了李随承受不起的弧度,他起身忙想推辭,伸出雙臂前卻被手中的玉飾冰到,生生定在了身側,僵住未動。
終是長嘆後将那人送離,看那人禦馬離去後餘下的滾滾煙塵,被嗆的一陣咳嗽,眼中咳出了隐隐的濕潤。他失力般倚在了牆旁,那長命鎖的棱角刺進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