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如黑店
最終沒有靠目力或者耳力,王棋和秦老板兩人發現那個房間有異,是因為他們都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王棋一時想不明白,秦老板是怎麽從李成同晚上不在家聯想到自己客棧鬧出命案的。他只是跟着說要檢查一下廂房的秦老板一同來到西廂客房,還沒怎麽施展不靠譜的能力,他們就先找到了那個房間。
以及房間裏的死人。
饒是江湖經驗豐富的王棋,在見到那屍體的慘狀後,都不由皺眉下意識倒退了一步。秦老板也不知道哪裏來的見識,居然全然沒有被吓到,反而上前查看屍體情況。
準确來說,這不是一具屍體,而是一堆局部的屍體。王棋早些時候見過這個客人,江湖中大多數人也聽聞過這位客人的大名。江中閻羅刀馮柏銘成名已久,馮家獨傳刀法已經不好惹,他的雷霆手段更是堪稱人間閻羅。閻羅王從來都是定個三更的時間,別人就自己死了,沒想到,如今三更還沒到,這位閻羅刀卻慘死在自己的房間。
王棋忍着作嘔的情緒皺眉望向早已沒有人形的馮柏銘,道:“究竟有怎樣的仇怨讓兇手竟不肯給他留個全屍?”
秦老板頭也不擡地繼續查看屍體:“怎樣的仇怨先不說,兇手究竟有怎樣的寶刀才能将一具屍體肢解得如此徹底?”
“你怎知那是一把刀?”
秦老板擡頭斜睨:“你以為鞭子或者□□能把屍體切成這樣?”
“那鋒利的劍呢?”
“劍的切口更平整。”
王棋故意假裝好奇詢問:“那麽有經驗的樣子,你以前究竟是個仵作還是個殺豬的?”
秦老板不動聲色挑了下眉:“如果我以前是殺豬的,那你以後要千萬小心我。”
先口舌招搖才被暗指是笨豬的人只能吃下這個暗虧,他清了清喉嚨,若無其事把注意力集中回正題:“其實還沒發現死人前你已經有懷疑對象對不對?所以聽說李成同不在自己家,便來查看自己的客人?”
秦老板不答反問:“你知道觀星吧?”
“知道?”
“通過觀察星星的位置便可以知道這天下會發生什麽事,你說,星星和天下事是怎樣一種關系?”
秦老板這比喻說得曲折,王棋愣是想了幾轉才明白人家把李成同當星星。當然,這絕對是糊弄人的說辭。王棋假意配合着一本正經點頭道:“的确,事件的因果聯系就是那麽微妙,兩件完全不搭界的事很可能互成因果。我想,今晚李成同一定是出門去會自己的情人,那個情人其實是有夫之婦,丈夫察覺了兩人的奸情,可畏于李成同勢力,只能出門借酒消愁,他去了酒館喝酒,遇到一個乞丐,由于心情不好,他把那乞丐趕出酒館門前的屋檐下。乞丐因此出去可去,只得栖身一條因為過于陰森而平時不會涉足的斷頭巷。他不知道,因為這個斷頭巷無人願意靠近,此刻正有一個殺手藏身其中。那殺手為免暴露自己行蹤,見乞丐到來,只能離開。殺手離開斷頭巷後無處可去,所以,他能怎麽辦呢?轉念一想,他決定随便殺個人打發一下這個無家可歸的晚上。于是,李成同不在家,導致馮柏銘死亡。”
王棋越說越離譜,秦老板卻是神情不變地聽着,末了還一臉孺子可教的模樣誇贊道:“你學觀星,一定天下大亂。”
王棋由衷感嘆道:“你學會正确誇人,那才叫必是天下大亂。”
秦老板不再理會王棋的擡杠,重新轉頭看屍體,突如其來說道:“那個殺手一定受了傷。”
王棋不認為自己眼睛不好使,這讓他懷疑地瞥了瞥秦老板:“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秦老板指向此刻如同破銅爛鐵被丢棄在一邊的鐵禹刀。馮柏銘曾以這把寶刀成名,而現在,人亡刀亡。
王棋沒看出這把刀有什麽問題,摸着下巴将疑問的目光投向身邊人。
秦老板頗為質疑他眼光的斜睨過來:“你不覺得這把刀太幹淨了?”
被那麽一提示,王棋猛地醒悟。的确,現場如此血腥,分屍時馮柏銘熱血還未冷去,噴濺得到處都是,哪可能唯獨這柄刀上沒有一滴血跡?
“兇手特意擦去了刀上的血,因為他不想被人發現刀刃見紅,推測出兇手一定受傷,從而暴露自己。”
秦老板遺憾搖頭道:“可惜他過于大意。若先擦幹淨這把刀,再切割屍體,也不至于留下如此明顯的破綻。”
“這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既然知道兇手受傷,我們要找出這個兇手來就方便了很多。”
王棋說着,已經摩拳擦掌,結果,秦老板一臉稀奇地打量他。“我們為什麽要找出那個兇手?”
堂堂大俠被那麽一個簡單的問題給問住,他眨眼想了想,虛心求教:“有人在你的客棧被殺,你不應該做些什麽嗎?”
“我當然應該做一件事。”
“什麽事?”
“報官。”
王棋想不通地愣了好久,最終小心翼翼打聽:“這裏還有衙門的?”
秦老板理所當然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裏沒有衙門,平時王家走丢鴨子,李家相公被娘子打斷腿之類的事誰來解決?”
王棋大驚失色:“這裏還有鴨子!那這裏有人養牛嗎?”
從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秦老板終于忍俊不禁,他一本正經回答:“當然有人養牛。我還養了一頭豬呢。”
之前被暗損的人到如今已光明正大得到豬封號,王棋認為自己應該怒而反擊,可不知為何,眼前秦老板低頭輕笑的模樣,他唯一冒出的念頭是:美人就是美人,不管是男是女,不管嘴有多損性子有多惡劣。
這邊王棋一時失态,所幸秦老板已轉移注意力,只見他不甚在意儀态地打了個呵欠,接着便率先往屋外而去。“先去休息吧。”
這是當老板的人在今天裏頭一次給出王棋已經盼了一天的指令,只是,這一指令在眼下的情況下講不通道理。
王棋站在原地愣愣看秦老板:“我們不是要報官嗎?”
“你見過半夜開門迎客的衙門嗎?”
“……那屍體就那麽放着?”
“難不成守着?你還怕有人把屍體給偷了?”
王棋想了想,覺得有道理,便跟着秦老板走出房間。當個一天雜役,王棋覺得自己能睡個這輩子最好的覺——只要沒有人拿把刀想将他的身體也給切分開來。
第二天。
王棋回想起秦老板昨天說的“難道你害怕有人把屍體給偷了”,他簡直哭笑不得。
——事實就是,還真是有人把屍體給偷了。
若不是一屋子的血還在房間,王棋能懷疑自己做了個夢。
“你說那個人要偷屍體幹嘛?”他想不通地問秦老板。
一大早,當雜役的人自覺來到這個房間,想着自己可以幫忙報官,沒想到,他沒在屋裏找到屍體,最終只能把秦老板給找了過來。
面對王棋的疑問,秦老板不動聲色抛來句風涼話:“也許因為我這客棧也沒有比屍體更值錢的東西了。那賊心想,賊不走空。”
王棋悻悻瞅秦老板,他沉思道:“我們來回顧一下案情:昨晚我本想直接報官,你卻說等第二天一早再說,然後就打發我回房休息。沒想到,到了第二天一早,屍體不見了。我說,偷屍體的人該不會就是你吧?”
秦老板不以為意地撇了撇嘴:“我們客棧又不賣包子,我要屍體做什麽。”
事實上秦老板不需要辯解,王棋雖故意那麽說,倒不至于真懷疑秦老板。若秦老板不想屍體見光,昨晚就不用拉着他一起檢查客房。想來,的确是其他人趁着他們離開,盜走了屍體。
只是,那個人為什麽要那麽做?
“……這鎮上有哪幾家包子鋪?”想不出答案的王棋苦笑着自我娛樂。
秦老板斜睨過來:“你想吃人肉包子了?”
王棋瞪說話不着邊際的秦老板:“我想找到那具屍體。”
秦老板左手一揮,道:“雜役沒空不務正業,你既不餓,那就去擦桌子吧。”
王棋哪可能乖乖聽話,他摸着下巴打量秦老板:“你的客棧死了人,又丢了屍體,你卻在關心桌子髒不髒?”
秦老板理所當然攤手:“客棧死了人,我自會報官。可沒屍體,官府壓根不會受理。眼下我不想着怎麽賺錢,難道想着怎麽讓自己變成一具屍體?”
秦老板這話說得嘲弄,道理卻一清二楚。王棋自恃武功高強,絲毫不用顧慮過兇手對自己行兇。可秦老板光有一張嘴厲害,他手無縛雞之力,若真有能找出兇手的證據,反倒會被兇手當成獵物。
——而秦老板的确真是除了王棋之外唯一見過屍體的人。
“從現在起,我寸步不離地保護你。”王棋作出決定。
秦老板嫌棄道:“不想擦桌子你就直說。”
王棋的确不想擦桌子,他明智轉移話題:“說起來,你昨天說你這家不是黑店。”
秦老板挑眉問道:“我這兒哪兒黑了?”
王棋覺得這兒是真黑,至少老板真黑,但這沒必要讨論,他由衷感嘆另一件事——
“你這兒說不是黑店吧,這就一個晚上,又是殺人,又是盜屍的,出的事情那麽多,還不如黑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