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巷神

老丈想來不是第一次被他們纏上了,神情很是苦悶。

梁泉扯下一團軟綿綿的饅頭碎,老丈的手法很是老道,做出來的饅頭勁道香甜,比上次在藍田山小城那裏連着吃了好幾天的粗餅好吃許多。

郭老丈還在和門口幾個家丁争執,可是奇怪的是,那幾個家丁虎視眈眈,口氣極其惡劣,但是沒一個人敢動手。

僵持了好半天後,這群人才退開了些,可是也沒有離開,而是在對面尋了個茶鋪坐下來,怒目圓睜地看着這裏。要是有誰想上門來這包子鋪買東西,大都被他們給趕走。

梁泉原也是其中之一,可惜的是他背着門口而坐,那壯漢擺了好幾個姿勢叫人,梁泉都沒回頭。

郭老丈唉聲嘆氣地收拾東西,這些東西算是糟蹋了。

“老丈,貧道想買五十個饅頭。”

一道清冽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郭老丈扭頭看了眼,店內坐着的年輕道長手裏捏着最後半個饅頭,輕聲細語地說道。

郭老丈搖了搖頭,“唉,道長不必為小老頭着想,你一個人也吃不下忒多東西,丢了就丢了吧。”

梁泉不緊不慢地揪下一小塊,“老丈可是說錯了,貧道是喜歡這味道。”

梁泉執意要買,郭老丈也不能一直往外推,一邊給梁泉用幹淨袋子裝起來一邊說道,“道長是從別處來的?”

“老丈好眼力。”梁泉點頭。

郭老丈嘆息着說道,“哪裏是小老頭眼力好,道長要是這江都人,就不會來小老頭這地方了。”這些天也只有幾個街坊鄰居敢來他這裏,其餘的人大都被王家家丁給趕走了。

這江都郡的太守乃是個剛正不阿的人,王家畏懼不敢亂事。可這王家來人也不鬧事,就往門前一戳,誰敢上門?

梁泉數了數二十五個五铢錢給郭老丈,這才問道,“郭老丈可是得罪了他家?”

郭老丈嘆着氣把事情講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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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前,這江都郡裏的大糧商王家的獨子失蹤了,兩日後突然出現在街道上,暴斃在郭老丈面前。

江都太守把案發現場檢查了一遍,最終認定和郭老丈沒關系。

可王家卻不相信,他也不敢和江都太守硬着來,就反複地來搞些小動作,讓郭老丈無法做生意。

梁泉若有所思,看着老丈道,“老丈當時聽到那王家公子提到了巷子?”

郭老丈點點頭,“那王城反複說着巷子,又說走不出去,然後就直接倒下去了。”

梁泉回到客棧時,手裏還帶着那一大袋子饅頭,他漫不經心地在袋子上貼了一張黃符,然後才把他們都收在包袱裏面。

要是他人知道梁泉鑽研出這樣的黃符用到保鮮上,不知道作何感想。

次日,梁泉摸了幾個饅頭做朝食,然後才在又摸出了一張黃符,在背後詳細地寫上了張衡的生辰八字,然後翻過來又在正面仔細地畫了符,連續廢了兩張後,梁泉停了下來。

他畫符多年,到如今幾乎不會失敗,今日連費兩張,要麽是心神不寧,要麽……是預警。

梁泉停下毛筆,阖眼默念了一遍經書清淨靈臺,這才又重新提筆,一筆揮就寫成,靈符飄搖着往窗外而去。

梁泉帶着些黃符出門,跟着那在低空飄着的黃符,這黃符是用來尋人的,只要知道生辰八字和姓名,能做的事情有很多。

那黃符忽上忽下,過往行人仿佛看不到一般,眼睜睜地和這黃符擦肩而過,淡定如常。

梁泉看着那黃符去往的方向,臉色不變,心頭卻開始有些許疑惑。那是昨日郭老丈指點的地方,王家就在這附近。

半晌後,梁泉眼睜睜看着那黃符飄乎乎地從王家門牆越過去,一下子消失無蹤。

那張衡在王家?

這倒是把梁泉想辦的兩件事情合二為一了。

王家。

一個小紙人嘿咻嘿咻地從門縫裏“咻——”地擠進去,踩着小腳丫子在石子路上飛奔,那紙做的腳丫子不給力,一不小心踩水裏拔不出來,還是懵了兩下才又使勁給拔出來,然後斷了。

小紙人黑黑的圓點眼珠子看了眼斷腳,雙手捧着斷腳頂在頭上,飛奔着往裏頭跑去,一手圈着斷腳一手爬着石柱子,滑溜溜地爬到了窗邊,從窗縫裏又給側身鑽進去。

薄薄的紙人幾乎沒有聲音,悄然無聲地站在窗棂上。

偏廳內一站一坐兩個人,站着的那個大腹便便,滿頭大汗。坐着的那個面容清隽,留着一小撮山羊胡,臉上還有些麻子。

王父擦了擦汗,看着坐着的人說道,“張大人,小犬這事……當真能活過來嗎?”他語氣顫巍巍的,看着反倒害怕那坐着的人。

那張大人搖頭,“你也知他犯了忌諱,那巷神喜怒無常,你備好祭品,明日子時再看看吧。”

他說話雖輕,對面站着的王父卻不敢怠慢。兩人又說了幾句話,這才送走了那位張大人。

王父嘆了口氣,把門外的人叫進來,“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老爺,都準備好了,就是……”

“差什麽還不快去準備!”王父怒喝了一聲,胖胖的肚子都顫了顫。

“老爺,那清單上,還要、還要那郭老頭的血。”

王父猶豫了片刻,頓時狠下心來,“沒聽到我的話嗎?缺什麽,就去補什麽!”他語氣陰森下來,家丁不敢再說,連忙退了出去。

獨留下王父一人站在偏廳,許久後喃喃自語,“希望這張衡不是在騙我……”

窗外,一枚小紙人滋溜地滑下了石柱,撒歡兒地舉着斷腿往外跑,風一吹,索性就順着風勢飄飄起來,打着旋兒翻出牆壁,降落在了溫熱的掌心中。

梁泉站在巷子口摸了摸小紙人,輕聲道,“腳斷了?乖,別傷心,我這就給你弄好。”

梁泉把那小斷腳和小紙人放到一處,在紙人身上重新畫了符,這才又恢複,留着一條小痕跡慢慢恢複。

小紙人的紙腦袋扁了扁,順着梁泉的衣襟爬進去,然後滑入了他的內襯,和小劍舒舒服服地呆在了一起。

小紙人在偏廳內聽到的所有話,梁泉也聽得一清二楚。

按着那王父和那張衡的對話,梁泉對這件事情的經過有了大概的想法,這兩件事倒是當真混在了一起。

只是梁泉曾給那張衡算過一卦,這人官運恒達,晚年略遜,雖不至于高官厚祿,卻也不是這等歹毒之人。

那裏頭的張衡,是真的張衡嗎?

而那巷神……

梁泉回頭看着身後巷子口,幽深的巷子內沒有任何動響,安靜地矗立。

梁泉聽過巷神,傳說每一處巷子都會有着巷神,他們喜歡坐在牆壁上,有時會突然出現在走過巷子的人肩頭上,很是喜歡搗亂。要是得罪了巷神,那終其一生都出不去這無窮無盡的巷子。

但若是被巷神知道了姓名,巷神就能輕而易舉地踩着那長長的腳,走到背後呼喚,一旦回頭就會被帶走。

所以深夜獨行巷子,要是有人在背後叫到自己的名字,切莫回頭。

梁泉擡頭看着天色,優哉游哉地回了客棧,不過在回到客棧前,他先拐去隔壁和郭老丈說了幾句話,這才回去。

三月十五,子時。

郭老丈被綁着手腳丢到了巷子深處,他身邊還圍繞着很多東西,蠟燭紙錢果蔬算是裏面最普通的,他左邊還擺着一桶散發着腥味的木桶,以及他腳邊還用血畫了好幾個看不清楚的字。

王父站在不遠處和張衡說道,“張大人,這些,這些都得用真的嗎?”

郭老丈看着那一處是紙錢,可在下面還用堆着一層金銀珠寶,不過是外表看不出來罷了。

張衡冷哼了聲,“你倒是可以試試看?”

王父縮了縮腦袋,別說試一試了,他連看一看都不太敢。

張衡又擡頭看了眼月色,這才對王父說道,“差不多了,我會用郭老頭的血引巷神出來,會有些危險,你待會自個兒小心……”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王父扯住了袖子,勉強扯開了笑意,“我能不能,能不能先去外面躲一躲?”

張衡眼中閃過一絲鄙夷,點了點頭。

王父連忙連滾帶爬地跑走了。

張衡站定不動凹姿勢。

張衡繼續凹姿勢。

張衡動了。

他拔出了小刀。

他一把……割斷了郭老頭的繩子,同時敲暈了郭老頭,然後撲到在那層金銀珠寶上。

“哈哈哈發了發了!”他兩眼發光,雙手擺弄着那些紙錢,奮力地把最底下的箱子給挖上來。

什麽鬼怪神靈,都比不得這眼前金燦燦的寶啊!

“你喜歡金銀珠寶?”

“廢話呢不是!”

一根手指輕輕敲了敲他的肩膀,“張衡,我這裏有更多的金銀珠寶,你要不要?”

張衡不耐煩地擡起頭,剛想說什麽就整個人僵住,目光呆滞看着對面牆壁上的影子。清越月光下,那影子從牆壁上彎下身來,下半身長得剛好和牆壁齊平,那詭異的弧度不是人類所能達到。

頭頂有道森冷暗啞的聲音傳來,讓他頭皮發麻。

“張衡,你為什麽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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