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要
走出包房，林珏的心裏依舊亂糟糟的，節目組吃飯的地方還是第一天的酒店，不知不覺，他就走到了那天的小人工湖。
晚上天冷，湖面結了一層薄薄的冰，本該靈動的水凝滞了，凍在那裏動彈不得。林珏心裏也悶悶的，他順着木質的小橋一路走向湖心的小亭子。
雖說是人造湖，這個湖倒是不小，站在中央，周圍的一切都模糊起來，連帶着遠處的燈光也若隐若現。蕭瑟的寒風吹來，林珏發懵的腦子終于好受了點。
他站在亭子邊，俯身看着黑漆漆的湖面。
不知過了多久，身邊突然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
皮鞋踩在木質的地板上，發出悶悶的吱呀聲，林珏下意識地擡頭，就看到一個肩寬腰窄的男人正朝着這邊走來。
男人是逆着光的，遠處路燈淡黃色的光灑在他的身上，像為他的身體渡上了一層金邊。
“江……哥？！”
江渝琛走到林珏身邊，與他并排站在亭子旁邊的欄杆前：“一猜你就在這裏。”
林珏一怔，随即想到了什麽，語氣中滿是歉意：“是要集合了嗎？對不起，我沒有注意手機上的消息，是不是讓你們等了很……”
“沒有。”
江渝琛打斷林珏焦急的道歉，語氣放緩了點，“他們還在吃飯，不急。”
林珏呆怔地看着江渝琛，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那……你怎麽……”
怎麽也會來這裏？
江渝琛手插在風衣的口袋裏，和林珏并排站着，看着面前靜止的水面，直接略過了林珏的這個問題，問道：“心情不好嗎？”
林珏嘴唇翕動着，下意識地想要否認，江渝琛的唇角淡淡勾起，輕描淡寫：“看你剛才沒怎麽吃東西。”
Advertisement
天很冷，林珏的臉有點燙。
所以剛才，江渝琛一直在看自己？
“嗯……”
林珏知得乖乖承認，聲音有些發悶，“在想小皇子這個角色。”
“無法融入角色？”
林珏一驚，暗自敬佩江渝琛的洞察力：“嗯，之前沒有接觸過這麽複雜的角色……”
江渝琛問：“你對這個角色有什麽看法？”
“我……我……”
林珏的腦袋一片空白，猶豫了好久，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江渝琛淡淡擰起眉頭，換了個問題：“之前都演過什麽什麽？”
林珏眨眨眼睛：“所有的嗎？”
“嗯。”
林珏認真地思索片刻，掰着指頭數了起來：“演過一個戀愛腦的富二代，喜歡女主但是女主不喜歡他，兩集就被男主解決了；還有一個壞心腸的哥哥，以欺負主角為樂，也很快就被解決了；還、還有面包店的小店員，坑過主角的房地産中介，意外慘死的受害人……”
江渝琛的眉心越擰越緊，拿出手機，搜索林珏的名字。跳出來消息沒有幾條，果真都是些不入流的小角色。
也難怪，科班學生都會進行專業的角色塑造訓練，會有專門的老師引導，而這些內容，是旁聽生學不到的。
江渝琛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手指在虛拟鍵盤上點了幾下，給烏康德發過去消息。
林珏還在一個個數着自己演過的那些角色，江渝琛打斷了他：“可以了。”
男人的語氣太過冷淡，林珏心裏有些惴惴，他不想讓江渝琛失望，咬着嘴唇開口：“對不起，我确實沒什麽經驗，給我一點時間，我明天一定……”
“明天沒有安排你的戲份，你暫時不用去片場。”
這是……什麽意思？
林珏大腦一片空白，手腳一點點開始冰涼起來。
而下一秒，江渝琛清冷的嗓音又把林珏從懸崖邊拉回現實世界。
“明天跟我出去。”
“出……出去？”
比起林珏的驚愕，江渝琛的表情十分淡然：“嗯，不是說不能融入角色嗎？帶你出去走一走。”
江渝琛要約他出去？？？
這真的不是在做夢嗎？？？
林珏悄悄掐了自己一下，冬天的手指有些僵硬，反應也很遲鈍。淡淡的鈍痛緩緩傳來，林珏小心翼翼地吸了口氣，終于有了點真實感。
“怎麽？”
江渝琛挑眉，“不願意嗎？”
“怎麽可能！”
林珏想也不想就反駁道。
男神主動約自己，他簡直要炸成小煙花了好嘛！
興許是林珏的反應有些激動，江渝琛饒有興趣地擡眼看向他。林珏臉上一紅，聲音上的氣勢也弱了下去：“我只是……”
他只是有些緊張，怕在江渝琛面前犯蠢，說錯了話做錯了事，或者讓江渝琛發現自己那點見不得人的小心思。
人總是這樣，越是在意，反而越小心翼翼。
林珏支吾了半晌，也沒想到說辭，江渝琛看着他泛紅的臉頰，倒是把林珏的心思猜得徹底。
男人眼睑輕掀，勾起嘴角，打趣似的：“緊張什麽，又不是約會。”
林珏：“！”
被江渝琛猜到了心思，他羞得簡直恨不得要找個地縫鑽進去了。
還好，适時的電話鈴聲拯救了馬上就要原地爆炸的林珏。江渝琛接起電話，“嗯”了幾句，轉身對林珏道，“不鬧了，烏康德催我們回去。”
他收回手機，“所以，明天要和我一起出去嗎？”
“……要。”
林珏臉上紅的跟紅屁股似的，脖子縮在衣服裏，不敢去看江渝琛的眼睛。
“好。”江渝琛颔首，邁開大步走離小亭子，林珏也顧不得再多想，小跑着跟上他的腳步。
一直到坐上回去的車，林珏的腦袋還是懵的，懷裏像是踹了一只歡騰的兔子，砰砰砰得直跳。
坐在座位上，蕭魏樂奇怪地朝林珏這邊瞥了一眼：“你怎麽了？臉這麽紅？”
“沒什麽，”林珏笑得腼腆，“可能是外面有點冷，凍得了。”
蕭魏樂無奈：“你也真是，大冷天還往外面跑。”
他小聲抱怨着，眼睛卻未離開手機屏幕。他最近新迷上了消消樂，正打得起勁。
林珏沒再接蕭魏樂的話，還在努力整理着腦袋裏打結的毛線團。
翌日上午九點，林珏端坐在副駕駛的座位上，不時瞥一眼身邊開車的男人。
江渝琛穿着柔軟貼身的運動服，長袖的衣服随意的挽起，骨節分明的大手放在方向盤上，手腕上的石英表熠熠發光。
清晰地，帶着些許笑意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在想什麽？”
“想……”
“你”字的讀音出來了一半，林珏猛然想起當下的處境，堪堪閉了嘴。
後排，兩個攝影老師正敬業地舉着機器對準他們。
雖說是一對一指導，但畢竟還是拍綜藝，私下的教學也是節目的一部分，不可能真的讓他們真的兩個人出去。
但好在不是全員出場，拍攝并不是直播的形式，只是靠着攝影小哥抓拍些重點回去，作為正片的彩蛋部分。
林珏的目光掩飾似的瞥向窗外：“我們……要去哪裏？”
江渝琛斂眼：“就是這裏。”
說話的功夫，車緩緩地停了下來。
兩人面前的B市最大的中醫院。醫院門前總是人來人往熙熙攘攘，路上的人行色匆匆，臉上或是焦急或是憂郁，很少見什麽笑臉。
江渝琛拿出一頂黑色的鴨舌帽戴上：“走吧。”
穿着運動服的江渝琛和平日的感覺完全不同，不再是往日高高在上的淡漠影帝，更像是鄰家酷酷的大哥哥，也和林珏記憶中的那個哥哥漸漸重合。
保險起見，林珏也戴了頂棒球帽，白色的，正好與江渝琛的顏色相稱。
下了車，映入眼簾的是一面巨大的玻璃櫥窗。櫥窗裏，幾個穿着白大褂的一聲正在忙碌着，把一包包牛皮紙裝的草藥拆開，小心翼翼地倒進砂鍋罐子裏，再放在小火上緩慢熬煮。
一整個櫥窗裏擺着數以百計的小罐子，旁邊還有一大排木質的櫃子，上有無數小格，每個小格上都有不同的藥名：“當歸”、“枸杞”、“茯苓”、“黃芪”……
醫生們的動作格外熟練，整個過程如同行雲流水一般，濃郁的中藥味透過櫥窗爬上味蕾，苦澀的，又餘味悠長。周圍也圍了不少圍觀的路人，但大都看兩眼就匆匆離開，沒有要停留的意思，只有江渝琛卻一直站在一邊，靜靜地看着。
林珏猶豫着開口：“江哥，我們這是……”
他一時有些搞不懂江渝琛要做什麽。
江渝琛的目光悠悠地看着櫥窗內的藥罐，暗棕色的藥罐在火上灼燒着，一股淡淡的白煙順着瓦罐的邊緣透出來，袅袅而上，又逸散在空中。
他淡淡道：“如果我沒記錯，小皇子跟着禦醫學過很久的醫術吧。”
“是的。”
林珏點了點頭，眼底的疑惑并未減輕，他暗暗組織着措辭：“可是……這不是只是他經歷的一小部分嗎？他不僅學過醫術，還在宮內艱難求生……他是一個很複雜的人物啊。”
因為太過複雜，也讓林珏無處下手。
“你看那個人。”
江渝琛沒有直接回答林珏的問題，只是目光凝聚在離兩人最近位置上的一個小姐姐。林珏定睛下去，她穿戴的嚴嚴實實，甚至連臉上的表情都看不清楚。
“看她的手。”
林珏眨了眨眼睛，仍不理解江渝琛的意思，試探着試探着問道：“這個……好像是被中藥染黑的?”
身後的攝影小哥非常懂行地給了那個小姐姐的手一個特寫。
不同于常人，她看起來只有二十多歲的模樣，手指卻不似同齡人那般纖細蔥白，雖然看出來有保養的痕跡，但上面依然布滿了細小的皺紋，指甲縫也被熏成了褐色。
江渝琛點頭：“作為學徒，熬煮中藥是一項基本功，手指常年泡在藥水之中，就算再好的保養都無法阻止皮膚的變化。”
江渝琛的目光落在林珏臉上，正要繼續開口，突然發現他的耳朵前側有一處皮膚和周圍不同，泛着淡淡的粉色。
男人蹙眉，指尖滑過粉色的嫩肉：“你這裏，是怎麽回事？”
外面天正冷，江渝琛指尖有些冰，冷不丁觸及到冰冷的手指，林珏下意識地扭了下脖子，臉無意識地靠近了江渝琛。
兩人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了不少，林珏甚至能清晰感覺到江渝琛的呼吸，周圍的氣氛旖旎起來，心跳一下一下，擂在林珏胸口。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也仿佛只是轉瞬，林珏猛地清醒過來，來開了與江渝琛的距離，低下頭：“……大學的時候，和人打過一架。”
江渝琛眉心皺得更緊了一些，薄唇輕啓：“怎麽回事？”
“也……沒什麽，就是和同學鬧了點矛盾。”
林珏仍舊低着頭，兩手放在身前，不自覺地絞着。
林珏向來冷靜內向，不愛與人起沖突，能讓他忍不住打人，想必不是什麽小事。
但既然他不願意說，江渝琛也不再繼續追問下去。
男人嗓音清淡，繼續剛才的話題：“這麽算來，至少也有一兩年了？”
“……嗯。”
江渝琛微微颔首：“一兩年前的經歷尚且會在你身上留下印記，更不要說經年累月的做某件事了。小皇子性格認真，就算是熬藥也不會敷衍行事，不只是手指，其他方面，他也會受到潛移默化的影響。”
男人的聲音低沉，帶着蠱惑人心的力量：“現在閉上眼睛，想一想，跟着禦醫熬了那麽久的藥，他會有什麽變化呢?”
林珏依言閉上了眼。
眼前的煙霧逐漸聚集，彙聚成一團虛晃的影子。
那團影子穿着有些破舊的黃色衣服，蹲在地上，認真地看着火中的陶罐。
煎藥必須要用小火，還要時刻盯着以防它糊掉，往往一煎就是好幾個時辰。影子總是坐在陶罐前，小鹿一般的眼睛裏，是認真與隐忍。
林珏倏然睜開了眼，嗓音篤定：“他是隐忍而克制的，他學會了等待。”
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他一直在等，等一個能讓他以最小的代價坐上那個位置的時機。
“沒錯，還有呢?”
江渝琛眼底透出淡淡的笑意。
林珏閉上了眼，霧氣再次環繞，這次浮現出的，是一個面容清秀卻表情冷淡的小男孩兒。
再睜眼時，林珏眼底迷茫的霧氣散去不少，他看向江渝琛，眼裏是藏不住的興奮：“我看到了，我看到他了！”
少年一天天長大，他看着禦醫救死扶傷，也看到禦醫的提心吊膽，他會偷偷跑出去救濟城外的百姓，也狠下心殺過卧底與敵人。
他是矛盾的，複雜的，但他始終有自己的一套準則與底線：他是為了更多人能夠活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