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游青雲,蘇瑾帛看着手中卷冊的嗫嚅出聲。

是一個很大氣名字,遨游天下不負青雲之志。他将馬栓至一旁,扣響了門環。

他對着他笑了笑,示意對方出門閑逛。那人也不顧天色一晚,也随蘇瑾帛走。

蘇瑾帛就帶着他去了京師的所有藥鋪藥房,進去就買一些最零碎常見的草藥,被人拿小布包抱起來遞給自己。他每次接過都會開口詢問一句。

可曾聽說過何君諾。

答案無非是有或沒有,即便是答有的也不過緘口不願多談。明明過去才沒多少年月,就這樣被一點點掩埋。

那人可是得罪了當今聖上,是一個忌諱。

游青雲也就跟着他緩緩走着,走過了一家又一家店鋪,看着他一次次的接過再一次次的問。後來手中的包裹太多他拿不過來,游青雲也就接手幫他捧着,再一家一家的進。

京師再大,也總有邊際。直到後來藥鋪皆數關門,蘇瑾帛才慢慢駐足。他将腳步停下,面前是一片湖,波光粼粼的湖,與那年同何君諾看到的湖一樣……

手伸出再張開,藥包悉數散入湖中,被浸濕,沉底。蘇瑾帛轉身,看向游青雲。

他看見身後那人臉側有一行清淚。

“這麽多年了,不累嗎?”聲音輕緩,如湖中的水,死一般的毫無波痕。

那人聽後笑開,淚痕折射了月光,閃入蘇瑾帛的眼中。他懷中捧着藥包搖了搖頭,沒再說話。

“那一刀真是實實在在的刺入他心髒正中。”

“我很佩服你,下得去手。”

三年前游青雲沖上刑臺一刀刺入何君諾心髒,沒有絲毫的偏差遲疑。

“若是換做林渙暮被一刀一刀淩遲,你也會。”

“那日盜信之人也是你。”

游青雲點頭,不置可否。他欠那人良多,奈何再也還不了。

蘇瑾帛猛然伸手拔劍,直直揮向他頸項。游青雲不偏不躲,沒看見一般的安定。劍在離他脖頸幾寸處停下,繼而收回入鞘。

“可憐人。”

他就像是一個皮影戲中的木偶,演着一出出完美的戲碼,卻在那人離去後一同被帶走了心髒。

“那日下了早朝,你跟李随說過話……”他怕游青雲會害他,李随總是腦子裏少根筋,被人害了都不知道。

“李随是一個很好的人。”游青雲說起來也不過還是一個剛及弱冠少年,雖說經歷了那麽多,但仍是孩子心性。李随不過兩三句話,就讓他暗暗感激了好久。

“我從小就被教着如何殺人如何演戲,李随是除了何君諾第二個肯教我別的東西的人。”

蘇瑾帛盯着他看,顯然不懂他這樣的人竟然會如此可笑的相信別人。他只不過是孤單太久了,唯一一個會對自己好的人都在幾年前被自己一刀刺死,從此這世間這麽大,再沒人對他這般好。

他只會領命奉行,卻不懂得怎樣回報。只是笨拙地,一次次錯過。

“既然如此,從前之事便不再提。如今這個天下……”蘇瑾帛執起其中一枚藥包,棱角抵在他胸口。

“我要你幫我。”

孩子出生了,是個男孩,糯糯嫩嫩的,伸着蓮藕節的小手讓人抱。

“這孩子真可愛,以後定能成人中龍鳳。”李随抱着來回輕搖了幾下,逗的孩子直樂。小水見李随這副模樣纖手捂住唇也跟着笑,他夫君端來紅糯米粥,坐到她身邊那勺子一口一口喂着。小水看着那孩子,眉眼舒展。

蘇瑾帛俯身将孩子抱起來,戳了戳他的鼻間,那孩子被他逗得張嘴便哭。皇後在一旁塌上窩着,半垂着鳳眼神色盡是疲憊。

他轉身将大哭出聲的孩子放入皇後的懷中,那女人有些生疏的哄着,但也是将孩子安撫的睡過去。

“這孩子出生的不是時候。”

蘇瑾帛手撫過皇子剛發黃的頭發,軟柔的觸感。皇後低着頭看着懷中的孩子,沒有吭聲。

“近幾年星辰明滅狀若蛟龍堕世,必定天下動蕩。”

“你什麽意思?”

蘇瑾帛突然蹲下身,以仰視的角度看着皇後,眼中是她所無法理解的深沉。她看見他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又點了點懷中的孩子。

“皇後和太子,都活不成。”

驚雷劈開山河,霹靂巨響。皇後被吓得周身劇烈一抖,抱住孩子手猛地收緊,滿眼恐慌。幼子被母親勒住咽喉,掙紮不能,稚嫩的嘴嘶啞出聲,凄厲的嚎哭劃破長夜。

有侍衛宮女聽到哭聲忙沖進來,腳步踢踏一瞬間竟讓蘇瑾帛産生了戰場金戈鐵馬般的錯覺。他反應快,立刻單膝跪于皇後面前,一副畢恭畢敬的順從模樣。

皇後緩過神來,松開鉗住皇子的手,呵斥其餘人讓他們下去。最後又些後怕地将孩子交于嬷嬷手中,再看着她唯唯諾諾地退了出去。

“東南空中有一星,名氐宿。”他頓了頓,緩和了神情。“但這星還未至蛟龍序列之中。”

“蛟龍是陛下?”皇後皺眉,斟酌着字句。

“林渙暮命尚水,也只能是蛟龍。”

“而這氐宿,是即将歸朝的李太尉。”

窗棱外驟雨急落,掀起他的薄衫,煙雨迷離間,蘇瑾帛身影已經單薄到竟似不堪雨打。

“只有他能托的起這蛟龍,也只有草民——”

“才托的起這顆氐宿星。”

他轉身幾步走回皇後面前,動作間衣袂翻飛,膝蓋磕地的脆響被他的铿锵聲音所掩去。

“蘇太傅在此,謝娘娘擡愛。”

有淚眼粉雕玉砌的臉頰滑下,泣不成聲。長發被淚浸濕,狼狽的糊在了臉上,她哭到妝容盡花,張阖着染成丹紅的唇又不敢發出聲音。

她這皇後當的受盡了欺辱,端出母儀天下的姿态将血淚悶聲吞下,甚至到了現在,竟連哭都絕望的發不出聲音,哽咽在喉,一聲一聲吸着氣。

他本不想逼她,但實在無路可走。

布帛撕裂的聲響,蘇瑾帛将袖口撕下,遞到皇後的手邊,見對方沒有接過,輕嘆了一口氣,傾身過去一點一點給他拭着淚。她哭到失力,額頭抵在他肩膀。

“朕本怕愛後剛誕下龍子,如今這大雨滂沱,可別着了寒,落了病根。”

紅木門吱呀一聲,如同千萬年未曾動過的老鐘,沉重而遲緩的發出聲響。

林渙暮走進來,濕了靴。他看着面前兩人,微眯了眼睛。

“進來前朕還奇怪,為何要把宮中侍女都斥出去。”林渙暮将眼撇向門外,神色明滅。院內積水成片,太監們站在外面垂頭聽後差遣。

“原來是不方便。”

蘇瑾帛自他來後就一直維持着一個姿勢,連頭都未回,伸出拭淚的手有些僵硬的收回,将那塊布料攥在掌心。皇後整個人愣在原地,妝花了滿臉,倒是一副凄慘模樣,顫顫巍巍地扶着床沿,撲通一聲跪倒,伏趴而下,一頭青絲散了滿地。

林渙暮看着皇後微微皺眉,但仍還是上前将她輕柔扶起,為她彈淨了身上沾染上的灰塵。她林中鳥般漆黑的眼睛暈滿了驚恐,林渙暮終是不忍,将她扶上床。

“你剛為朕誕下龍子,首要的先養好自己身子。”他将皇後黏在臉上的發絲一一撫順,兩臂伸開将其擁入懷,輕吻上她的額頭。“朕信你。”

僅僅三字,便讓她再次泣不成聲。她向來求的不多,不過求個夫妻伉俪情深,舉案齊眉,她不過求個他的信任。林渙暮也确實做到了,納她為後,自此母儀天下,夫妻間相敬如賓。

蘇瑾帛就歪頭看着這倆人,就像一個剛入塵世的稚童,眼中盈滿好奇。

他只是突然在思索,一個跳梁小醜,到底在不甘心着什麽。

手腕猛地被扣住,幾乎将骨頭攥碎的力氣。蘇瑾帛被林渙暮一路生生拽出殿外,跌跌撞撞磕到了許多地方。

“陛下,松手!”林渙暮領兵征戰數年,手上的氣力怎是鬧着玩的。蘇瑾帛被他扣住的手一時間疼到直發抖,另一只手想去掰開他,奈何力氣不及他,也只是徒勞。

猛地被他一甩,脊背整個磕在宮牆上,牆壁有棱角,嵌進他肉中。瓢潑的大雨模糊了視線,蘇瑾帛咬牙掙紮的看向林渙暮,對方只是抵在自己面前,眼中毫無溫度。

“林渙暮,你都肯信她就不肯放過我嗎?!”或許因為背與手腕的疼痛,又可能因為已經壓抑了太久,他對着他咆哮出聲,尾音竟帶上了哭腔。

“她我可以忍。”林渙暮一字一頓,雨水順唇的張阖就入,盡是苦澀。

“你不能。”

一聲脆響,混在雨聲中竟被掩蓋去了大半。蘇瑾帛的手重新垂到身側,林渙暮的臉被他打偏過去,漸漸浮上一片紅腫。

“就因為我生不出孩子,誕不下為你繼承皇位的皇子。”蘇瑾帛咬牙,字字滲血,從林渙暮說他不信自己的時候,他從心底由衷的慶幸這場雨,起碼将他的潰不成軍掩飾到了完美。

“為什麽不能做到相安無事的?!為什麽明知道卻還要進來?!憑什麽寧肯信她也不信我?!”他用只手揪住他衣領,被雨浸濕的金龍盤旋的皇袍,他竟覺得燙手。

“唔!”手腕的骨節發出不堪重負的脆響,他低哼出聲,仍舊瞪着他,雙目發紅。

“因為她是皇後。”林渙暮早預料到對方聽後的反應,将他的手腕和身體緊壓在牆壁上,聲音沙啞吐出字句。蘇瑾帛卻只是嗤笑了一聲,手腕掙紮着,在粗糙的牆上留下一片血跡斑駁。

“畜牲。”

他貝齒輕磕,吐出字來,林渙暮聽後竟笑了一聲,将上身壓在蘇瑾帛身上,牙齒銜住他脖頸輕輕磨着。

“那我便讓你見識見識,什麽叫畜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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