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賬冊成精
小五懷疑有人死了——
“之前我就好奇,今早收拾客房的時候發現這個房間的床昨晚沒人睡過的樣子。而我也整整一天沒見到過這位客人。”
小五站在這位客人的房間裏,如此給出自己懷疑的理由。
他的理由并不充足,但王棋對他的結論毫不懷疑,相反,後者為此松了一口氣。“聽你那麽一說,我也覺得那個馮柏銘沒準被人殺死了。”他裝模作樣說。
秦老板則在那兒睜着眼說瞎話:“馮柏銘成名已久,武功高強,怎麽可能随意被人殺死。小五,你不要亂猜。”
王棋不由佩服着秦老板面不改色撒謊的能力,與此同時,小五祭出他的絕招來:“關鍵是,我在這房間的窗下找到了這個。你們看!”
小五拿出一根斷手指。
脫離了系統的手指單獨瞧着有些吓人。
王棋瞪着手指看的時候,秦老板神情不變地吩咐小五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五,你把手指找地方給埋了。”
小五有些訝異秦老板的決定,但他毫無質疑地點頭應聲,轉身準備辦去。随即,王棋叫住對方。
“把手指給我吧,不管衙門受理不受理,手指應該交給他們。”王棋猜想這是馮柏銘遭肢解後,不小心殘留下的部件。前一刻他還在擔憂有第二個人死去,這一番心有餘悸令他認為有必要盡到一個普通老百姓的職責——報官。之前沒有屍體空口無憑,眼下有一截手指,怎麽說也能讓衙門花時間調查一下。
然而,秦老板并不贊同王棋的想法。
“小五,你管你去埋。”
這世上就是有天性涼薄的人。王棋甚至不認為秦老板的做法關乎是非,可他卻受不了對方的這一态度。身形閃動,在小五能拿着手指離開之前,手指轉移到了王棋手中。
面對明顯唱反調的王棋,秦老板漫不經心的神色慢慢沉靜下來。他擡眼示意小五離開。很快,兩天前發生過命案的房間裏,只剩下王棋和秦老板兩人。
王棋開口的時候才發現他說起話來并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麽義正詞嚴。“風沙鎮就一家客棧,你用不着擔心生意,這種事藏着掖着派什麽用?”
秦老板努了努嘴,示意王棋檢查手指:“你看出什麽沒有?”
王棋光看出這根手指不新鮮了。
秦老板指出道:“手指根部有凹痕,這是長年戴戒指的痕跡。”
但現在,手指上并沒有戒指。王棋順着秦老板的思路想下去:“所以,有人拿走了戒指?”
秦老板并不回答,他又飛來一筆:“你以為肢解屍體和天女散花一樣,肢解下來的屍塊會飛得到處都是,以致掉到窗外?”
王棋忽略掉濃濃嘲諷,選取有價值的部分進行思考判斷,最終,他想明白:“那帶着戒指的手指原本是在房間裏的,有小賊觊觎價值不菲的戒指,從房間裏拿出手指,然後在拔下戒指後,把手指随手扔在了窗下?”
秦老板接着說下去:“無論小賊是否看到什麽,兇手若知道這個小賊的存在,為以防萬一,都有可能殺小賊滅口。你貿貿然拿着手指報官,捕快未必抓得到兇徒,兇徒卻或許會找到小賊。”
王棋不得不承認,秦老板說得有道理。
……而這,是秦老板打算埋了手指的真實原因?
他為了保護小賊不被殺人滅口,決定低調處理這件事,他沒有透漏自己的真實想法,表現得好像事不關己的漫不經心,這導致王棋沒理解其中用意,一意孤行打算報官,而眼見無法阻止王棋行事,本無意解釋自己的秦老板為了小賊的安危,終于選擇對王棋松口進行說明。
王棋一直認為秦老板是個不僅不會武,也一點不懂俠義的冷漠商人,但或許,這只是因為秦老板想要讓他如此認為?
王棋動了動腦筋,又想起一些事來,他問道:“你沒積極處理馮柏銘的事,其實是因為,你清楚的确不會再發生兇案?”
秦老板神情不變地反問道:“你更想知道這件事還是‘曹公子’的問題?”
王棋差點忘了這件正事。他當然更在意“曹公子”的問題,不過,他抱有僥幸道:“我不能兩件事都知道嗎?”
“不能,你沒空。”
當事人有些糊塗。“我沒空?”他不确定地詢問。
秦老板點頭道:“很快你得動身去鎮子最西邊的樹林裏,挖一個三尺深的坑埋手指。”
王棋挺理解這麽做的必要性。畢竟,他拂逆了秦老板,秦老板說不定更希望他挖個三尺深的坑把他自己給埋了。“我選擇知道‘曹公子’的問題。”他老老實實做出選擇。
秦老板很快回答道:“‘曹公子’問了我所有從四年前至今落腳風沙鎮的人以及他們的情況。”
所有來尋找袁寒雨的人,問的就是這個問題。
王棋追問道:“還有嗎?”
“沒有了。”
“……我費了那麽大的勁,結果只得到如此毫無意義的答案?”
秦老板不緊不慢打量王棋,問道:“你在後悔?”
王棋真誠地點頭:“我在後悔。”
秦老板告訴他:“你沒空後悔,現在,立即去埋手指。”
王棋自然不至于當真去最遠的樹林,挖三尺深的坑。他簡單找地方弄了個手指冢,随後在鎮子裏逛了一逛,盡管錯過一頓膳食,好在習武之人有強健體魄,餓一頓并不會死。之後,他掐着時間返回客棧。
最近客棧的門不比客棧生意差,王棋還沒進客棧,便見到門上又出現八個大字——
我持玉龍,陌上待君。
這回完全不知道在說什麽。看字跡,首先不是王棋的字,其次也不是寫“內有惡犬”之人的字。而另一方面,上次“內有惡犬”是有人趁半夜寫的,這回大白天裏,那八個字怎可能憑空出現?
王棋進了客棧逮着小五便打聽:“現在流行在門上練字?”
小五聳肩答道:“不知道那個客人怎麽回事,忽然給了老板一百兩銀子,要求老板別将門上的字再擦掉,然後要了筆墨寫下這兩句。”
“哪個客人?”
“那位叫曹尋的客人。”
“‘曹公子’?”因為王棋認為“曹公子”用了假名,倒是連名字都不曾打聽過,這會兒才意識到某些時候假名也需要搞清楚。
幸運的是,要不就是姓曹的客人只有一個,要不就是姓曹的客人裏只有一個像位公子哥,小五毫不遲疑點了點頭。“對,就是那位曹公子。”
“這什麽意思?”王棋疑惑地追問道。即便這八字是別人寫的,他也能好奇得心癢癢,就更不用說寫字的人正是他的重點懷疑對象。
小五顯然已琢磨好半天,趕上能與人讨論,特別積極。“說到玉龍,最容易想到的是提攜玉龍為君死,而吳越王曾經對夫人說陌上花開,可緩緩歸,連在一起,我覺得像是在說,我持玉龍為君死,陌上花開待君歸?”
王棋還是想不通,他沉吟道:“這兩句放一起不通順啊,總不能是說我等你回來殺死我?”
有客人在後堂嚷嚷着要熱水。小五趕緊跑去幹活。另一位當雜役的就有些不務正業,他無所事事地晃到櫃臺邊。
正一頭霧水的王棋原本想找人繼續鑒賞詩詞,但看清秦老板在做什麽,他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轉移。
“這賬冊怎麽回事?”王棋忍不住問,他瞪着秦老板面前先前據說失蹤的賬冊看。
秦老板顯然覺得王棋大驚小怪,他嫌棄地瞥了一眼王棋:“我又找到了賬冊。”
“哪兒找到的?”
“第二個抽屜。”
“那人又偷偷把賬冊還了回來?”
“沒,賬冊本來就在那兒。”
“……那你說賬冊不見了?”
“當時第一個抽屜裏沒看到賬冊,我以為丢了。”
“……當時你怎麽不再找找第二個抽屜?”
“情有可原。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我也有犯錯的時候。例如說,我前兩天請了一個特別事多又不會幹活的雜役。”
王棋覺得事情沒有那麽簡單。可秦老板堅持說賬冊沒丢,他也沒轍。
“我能看看賬冊嗎?”想了一會兒,他問。
秦老板毫不猶豫地拒絕道:“等你當了老板的時候再說。”
王棋若有所思端詳向秦老板,他在短暫的沉默後緩緩說道:“之前你說你也是有秘密的人。你果然沒騙我。”
秦老板神情不變,他笑吟吟細說道:“風沙鎮裏,唯一比沙子還多的就是秘密。誰兜裏不揣着一兩個秘密,都不好意思出門見人。”
“老板你說得對。”王棋忽然嚴肅起來,以最端正的态度道,“我先去幹活了。”說着,他離開櫃臺。
他在兩個時辰後重新回到櫃臺邊。
夜深人靜,四野無人。沒有人會想到,有一位大俠正在當賊。但實際,王棋撬開了櫃臺的抽屜。
賬冊裏一定有秘密,王棋當不成老板,只能通過當賊來看賬冊。
然而他沒想到,當賊原來也看不到賬冊。
抽屜裏沒有賬冊。
第一個抽屜,第二個抽屜,所有的抽屜,以及所有的櫃子,都沒有賬冊。
……這本賬冊真是成精了,整天神出鬼沒的。
王棋把自己折騰得只能盯着空抽屜發怔,就在這時,一曲笛音婉轉,從客棧廂房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