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一月的天黑在六點,景星河睜眼躺在漆黑的房間裏,衛生間裏亮着一盞燈,傳來陣陣的水聲,方才章連山還是咬在了他的肩膀上,留下了一排淺淺的牙印,景星河不記得自己是不是喊了疼,他只知道章連山在咬了他之後就爬起來去洗澡了。

景星河的身上是章連山臨走前蓋上的被子,在地上躺了好久的被子已經涼透了,可章連山就那麽丢在了他的身上,赤裸着身體的景星河打了一個冷顫,而章連山就那麽走了,逃似的離開這張淩亂的床。

景星河躺夠了,就穿好衣服在衣櫃裏翻着,章連山進去的時候也沒帶衣服,景星河從衣櫃裏拿出來了一套棉質睡衣挂在了衛生間的門把手上。

景星河敲了敲門,“衣服給你挂在門上了。”

裏面的水聲停了一會兒,轉眼又響了起來。

被鬧累了,不想出門,景星河便點了兩份外賣,這才剛點好,衛生間的門就打開了。

章連山還穿着之前的那套衣服,滿身的酒氣飄散着鼻腔裏,死纏爛打着不願意離開,章連山過了酒壯慫人膽的階段,現在已經是完完全全的清醒了。

他在酒氣中有些為非作歹的事情,現在不知道該怎麽繼續面對景星河,他想着要不就一鼓作氣,吃幹抹淨将生米煮成熟飯算了,可一開門看在看到坐在沙發裏如此坦然的景星河,章連山立刻就開始對自己的龌龊心思進行了深刻的反思。

“怎麽了,衣服不合适?”景星河站起來去看,衣服還挂在門上并沒有被動過,而章連山似乎是故意的避開了和他的眼神接觸,穿戴整齊是要離開的樣子。

“沒有,”章連山快步走到門前,又從口袋裏翻出來了車鑰匙,他不敢去看景星河,只是解釋說,“我要去辦個事,先走了。”

說是要走,可章連山一出門就後悔了。

關門聲響起的那一刻,章連山就被後悔裹挾了,明明先動手的是他,後來逃跑的卻也是他,章連山從不覺得自己膽小懦弱,可此刻站在樓道裏踟蹰的人是他,害怕着不敢敲門的人還是他,章連山的破釜沉舟的決心,章連山的魚死網破的勇氣,此刻通通都化為了齑粉。

章連山覺得自己像提上褲子就不認賬的渣男,渣中渣,渣男中的渣男。

對門的小男孩被母親帶着出了門,看到章連山之後幾乎是下意識的躲在了母親的身後,小心翼翼的告訴他,“對面的哥哥回來了。”

“我知道,我進去過了,現在是要走。”章連山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解釋這麽多,可話都說出了口,章連山只能跟着這一對母子下了樓,那一對母子去了停車場,走在了他的前面。

章連山在路上走走停停,還是轉身回來,失力的靠在樓門,章連山想抽根煙,可翻遍了口袋也沒找到煙盒,只有一個打火機。

Advertisement

百無聊賴的章連山一次又一次的摁着打火機,細小的火光不厭其煩的明明暗暗,耗費着所剩無多的氣體,章連山的動作奇怪,路邊來來去去的人都不免多看了兩眼,可他毫不自知,還把手中的打火機按個不停。

一個送外賣的小哥停在了章連山的面前,操着一口方言問他,“大哥,這是8棟1單元嗎?”

“是。”章連山繼續摁着打火機,撇着外賣小哥從箱子裏拿出來了兩份外賣,緊接着單元門開了,穿着拖鞋的景星河從裏面走了出來,“取外賣的?”

“對。”

“姓什麽?”

“姓景。”

景星河取上了外賣,外賣小哥便騎着電瓶車走了,章連山站在旁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心虛的打了聲招呼,“星河。”

“我點了外賣,要吃嗎?”

“吃。”

“那回去吧!”

上了樓,又回去了熟悉的地方,兩人坐在餐桌上,景星河打開外賣,推給了章連山一份,外賣是黃焖雞米飯,雞塊少土豆多,醬泛着廉價的味道,還有濃濃的香精味,章連山埋頭吃着,完全吃不出什麽滋味。

景星河嘗了兩口就把飯推到了一邊,這家外賣是第一次點,以後也要被拉進黑名單裏了,景星河站起來去了廚房,藍色的煮蛋器在就在窗臺上放着,景星河拿出了雞蛋,擺好放在了煮蛋器裏,插上插頭,煮蛋器開始工作。

景星河盯着煮蛋器的顯示開關,目不轉睛的發着呆,章連山食不下咽,默默地鼓足了勇氣,又悄無聲息的走到了廚房裏,小聲的喊着,“星河。”

“怎麽了?”景星河并沒有去看章連山,注意力始終都放在煮蛋器上,“你要吃嗎?還沒熟,要再等等。”

“景星河。”章連山又叫他。

“怎麽了?”這一次景星河還是沒有轉身,這讓章連山有些心慌,他走了兩步過去牽住了景星河的手,才把景星河的注意力拉到了自己的身上。

“景星河,你…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景星河擡起來的右手滑落了半截衣袖,露出了裏面星星點點的吻痕,章連山上一秒還想要和景星河抵死纏綿,可下一秒就落荒而逃了,景星河不知道應該怎樣去形容那刻的心情,似乎是下意識的就把之前發生過的一切當做了一場夢,只是夢醒後的章連山似乎是知道了夢中發生的事情,景星河後知後覺的意識到,章連山過了酒氣,他已經清醒了,他慌了,“章連山,你之前是不是害怕了?”

“我沒有。”

“那你為什麽要走,”景星河把手收了回去,放在胸前抱着,“是不想對我負責了嗎?”

景星河只是玩笑,可碰到章連山那副正經的表情,卻又覺得羞恥,景星河忽然覺得自己像是18歲青春懵懂的少女,整天嚷嚷着我對你動心,你對我負責這種狗血傷痛文學才會出現的名言名句。

景星河說完就笑了,抿着嘴看向了別處。

章連山卻還是固執着堅持着想要一個答案,他用雙臂在廚房的窗臺上環住了一小塊空間,将景星河困在了裏面,也将自己攤開了放在了景星河的面前,他清醒,他堅持,他要把藏在心中的感情宣洩出去,不管結果如何,他都要和景星河糾纏在一起,逃不開,也躲不掉的。

“景星河,我沒有害怕,我喜歡你,我從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就喜歡你,你走了,我就想去找你,你回來了,我恨不得每天二十四個小時都看到你,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從前是這樣,現在是這樣,以後也是這樣,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你在哪裏,我就跟你去哪裏。”

“嗯,”景星河用額頭抵着章連山的肩膀,“班長,我們來談戀愛吧!”

既然是喜歡,那就不要分開了。

景星河主動地貼上了章連山躁動的心髒,他們靠的那麽近,就連心髒也在相同頻率的跳動着,就像是一顆心髒,原本就該合在一起的。

章連山是滿心的激動,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暢快,他想要擁抱面前的人,想要把人揉進骨血裏疼惜,可伸出手的舍不得用力,章連山只是輕輕的抱着景星河,感受着懷中這份真實的存在。

“班長,以後少喝點酒。”

“……好……”

“也少抽點煙。”

“……好……”

“還有,你的衣服好臭。”

“……我換……”

景星河第一次買車碰到了老同學,第二次買車沒怎麽耽擱,很快就拍板了。

景星河買了一輛紅色的牧馬人,車身高,開着翻山越嶺也行,提車的第一天,景星河開着車去了石灘,石灘顧名思義就是荒涼的砂石地,在火葬還未普及的時候,石灘就是C城人民土葬的地方,曾經這裏是一裏石灘,數百亡魂,不能小看每一個壘砌的石包,後來的石灘經過治理,土葬地點也進行了規劃,有了實際意義上的路,也有了實用性的墓群。

石灘畢竟大,墓群的規劃只在其中一小片地方,更多的還是起伏跌宕與溝壑縱橫,章連山說有一個特別适合牧馬人這種越野車撒野的地方,所以就帶着景星河來到了這裏,石灘一望無際,沒有草沒有樹,偏偏今天又是個陰天,連個太陽也看不見。

景星河只開着轉了兩圈,就分不清東南西北的方向了,茫茫石灘,景星河覺得身在其中的自己像是只迷路的螞蟻,好的是他并不是孤身一只的螞蟻。

景星河下了車,推着副駕駛的章連山,“要不你開吧,我怕我開丢找不回去了。”

章連山就坐在車上,伸長了腿,從副駕駛挪到了駕駛座上,剎車油門轉向燈,章連山開着車走向了石灘的深處,前面越發的荒涼了,連幹枯的草也看不到,只有遍地的風化石,七零八落的堆在一起。

景星河對章連山抱有完全的信任,景星河不敢向遠處開,可如果是章連山帶着他向遠處,他也願意去。

天晴了,石子地上投下了牧馬人飛馳而過的影子。

石灘空蕩,景星河把車窗打開,把頭和胳膊伸出去,擁抱着撲面而來的晚風,太陽東升西落,景星河看到了迎面而來來的落日,他想車應該是想着西邊開去的。

沒有人去過石灘的盡頭,章連山也沒有,但聽說石灘的盡頭是祁連山的一段山腳,那裏沒有水沒有人,只有一個空蕩蕩的石壁,長着些頑強求生的長青松柏,養着幾只迷路的鳥。

石灘在C城和B城的交界處修了一條柏油馬路,章連山把車停在了馬路邊上,馬路前是越來越高的石灘地,馬路後就是他們來時的路,章連山拉着景星河坐在了牧馬人的車頂上。

柏油馬路少有人經過,兀自綿延在無盡的石灘裏,這裏是地廣人稀的西北大地,有石灘,也有一望無垠的沙漠,幸運的是C城紮根在沙漠的綠洲中,手握着得天獨厚的優勢,生養了一代又一代的鮮血。

景星河垂下去的腿時不時的磕在窗玻璃上,他撐着落滿了灰塵的車頂向後挪了挪,把腳收了上去,盤腿坐在了車頂的中間。

落日餘晖悠長,染紅了半邊天,這裏沒有任何的遮擋物,能看到清晰的看到鮮紅的太陽一點一點的落下去,也能感受到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這裏荒無人煙,鳥獸絕跡,只有漫山遍野的砂石和一輛紅色的牧馬人,塵世喧嚣被抛在腦後,換來的是滿身的惬意。

景星河躺在了車頂上,舒服的閉上了眼睛。

“你困了嗎?”

“有點。”景星河眨了眨眼睛,又閉上了。

到了年末,派出所事情有點多,打架鬥毆喝酒鬧事,每天都有人報警,前段時間花寨還出現了幾個特大詐騙案,詐騙超過五千金額的群衆有六個人,已經将案件轉移到了刑警那邊,最近也需要配合調查,再加上局裏要在年底審查“一标三實”的更新情況,有開不完的會,打不完的電話。

事情都堆在眼前,景星河感覺自己一個腦袋兩只手根本不夠用,又要加班,又要值班,連一個完整的雙休日也好久沒有過了。

累是真的累,景星河把手搭在眼睛上,沐浴着這難得的豔麗晚霞。

章連山看着景星河疲憊的樣子,靠過去提議道,“要不你辭職吧,我開農家樂養你。”

“那我不就是吃白飯的了。”

“誰說你是吃白飯得到了,你可是老板娘,要不要當我農家樂的老板娘,很清閑的,一點都不累。”

派出所的工作累是累,可充實也是真的充實,而且這份工作是景星河真正意義上的第一份工作,一份他自己找到的工作,是他脫離家庭,真正獨立自我存在的一次成功嘗試,景星河享受這份充實,他不想辭職,至少在他尋找到更合适的發展之前不想辭職。

“只是最近而已,過段時間就好了。”景星河睜開了半只眼睛,找到了章連山的胳膊,便順着胳膊枕在了章連山的腿上。

章連山玩弄着景星河的頭發,“難道你就對我農家樂老板娘一點興趣都沒有嗎?”

“我已經是了啊!”

景星河睜開眼睛,看到了空中傾灑下的柔軟夜色,也看到了章連山眼中的笑意。

章連山用手托着景星河的頭,跨開腿撐在了景星河的身上,另一只手順着景星河衣服下擺伸了進去,手摸上了景星河柔軟的腰,輕輕的揉搓着那一片的皮膚,輕攏慢撚抹複挑,勾的景星河越發的軟了下來,很快揉搓夠了的手又向後伸去,按在了景星河的背上。

景星河被背上的推了起來,摁在了章連山寬闊的胸膛上,景星河擡起頭,看盡了章連山熾熱的眼神,大概是比比天邊的晚霞還要耀眼,讓景星河不由得想要靠近,想要陷進去。

景星河又換成了盤腿的姿勢,勾着章連山的肩膀把自己送了上去。

“接吻嗎?”景星河問他。

章連山小時候很喜歡吃果凍,那種綠色的蘋果味的是最讓他喜歡的,可是那時候他家沒有錢,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只能看着別人吃,後來家裏富裕了一點,章連山終于有了自己的零花錢,他拿着自己的零花錢迫不及待的跑去了小商店,激動的指着櫃臺裏的那個綠色果凍說我要四個,媽媽一個,爸爸一個,弟弟一個,我一個,他交出去了四枚一角的硬幣,換來了四個躺在手心裏的圓潤果凍。

章連山把其中的三個放進了口袋裏,只在手心裏留下了一個,果凍是輕透的綠色,放在眼前的時候能看得到天邊那輪小巧的太陽,他終于也像別人一樣能正視太陽的光芒了。

章連山撕開果凍上面那層薄薄的塑料紙,裏面的果汁流出來摔在了地上,章連山立刻伸長了舌頭去接着果凍裏流出來的水,又一小口一小口的舔着滑滑的果凍,可他太過于小心了,小小的果凍拿了一路舍不得吃掉,最後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果凍從手裏掉了下去,在土裏摔成了幾半。

撿不起來了,失去了容器的果凍就是易碎的泥鳅,越是用力,越是破爛,章連山看着滾在塵土裏面目全非的綠色果凍,一步一回頭,哭着跑回了家。

章連山回到了家門口的時候已經擦去了眼淚,他什麽也沒說,只是把口袋裏剩下的果凍放在了爸爸媽媽還有弟弟的手裏,還在吱吱呀呀學說話的章祁連将果凍的汁水撒了一地,章連山聞到了飄散在空氣中的味道,是甜的,和他嘗過的一模一樣。

章連山那時候就想着以後有錢了天天吃果凍,上頓吃草莓味的,下頓吃櫻桃味的,夜宵是蘋果味的,早點是混合味的,高興了多吃三個,不高興了多吃四個,要是說不上高興還是不高興,那就吃到自己感覺到高興為止。

章連山人生中第一次渴望的東西就是蘋果味的果凍,後來随着長大,他漸漸淡去了那種渴望,再也沒奢求過什麽,可那天他在辦公室裏他遇到了景星河,景星河用他那雙盛滿星河的眼睛看着他,那一刻,章連山心中的渴望和奢求忽然就又出現了,強烈,親近,揮之不去。

景星河是他年少時的夢,是經年不息的執念,是他此生的摯愛。

他的景星河也有着蘋果的清甜,章連山在那張唇上輾轉啃咬,好似永遠也沒個滿足。

回去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景星河在副駕駛上偏着頭睡着了,被蹂躏過的唇微微的腫着,随着呼吸一開一合。

章連山一路上将車開的平穩,紅色的牧馬人從石灘裏穿了出來,經過果林鄉又慢慢的開回了市區。

章連山把車停在了家屬院的地下車庫,背着景星河慢慢的爬着樓梯。

單元門打開又關上,章連山的身後又上來了住在景星河對面的那對母子,章連山讓開樓梯口,讓這對母子先上去,牽着小男孩的母親笑着點了點頭,從旁邊走了上去,小男孩還是有些認生,藏在母親的身後看着這兩個大哥哥,後來又拉着媽媽低下頭,用自認為很小的聲音問媽媽,“哥哥是不是病了?”

小男孩的母親不好意思的看着章連山,将小男孩抱到了懷裏,沒有多說什麽,很快上了樓,打開門回到了家裏。

景星河早就醒了,可是他不想動,便由着章連山背着他回家,等着進去了,景星河便清醒的從章連山的身上跳了下來,鑽進了衛生間裏,聲音從衛生間裏傳出來,景星河問章連山,“你是要回去,還是住在這兒?”

“住這兒。”

“那可要說好了,安穩點,別搶我被子。”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