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鏡子
顧小道士整個人都吓了一跳,看着這肩膀上的手印都有些回不過神來,好半晌後才說道,“這是什麽東西?”
梁泉淡淡地看了一眼,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肩膀,聲音慢悠悠地說道,“或許是一種标記。”
看着梁泉沒有任何緊張的樣子,顧小道士也平靜了下來,看着師兄在他面前踱步,小聲地說道,“是在山中的事情?”
他非常敏銳,顯然還能記得當時師兄對那些人的态度。
梁泉搖了搖頭,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
小紙人從顧小道士的肩膀上跳下來,然後嘿咻嘿咻地爬到了梁泉的肩膀上,梁泉伸手摸了摸它,然後才看着小道士說道,“不要去碰這裏的鏡子。”
完全相同的告誡,顧清源這一次不會把梁泉的話當做是普通的話語了。
兩人已經進了屋內,顧小道士正認真端詳着這裏的鏡子,好半晌後還是看不出什麽,苦惱地說道,“師兄,這裏的鏡子太清晰了。”
他站在鏡子前是什麽模樣,在這鏡子中也是看得清清楚楚。顧清源還記得之前在三元觀中也有一面鏡子,但是那面鏡子看起來可沒有這麽清楚。
但是他記得,當時大師兄說過,這是最近長安城最為流行的東西,是一位信徒捐的東西其中之一。
既然在長安城如此風行的鏡子都沒這麽清楚,這裏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城鎮,為什麽會有比長安城更為技藝高超的手藝人?
梁泉斂眉,手裏正握着一支毛筆,顧清源思考後得不出答案,就磨蹭蹭地靠到師兄旁邊,看着他在寫信。
“師兄,你在給觀主寫信?”
梁泉把毛筆給放下來,然後才說到,“觀主上次要我記得給他寫信。”上次那封信雖然寄出去了,但是還沒有把顧清源的消息也寫在裏面,剛才想起來了,梁泉便把這件事情給記下來。
“回去打坐休息,明日再說。”梁泉并沒有要和顧清源說什麽的意思,而是催促着他去休息。
顧小道士眨了眨眼,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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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泉在顧小道士離開後,停頓了半晌,坐在床邊褪下了道袍,他身後一面水鏡悄然出現,同樣照着肩膀的位置。
一模一樣的手印。
梁泉沉吟些許,揮散了身後的水鏡,把衣服重新穿好,這才垂眸看着眼巴巴盯着他的小紙人說道,“沒關系。”
小紙人晃了晃小腦袋,伸出小胳膊來。
梁泉原本以為它要握手,伸出一根手指來,但小紙人卻沒有握住,而是繞着虛空畫了個圓圈。
梁泉挑眉,他感覺到了一絲絲靈力波動。
“小道長?”
一道低沉冷厲的聲音傳來,活似剛剛從什麽嚴肅的場合脫身。
梁泉低聲道,“阿摩。”
梁泉輕輕地握住了小紙人,摸着它的紙腦袋,溫和地看着它,“什麽時候有了這般能力?”
小紙人是小時候梁泉和阿摩通力合作所造出來的,阿摩剪出了這兩個小紙人,而梁泉則是用言靈賦予了它生命。
但是這個嘗試在最開始的時候,并沒有成功。
小紙人是在阿摩離開的時候才蘇醒,而後就一直跟着梁泉,但是以前它的性格可沒有這麽活潑,當初在三元觀內,它一直安安分分沒動彈,導致顧小道士完全不知道梁師兄身邊還有這麽奇異的東西。
梁泉從來沒有去探究小紙人的極限,一直嬌寵着它,許是前些日子一直呆在梁泉身邊汲取靈氣,悄然地有了變化才是。
小紙人乖巧地坐在梁泉的掌心中,小黑眼珠子就這麽聽着梁泉和楊廣的對話。
“怪不得剛才小不點一直這麽不安分。”楊廣懶散地說道。他一直佩戴着木之精華,剛才下朝後,胸膛前總有扭動的感覺。
要不是伸手的動作太過不文雅,他或許要一把把小木人給扯出來了。
梁泉輕聲說道,“許是他們之前有了些聯系。”
小紙人和木之精華的情感的确超乎尋常,時常呆在一起。
“要是他們日後再有了稀奇古怪的能力,豈不是要遭?”楊廣随意地說道,繼而一頓,語氣變得興致勃勃起來,“小道長現在在哪兒?”
梁泉平和地說道,“在北方。”
“……廢話就不用說了。”楊廣挑眉。
梁泉轉移了話題,“貧道在阿摩離開前又看過一次,希望阿摩尋常不要讓木之精華離身。”
楊廣道,“我知道。”
楊廣如此安分的回答,讓梁泉眼波微動,眉宇間栖息着濃濃笑意,下一刻便是幹脆利索的話語,“那麽,再見阿摩。”
小紙人聽得懂梁泉在說什麽,小胳膊一動,又畫了個叉叉。
梁泉:“……”可以說是非常的簡潔明了。
在對面被猛然挂斷了的楊廣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垂眉看着正坐在他膝蓋上的小不點露出了極其溫和的笑意。
“來,給朕說說,這是怎麽回事。”
木之精華·不會說話·小木人安靜乖巧地看着楊廣。
……
深夜,顧清源小道士盤膝坐在床榻上,閉眼打坐,他的佩劍被他随手擺放在膝蓋上随身攜帶着。
屋內漆黑,唯有窗邊的月光灑落些許清輝,擺放在窗邊桌子上的鏡子恰好在銀色月光灑落的範圍內。
那鏡子是用銀飾打造的,其背後有着繁複的花紋,要不是上面貼着的黃符以及梁泉之前的告誡,顧清源的确是打算拿起來仔細看看。
此刻小道士沉浸在吐息中,面色平靜,雙手搭在劍身上,渾身宛如石像。
咔噠——
那銀鏡的鏡面無聲地凹凸了一下。
仿佛猙獰的手印,正打算從中掙脫出來。但是緊緊貼在鏡面背後的黃符紅光一亮,寂靜的屋內蕩開一聲尖銳的嘶鳴,無聲無息地又消散開來。
黃符化為灰燼,而那面銀鏡也恢複了正常。
顧清遠小道士無知無覺地打坐着,直到第二天……
“師兄——”
梁泉睜眸,平靜地看着突然闖進來的顧清源,“出什麽事了?”
顧小道士經過這段時間的鍛煉,早就沒有當初那種一驚一乍的感覺,會這麽急匆匆進來,顯然是發生了什麽超乎尋常的事情。
顧清源先是看了眼梁泉這屋內的銀鏡,這才疑惑地說道,“昨夜我那裏的銀鏡出了點問題。”
他早晨睜眼時,并沒有發現屋內的異樣,要不是顧清源走到窗邊打算關窗,甚至還沒有注意到那一小撮灰燼。
一看到那黃符燃燒後的灰燼,顧清源立刻暴退好幾步離開鏡子,停留在門口仔細觀察了屋內的擺設卻沒有發現任何的異樣。
顧清源後怕地說道,“要真的出了什麽事情,我昨夜也不敢毫無知覺。”
梁泉翻身下床,漫步走到窗邊細細查看了這銀鏡,那背後貼着的黃符好好的,的确沒有任何的變化。
他和顧清源一同回到顧小道士的房間,果不其然看到了黃符的灰燼。
梁泉順手又給這銀鏡貼了兩張,“你解開衣服看看後肩。”
顧清源依言而行,而且動作很快,顯然昨天小紙人那麻利的動作吓到了他。
梁泉幻化出來的水鏡剛好把他後肩的模樣反射出來,這水鏡明顯是給顧小道士看的,梁泉自可以清楚地看到,那手印的位置變化了。
顧小道士也看得清清楚楚,呀地說道,“本來是在肩頭,現在挪到後心了。”
顏色更深了。
黑色手印原本是在肩膀的位置,但是眼下明顯朝着後心挪去,而那裏……是心髒所在。
梁泉眼眸銳利起來,看着那面銅鏡,幾息後又在上面貼了好幾張黃符,徹徹底底把銀鏡用蕩清符給裹起來,然後握住它狠狠砸到地面!
那銀鏡看起來清清爽爽,但那光滑的鏡面在地面上滾動了兩下,卻一點破碎的痕跡都沒有。
梁泉伸手一握,靈光閃動後,一柄長劍出現在他的手中。
梁泉反手握劍,劍尖狠狠地紮在鏡面上,随着靈光流動,那鏡面終于發出破裂的聲響,一股濃郁黑水從裏面流出,在即将流散時被蕩清符裹住,藍光連連閃動許多次後,這才慢慢消逝。
顧小道士“嘶”地握住了肩膀,只覺得肩頭整個滾燙起來。
但是那熱度來得快去得也快,一眨眼就消失了。
梁泉沒有大意,又丢了幾張符咒後,這才邁步走到顧清源身後,凝眉看着幾眼。
手印淡了。
梁泉斂眉,語氣平靜地說道,“這幾日帶着小紙人,遇到什麽事情別強出頭。”
小紙人聞言,嘿咻嘿咻地趴在顧小道士的頭上去了,但是它比起平時更安靜了些,也沒有和小道士玩鬧。
那種天真的熱情,似乎只獨屬于梁泉和阿摩。
梁泉雖毀掉了顧清源小道士房間裏的銀鏡,但是卻沒有動他房間裏的鏡子,而是帶着小道士下樓。
這客棧人來人往的,許多人都在一樓吃早點。
老板就站在櫃臺後面清點,小二靠在樓梯口,見着有客人下來了,忙不疊地就迎上去。
梁泉要了六個大饅頭和一壺水,然後尋了個位置坐下來。顧小道士話多一點,在小二端着盤子過來時,問了一嘴,“你們客棧裏頭的銀鏡挺漂亮,是在何處買的?”
小二眨了眨眼,原本笑嘻嘻地神情微變,“小的不知道。”
他砰地一聲把東西砸在了桌面上,匆匆地跑開了,那樣子活似後面跟着什麽恐怖的東西。
顧清源偏頭看了眼小二的背影,清亮的眼睛對上了梁泉,“師兄,他很恐懼。”
他剛才和小二是面對面講話,清楚地察覺到那神色微妙的變動,就像是兔子聽到了蒼鷹的名字……不,比那更為恐怖些。
梁泉颔首,手指摩挲着袖袋裏面的碎片,“待會去走走。”
被那麽多張蕩清符包圍着,那鏡子後面的黑色消失無蹤,梁泉用新的黃符包裹住之前,取了一塊小碎片出來。
飯後,他們兩人步出客棧,在街道上随意走動。看似漫無目的,實際上梁泉一直筆直地帶着顧清源朝着一個方向走去。
顧小道士在梁泉身後嘀咕着,“師兄,我什麽時候才能夠和你一樣呀。”
這麽一眨眼的功夫,師兄憑借着那塊碎片立刻就知道線索了。
梁泉語氣溫和地說道,“別偷懶,多練習。”
在三元觀內有意無意偷懶過好多次的顧清源:“……”
梁泉的步伐并不快,但在這不緊不慢的步調中,他們很快在一家店鋪門前停下來。
這店鋪看起來不像是其他店鋪那麽蕭條,來來往往的人不少,明明隔壁的店鋪門可羅雀,可這裏看起來卻是這麽熱鬧。
顧清源擡頭看了一眼,語氣幽幽地說道,“……擺那麽大一個鏡子挂在店門口,當真不怕死。”
這家店很大,牆上懸挂着一面明晃晃的鏡子,幾乎能把對面所有的東西都給照進去。
但鏡子除了最基本的映照功能外,換個思路來說,也可以認為是反射。
在店面上懸挂鏡子,也可以意為把晦氣都給反射出去。
梁泉這一次身上并沒有穿着道袍,而顧清源也換下了衲衣,穿上了普通的衣裳。這固然有着掩人耳目的一面,但也是因為……
那是他們最後一套衣服了,剩下的都晾着呢。
這是一件普通的店面,每一個櫃子上面都擺放着不同的鏡子,甚至有些鏡子美輪美奂,連柄手都鑲嵌着珠玉寶石,精致至極。
而這一些也正是女眷最為喜歡的。
梁泉瞥了一眼店內的情況,随即慢慢地往第二層走去。顧清源沒有說話,安靜地跟在梁泉身後。
這一層的人數就少了許多,但這裏的鏡子又比其他處更美麗了些,清晰得仿佛後世的鏡面。
梁泉平靜地站在一面銀鏡面前。
這面鏡子和客棧裏的銀鏡如出一轍,沒有差別。
在顧清源眼中,這裏的鏡子雖然太多,但是來往的客人也多,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人上面。
但是在梁泉眼中……
這裏每一面鏡子上面,都若有若無地纏着一層青色,而這青色在接觸到人體後,又迅速地消失變幻,好似剛才那畫面只是錯覺。
梁泉往邊上走,那裏有個明顯是掌櫃的人。
“如果我想大量進貨,你們可以提供多少?”梁泉單刀直入,直接了當地問道。
那掌櫃似乎被梁泉的霸氣給吓到了,停頓了好一會後才說道,“你要多少?”
梁泉鎮定自若地說道,“要多少有多少,我打算賣去長安城的。”
這掌櫃顯然是被梁泉的話弄得開始盤算起來,擰着眉思忖半天後,才匆匆說道,“我得去請教下大掌櫃。”
梁泉點點頭,讓這人離開了。
顧小道士壓着嗓子低低說道,“師兄,你怎麽撒謊呀?”
梁泉輕笑道,“我可不是在撒謊。”
“可我們沒有這麽多錢呀。”顧清源疑惑地看着梁泉,待會要是掏不出錢……到時候還是讓師兄先跑吧。
梁泉搖頭,正想說些什麽,就見那掌櫃的從三樓下來,沖着梁泉說道,“不行,大掌櫃的說,這些鏡子都不能賣出城。”
梁泉挑眉,“你們二掌櫃呢?”
這掌櫃的停頓了一下,語氣立刻不耐煩了起來,“快點走吧,不行就是不行。”
梁泉沖着他平靜點點頭,然後領着顧清源離開了這間鏡鋪。
顧清源迷糊地說道,“師兄,我不明白。”
梁泉怎麽知道有個二掌櫃的?那買賣又是怎麽回事?
等到他們回到了客棧後,梁泉這才不慌不忙地說起來。
“鏡鋪裏面所有的鏡子都有問題。”此話一出,即便是原本猜到了的顧清源,還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那家店的生意極好,絡繹不絕。這一天賣出去的鏡子也得有幾十上百,日積月累這麽久,早不知道流落到多少個地方。
“師兄怎麽知道那裏有大掌櫃二掌櫃的?”顧小道士好奇道。
梁泉解釋,“二層的掌櫃起先是傾向于達成這筆生意,不然不會特地去三樓問過。但他下來後态度太過堅決。我懷疑這店內至少有兩個真正的掌櫃。”
而且意見不合。
“師兄,那我們怎麽辦?”顧清源抿唇。
梁泉望着窗外街道人群來往的聲音,“且先去走走,看看這城內的情況。”
顧小道士颔首。
……
深夜,在寂靜無人的時刻,唯有些許蟲鳴充斥在周圍。
漆黑屋內,一面銀鏡安靜乖巧地站在桌面上,背面是漂亮繁華的紋路,沒有任何的遮擋。
鏡面光滑,從這個角度,剛好能夠照到床榻上梁泉的身影。
嘟嚕咕嚕——
無聲無息的動靜,鏡面出現了不同的畫面。
倒映在鏡子中一臉平和的梁泉,他的肩膀赫然出現了一個猙獰影子,一手欲扯住梁泉的脖子,一手則是死死按在了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