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詛咒

“貧道想不明白,你們看起來很護着那個長老?”顧小道士無聊地坐在地上揪草根。

剛才他們上山的時候,那些個湧過來的人都恨不得用目光把他們一個個瞪死。

給他們帶路的姑娘不敢離開,就站在顧清源身邊遙遙地看着對岸,聞言低頭看着顧清源。

“他在這裏,是神。”姑娘說道。

她叫娟娘,是那個清秀青年的妻子。

顧小道士搖頭,然後坐正了身體,“沒有人會成為這個,至少不是他。”他不是不相信,畢竟從師兄口中他已經得知了赑屃存在了,也沒什麽事情會成為不可能。

但是這個長老……

娟娘苦笑了聲,遙遙地看着對岸,然後搖頭,“你不懂這意味着什麽。”

她的聲音輕之又輕,“長老活了千百年,我們每一個人都是他親眼看着出生,也是他一步步看着我們長大,這裏的變化都在他的眼中,我們都是他的孩子。”

顧小道士嗤笑了聲,年輕氣盛使得他說出了刺人的話語,“他是你們的父親,你又為何拜托我師兄要殺了他?”

娟娘沉默了許久,飒飒風聲刮過,落葉在他們眼前打着旋兒飛。

“那不一樣。”娟娘終究開口,“踩着屍骨步步往前的滋味太糟糕了。”不能因為他們是既得利益者,就忘記這本來就不是正确的事情。

“不是所有的人都願意靠着這法子續命,哪怕我們曾經犯過錯,不代表我們可以繼續下去,我以為及時止損是個很好的辦法。”

“但只要長老在一日,這個問題沒有解決的法子。”

他的威嚴,他的話語,他的能力,足以讓這個所謂世外桃源誠服。

如此冷肅的對話,讓他們兩人都沉默下來,半晌後,顧清源才換了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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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為何不偷跑出去?”

顧小道士揪着一根草咬着,有種澀澀的感覺,但是很醒神。

娟娘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眼眸中帶着時光流逝的美麗,“你們都不知道……”她沉吟了會,才又開口,“在這裏呆久了,你會願意出去嗎?”

顧小道士歪頭看着姑娘,詫異地點頭,“貧道為何不願意?”他兩只手都撐在身後,看起來是一個不怎麽得體的動作,但是這個時候他的師兄都不在,也沒有人會說他。

“呆久了,太安逸了不是嗎?”

娟娘随着顧小道士坐下來,但是距離顧清源還是有很大的一段距離。

顧小道士表示他有點受傷,畢竟他自認為不是什麽壞人。

她溫柔的聲音響起,“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麽看待,但是這裏是我的家鄉,這裏的人很好,山林也很好,只除了……”

顧清源毫不猶豫地戳破她的顧忌,“只除了你們這些很好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

娟娘臉色微變,随即沉穩下來,“是的,夫君他也不是不知道這點,但是太多年了……”她安靜地看着山崖呼嘯而過的風聲,淩冽而又包容。

“尋常人都不知道這些代價,所謂對外界的記載都被銷毀了,只除了被特定選出來的人才能離開這裏。道長們是怎麽進來的,我很驚訝。”

顧小道士嘿嘿笑了兩聲,“貧道說了,你大哥很厲害,但是我師兄更厲害。”

娟娘因為這淳樸的崇拜忍不住笑出來聲來,情緒也穩定了些,“你說的沒錯。”她回頭看着身後的山路,她知道一路上,她身邊這個看似安分的小道士實際上做出了不少小動作。

就算鄉人想趕上來,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如果這件事情能解決,我們會怎麽樣?”

顧小道士擡眸看了眼身側的姑娘,她顯然不是一個樂意被遮蔽的人,反倒是執着地想知道真相到底是什麽。

“貧道不知道。”顧清源誠實地說道。

“師兄或許會知道這點,但是……你們的所作所為,總是會有代價的。”說這話的時候,顧小道士沉穩地仿佛不像個少年。

娟娘輕輕一笑,眉目間風情流露,淡然自若,“那又有何幹系。”

顧小道士還想說些什麽,但是話還沒有出口的時候,他就猛地回頭看着對岸的方向。姑娘緊張地随着他回頭看了一眼,卻是什麽都沒有發現。

“你看到了什麽?”

顧清源搖了搖頭,他什麽都沒看到。他只是有種奇怪的感覺,顧小道士莫名地握住了劍柄,他好似在對面感覺到了……自己??

他怕是有些自戀了。

……

小紙人安靜乖巧地趴在梁泉的肩膀上,經歷過兩三次它離開梁泉身邊然後誤把梁泉當做仇人的變故後,小紙人就再也沒有離開過梁泉身上。

只要保持和梁泉的身體接觸,就不會被分開來。

乖巧安靜地做一張紙就好。

剛才在幻境中接連暴揍了顧小道士,大師兄,三師兄,沉觀主等的梁泉如是想。

小木屋早就在“顧清源”消失的時候也随之消失了,陣內變幻莫測,梁泉已經連着看見三元觀,長安城以及三官觀。

三官觀。

梁泉沉默地看着面前這扇被封閉的門。

門板上熟悉的紋路早不知道看過多久,好似連歲月變遷的痕跡都刻在心頭。

梁泉伸手推開門,門後的亮光随着他的動作透露出來。

梁泉擡頭看着身前這個猛然成為他跨過去障礙的門檻,伸手摸了摸肩頭。

果不其然,小紙人不見了。

梁泉低頭看了眼自己矮矮的身材,又看着這個和他目前腰身齊平的門檻,往後退了兩步。

如果這個幻境陣法的确是按照着他心中所投射的話,那麽……

“阿摩——”

梁泉奶聲奶氣地叫了一聲,然後捂着嘴愣了幾息,他以前的聲音這麽的……他絞盡腦汁想着個形容詞。

一個十歲出頭的勁裝少年出現在門前,看着小梁泉現在的樣子哈哈大笑,完全沒有一點點同情心。

他伸手把他這個小玩伴抱起來,“你什麽時候跑到外面去的?”

梁泉安分地坐在按摩的胳膊上,摟着他的脖子在觀內看了一圈,“獅虎呢?”

他又捂住自己的嘴,不滿意地發現,居然換牙漏風了。

啧,幻境竟然選擇了這個時間。

“出去了。”阿摩笑嘻嘻地撥弄着小梁泉肉乎乎的小手,“昨天磕到的牙還好嗎?”

小梁泉約莫五六歲的樣子,還沒有到換牙的年紀,這顆牙齒會掉落純粹是因為一場意外。

包括了下雨後濕潤的草坡以及一個見死不救的阿摩。

梁泉對他還記得這件事情的始末很滿意,兩只小手掐住了阿摩的臉頰,“你欺乎我。”披着小孩子皮實際上是個二十幾歲理智青年的梁泉非常淡定地在幻境中胡來。

幻境中的阿摩抱着梁泉進了三官觀,然後放着他在庭院中坐下,那是老道親自打磨出來的石桌石椅。

小梁泉剛好夠得到桌面上的東西,但是看不太清楚。他索性站起身來,然後低着頭看着桌面上放着的剪刀以及……很多很多的碎屑。

他看着碎屑中的最終成果,只是抿唇說道,“阿摩剪出來的?”

“你還不滿意?”阿摩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梁泉,把兩個小紙條挑出來放到他面前,“來吧,是誰前兩天還拉着我說要小紙人的?”

梁泉哪怕看過一次,還是不得不嫌棄地認為阿摩的手藝的确很爛。

但是小紙人很好,梁泉體貼地沒有說些什麽,而是伸出肉肉的小手按在兩張小紙人身上。

他知道接下來是怎樣。

梁泉擡頭看着對面神形相似的阿摩,露出個天真乖巧的笑容,“阿摩也很期待嗎?”

梁泉這一路靠着武力強行破關,但是一直沒能逮住這控制陣法的人,要破陣只能有兩個方法。要麽找到陣眼,要麽找到那個控制的人。

三官觀出現的時候,梁泉感覺到了一絲絲微妙的觸感。

這個記憶片段中,顯然有什麽東西勾起了那個人的注意。他的言靈,還是因為阿摩這個人?

不得不說,如此貼近的幻象,的确讓梁泉有點訝異。

梁泉垂眸看着他的小手,他已經很久沒有用這樣的角度看任何人了。這意味着弱小,以及許久以前的記憶。

阿摩驕傲地昂頭,“要不是你執意讓我幫忙,木木,這可不是我會做的事情。”

梁泉又笑了。

誠然,在這樣一個五六歲的孩童臉上看到這樣的笑容有些奇怪,但他笑起來的時候,沒有誰能夠把他當做一個普通的孩子。

“你不是他。”

“你不會是他。”梁泉又重複了一次。

他笑眯眯地看着“阿摩”,輕聲開口,[三官大帝在上,破陣!]

梁泉不想看到有人頂着阿摩的皮說話,哪怕那每一句話都是從梁泉的記憶中投射出來,但那終究是不一樣。

世上若有一個人清楚梁泉的想法,那個人合該是阿摩。

若有一個人清楚阿摩那變幻無常的行為下究竟有何意圖,只會是梁泉。

梁泉輕而易舉揮散了這眼前的陰霾,耳邊只聽到噗呲的聲音,周邊的三官觀頓起波瀾,片片破碎成虛幻。

小木屋沉默地伫立在梁泉眼前,而梁泉的手正好搭在木門上,距離推開院門只有一步。

屋內傳來器具破碎的聲音,小紙人從梁泉的肩頭躍下,毫不顧忌地成為了梁泉身先士卒的一員。

院落擺放的鏡子不是放着好看的,它們一如客棧中梁泉所經歷的那樣,每一面鏡子中都封印着鬼魅。

小紙人化身小瘋子在庭院內肆意胡來,梁泉的視線卻直接落在了屋內。

洞開的門口,一個白發人摔倒在地,胸口染血,臉色慘白,看着活似剛剛從險境掙脫的那人是他。

梁泉推開門。

“長老。”他的嗓音清澈如泉,但落在白發人耳邊,就不是什麽悅耳的東西了。

“你不是愚蠢的人。”

陳長老一邊咳嗽一邊說道,他在這裏德高望重,有着無比崇高的地位,但是看起來年歲并不大。

歲月流逝,在白發人的眉宇間刻畫了如梭的光陰,那悠遠的歷史不是平白度過。梁泉淡淡地瞥了眼陳長老,外表并不能代表一切,實際上這位活了幾百上千年的老妖精本不該這麽容易被擊垮。

要不是遇上的人是梁泉。

梁泉剛踏上地面就陷入的幻境是第一層,外面擺着的那些鏡子是第二層,他不必回頭,都能聽到庭院中鬼哭狼嚎的聲響。

小紙人玩得很開心。

至少還有一層,梁泉若有若無地看了眼白發人。

陳長老原本的話沒有得到梁泉的回答,他捂着胸口站起來,既然梁泉沒有進來一劍就砍死他,或許還有一些餘地?

不得不說他和李木有點相似。

都容易帶着美好的幻想。

“道人修行不就是為了與天同壽,不入輪回嗎?”陳長老聲音低沉,咳嗽了兩聲後,“你既然找到了這裏,就應該知道我的能耐,只要你願意,你可以擁有無窮無盡的壽命!”

小木屋的外表遮蓋了這內裏的局面,極盡奢華的布置可不是最打眼的,梁泉的視線略過了那些精致的擺設,直接落在窗臺上,“那你為何不在屋內擺鏡子?”

陳長老臉色微變,“……我需要什麽鏡子?”

梁泉似笑非笑,眉眼卻滿是淡漠,“貧道以為,是怕報複。”

陳長老扯了扯嘴角,眼神閃動,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梁泉從踏入屋內,便看到了鋪天蓋地的血色,這血色同阿摩的不同,夾帶的怨氣充斥着所有血光,每一抹都滲透着濃濃的惡意。

壽數天定,陳長老用這樣陰毒的法子延長壽命,早就被天道所注意。

梁泉伸手按了按眉心,清冷言道,“你壽數将近。”

就算沒有梁泉出現,天道之下,也會有別個來處置此事。

話又說回來,梁泉得以發現此事,又何嘗不是天道所願?

“不可能!”哪怕陳長老有些畏懼他的種種手段都被梁泉所破,但是他的話明顯是反駁梁泉的話語!

他很聰明,這道人說的是壽數将近。

這是看出來的,而不是說他想殺了他。

“我存活了千百年,從未出錯過。這是我一手締造出來的世外桃源!天道又算得了什麽?”陳長老嘶聲力竭地說道,對這事的自豪貫穿了他千年的時光。

時光更替總會讓愚鈍的人開化,也能讓年長的人更為睿智,陳長老一眼就看出來這道人踏破門關只是為了這陰毒的法子。

可陳長老依舊還是用這法子去誘惑梁泉。

沒有人能逃得過這樣的誘惑!

陳長老直至今日都能坦然地說道,他怕死!

有這份法子擺在任何人面前,他都相信沒有人能抵擋住這誘惑。

至于為了不死所付出的代價,只不過是蒼天大樹中不起眼的枝丫,随意裁剪便是了,根本沒有任何值得關注的地方。

“道長,我一手創造了這個民族,塑造了他們悠長的壽命,他們感激涕零,本就是他們該做的事情!”白發人面露得意,連蒼白的臉色都恢複了些。

梁泉席地而坐。

陳長老被梁泉這個動作弄得有些回不過神來,似鷹般兇猛的眼神落在梁泉身上,他蹙眉思忖着梁泉的想法,要是他是虛弱了……他反手握住藏在身後的東西。

下一刻,陳長老就知道這念頭太早了些。

梁泉在念經。

“……主管三界十方九地,掌握五岳八極四維……”梁泉在反複地誦讀着《三官經》中的地官寶诰。

蕩開的誦讀聲在屋內回響着,陳長老在最開始還沒有注意到什麽,只除了溫度越來越冷。他疑惑地摩挲着胳膊,仿佛着溫度一瞬間跟着下降了,但是陳長老有些不懂這到底發生了什麽。

屋外的鬼哭狼嚎在一剎那間猛地擴大,各種嘈雜的聲線過後,門口軟噠噠地趴着一只小紙人。

小紙人迷糊地從地上爬起來,有些回不過神來。但是在看到梁泉時,其他的東西都被小紙人抛開了,它嘿咻嘿咻地跑到梁泉身後,高高興興地坐了下來。

“不可能!”

陳長老察覺到身後的動靜,顫抖地把他剛才反手握住的東西給掏出來。

那面小鏡子徹底破碎了。

那是陳長老特地挑選出來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的人,在經過殘酷折磨後慘死,化身厲鬼後又被他束縛在鏡子中,成為他最後的防範。

但是他聽到了什麽?

陳長老顫抖地看着破碎的鏡子,一個黑窟窿狠狠地嘲笑了他一把。

鏡子碎了,那裏面的鬼呢?!

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陳長老擡頭剛好一眼看到了那庭院的樣子。他這麽多年悉心收集來的鏡鬼一個個破碎!

他爆出了激烈的罵聲,而梁泉的經聲也走到了末尾。

梁泉偏頭看着陳長老,語氣輕柔,[請鬼門開。]

陳長老聽不懂梁泉這最後的一句話,但是話音落下的剎那,陳長老猛地跪倒在地,無形的壓力迫使得他甚至無法擡起身來,森冷爬上了他的後背,他聽到了牙齒打顫的聲音。

虛空中有道巍峨恐怖的門橫跨了整個視野,沉重的鎖鏈聲捆住了門環,嘩啦啦的聲響過後,那道仿佛永遠都不能打開的大門顫了下,咔咔地挪開了……一條縫。

一條縫就足夠了。

足以碾壓這裏所有的鬼魅,足以壓垮陳長老數千年的道行,足以……讓他看到所謂的過去未來。

梁泉的聲音不知什麽時候纏繞着陳長老,“地府中有鏡,名喚孽鏡臺。人魂入地府,需到孽鏡臺前走一遭。其罪孽自現,判罰已定。”

陳長老用力地抹去嘴角的血沫,還是不斷地吐血,“你想說什麽?”

梁泉漠然道,“讓你看看你庇佑的子民如何罷了。”

陳長老的魂魄仿佛被梁泉的話所動搖,猛地呆滞起來。梁泉全然不擔憂,只是平靜阖眼,也不知道在誦讀些什麽。

“不可能咳咳咳咳——”

數息後,陳長老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說出這樣的話,也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麽。

他邊咳嗽着邊蜷縮起來,整個人看着有些可憐,卻不斷地搖頭,“我給予了他們漫長的生命,讓他們生而富足,他們不可能如此怨毒,他們不可能恨我!”

他一手締造了這個世外桃源,他們還有什麽不滿足?

梁泉眼中似乎含着憐憫又似是淡漠,“生前受惠,死後償還。莫不是以為能生生世世不成?”

他起身,靈光一閃,長劍已經在手。

“掠奪了壽數可還不夠,你們已經沒有子嗣了。”天道是公平的,不管他們用什麽樣的方式獲得如此漫長的壽數,那麽作為代價,子嗣的誕生将成為最艱難的關卡。

陳長老猛地仰頭看着梁泉,目光怨毒,“只要你不出現……”

是的,如果梁泉不出現,這一切都非常好!

屋內兩道人影戰在一處,可這道從幽冥誕生的大門,卻不僅僅只影響了這方寸之地。

隔岸的顧小道士原本正翹着二郎腿看着對面,坐在他身側的娟娘就無緣無故地昏倒了。顧清源吓了一跳,倏然坐起身來查看情況,卻發現着娟娘七竅流血,像是中毒一般。

要不是顧小道士還能感覺到一線生機,差點以為她命喪黃泉了。

顧清源立刻解下他的包袱,從裏面掏出來玉瓶來,但是他現在也不清楚到底是因為什麽,只能死馬當活馬醫,把藥丸給姑娘灌下去了。

如果顧小道士現在能騰開手,就能發現出問題的不僅僅是這裏,遠處還有更多。

……

清秀青年在身體恢複了些,提刀就往山上趕,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跟得上他的速度,但是再快也沒有用,他們居然在這熟悉的山林中迷路了!

哪怕青年清楚地知道都是道士搞的鬼,但是也沒辦法鬧清楚。

“要是他們冒犯了陳長老怎麽辦?”

“娟娘太着急了,帶着他們……”

“這些外鄉人是怎麽進來的?”

“對,夏臣,這些外鄉人是怎麽進來的?”

青年,不,夏臣捂着腦袋喝道,“現在是說這些的時候?!”

夏臣作為接手了外面通道秘密的人,同時也是整個鎮子的鎮長,他說的話,哪怕比不得陳長老,其他人也是聽的,當即就住了嘴。

夏臣心裏的慌亂不比旁人,但是作為鎮長他不能說出些什麽來擾亂他們。

“夏臣,陳長老不會出事吧?”有人問夏臣,但是夏臣還沒回答,就被他人嗤笑道,“你是瘋了嗎?長老怎麽可能會出事?不要想太多。”

長老是他們睜眼就看到的第一人,是一直庇護着他們的神靈,讓他們富足安康,他們誰會擔心長老會被兩個黃口小兒所害。

這個念頭,哪怕只是想想都覺得亵渎。

他們之所以這麽拼命追趕,是擔心冒犯了長老。

夏臣抿唇,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別人看來是默認,但只有夏臣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

鎮上已經四十餘年沒有人誕生後裔了,這個進程非常緩慢,一點點成為他們的阻礙。最開始的時候,是新生兒一個接着一個夭折,後來就逐漸變成難以生育。

從前城鎮最多的時候能有幾千上萬人,但是現在不過千餘人。

老一輩的人總會死的,他們不是長老,長老是不朽的,但是他們只是普通人,總有一死。夏臣對這點再清楚不過,但是子嗣艱難依舊成為他最為關心的問題。

長老是睿智的,他早早就發現這個問題,并交給了夏臣一個任務。

這個任務,使得他們所背靠的這座大山成為外面人口中的禁忌。

二十年,但凡入山的,沒有一個人能活着從大山中出來。

最後他們誕生了小山子,就是那個随着他們在山路上,說出四大皆空這樣胡鬧話語的少年郎。

有新生兒出生是一件多麽高興的事情,陰霾只需要藏好,不必成為這件大喜事的遮蓋。

除了夏臣,沒有人知道這個孩子的代價是什麽,就連他的妻子娟娘……不,夏臣面露眷戀,繼而是悲痛。

娟娘那麽聰慧,想必是早就知道了。

娟娘能肆意些,但是夏臣不能,哪怕他知道娟娘已經和他站在了不同的對立面。

他只是揮了揮彎刀,“繼續找突破,不能讓他們傷了長老……”

夏臣的話還沒有說完,噼裏啪啦破碎的聲音響起,他下意識低頭看着腰間。

每個人出生的時候,都會被贈予一面長老親賜的小鏡子,通常都會被他們帶在身邊。

所有的鏡子都碎了。

夏臣目眦盡裂,顫抖着伸出手去,還沒摸到腰間便胸口劇痛,痛得他彎下腰來,似是脊柱被抽走一般癱軟在地。

有什麽東西在不斷流失,有什麽東西破碎了。

夏臣無神的雙眼映入了天空的幹淨,看不透那遮天蓋地的幽冥大門。

若是梁泉在此,也唯有他能看到,天地間無數黑紅混雜的東西在不斷投入幽冥中,那開了條縫的大門來者不拒。

夏臣變得蒼老了,他的歲數實際不小,皺紋爬上他的眼角,虛弱潛伏到他的肢體,衰老成為他日後的未來。

……

梁泉親手殺了長老時,還能聽到他尖銳咒罵的聲音,“我詛咒你,我詛咒你生不逢時,我詛咒你事競不成,我詛咒你所愛魂歸幽冥,生生世世不得脫身!!!”

梁泉平靜地拔出長劍,甚至身上連一點血絲都沒有。

他垂眉看着不染血色的劍身,神色微涼。

[此咒,不成。]

梁泉很少動用到言靈的能力,他總是非常謹慎,非常小心地使用,就像是在處理着什麽重大的事情。

梁泉從小木屋出來,擡頭看着頭頂上那的幽冥之門,又掀開下擺坐下來頌念經書。

不知過了多久,那面大門終于是沉默地消去,倒是比來時更為滿足了些。

……

楊廣狠狠地打了噴嚏,沒有形象,但是沒有人敢說些什麽。

門外剛剛散去的大臣顯然不能阻止這位君主的行為,這些時日激烈的争吵最終落下序幕。隋朝進攻已定,早在他們商量出個結局前,隋帝早早就把軍隊給派出去了。

再如何生氣,總是不能和陛下怼起來,聽話還是要命,這個選擇其實很簡單。

南宮明進來,單膝下跪,“陛下。”

他雙手舉起一封信。

隋帝随手取來,看了幾眼就蹙眉丢到一邊去,“你們到現在都沒有找到人?”

南宮明沒有為他們的無力辯解,狠狠叩頭,“是臣等無能。”

“你們是無能。”隋帝淡漠地說道,繞過矮桌往外走。

“陛下……”

“莫要跟來。”隋帝擺擺手,徑直地出了宮門。

隋帝的後宮不多也不少,但是總有些美豔的女子等候,來往伺候的宮女雖然少,但是無不是美麗活潑。

隋帝膝下無子,誰都希望能得到隋帝的恩寵,繼而成為登頂的一員。

蕭後在後宮中是極為尊敬的存在,不僅是因為她帝後的位置,還因為她自身的品性高雅,頗得隋帝尊重。

隋帝是個随意妄為的性子,能被他敬重的人,自然也成為長安城內不可動搖的人物。

即便隋帝回宮後從來不踏足後宮,但常有賞賜,根本沒人能動搖蕭後的地位。

蕭後在殿內歇息時,陳貴人正好随侍一旁,隋帝入殿時,她驚慌起身,行了一禮後正打算退出去。

隋帝擺了擺手,“留下來吧。”

蕭後是個婉約的女子,一颦一蹙皆是風情,她起身行禮,輕笑着看了眼楊廣,随手讓殿內伺候的人都退出去。

隋帝來尋她,總不會是無聊前來。

隋帝随意地坐下,“你這一出,外面的人倒是又有了說道。”他已經聽夠別人說他荒淫無道了。

“陛下總不是特意來說這些的。”蕭後笑道,招手讓陳貴人在她身邊坐下。

陳貴人有些害怕隋帝,但是蕭後沖着她招手,她也很快過去在旁邊坐下。隋帝不過看了眼,神色淡然。

“你該走了。”

蕭後撫摸着陳貴人頭發的動作停下,訝異地看着隋帝,“陛下,您是認真的嗎?”

隋帝和蕭後的完婚本來就是一出政治婚姻,但兩個人實則不是夫妻關系,反倒是合作。

蕭後本便不願在後宮沉浮,得了隋帝的懇首,自然樂意。

但是她沒想到時間會這麽快。

“陛下,您剛剛掌控了局面,這個時候,未免太早了些。”蕭後凝眉說道,隋帝膝下無子,這是個很大的隐患。

隋帝似笑非笑,勾起的弧度詭谲難辨,“這不是你該管的。”他聲音懶散,透着些許情緒。

蕭後聳肩,那動作絲毫沒有破壞她的形象,反倒有些許跳躍的野性,“兩個月內。”

“兩個月內。”

隋帝離開後,陳貴人趴在蕭後的膝蓋上,似柔弱無骨,“我們可以出宮了?”

蕭後低低笑道,“是的,我們可以出宮去。”

陳貴人露出個幹淨的笑容,“那可真是太好了,我母親那邊,我已經不想讓她入宮了。”

那些生子符喝得她都想哭了,她和陛下從未有過肌膚之親,這東西喝再多,也是白扯。

蕭後調侃地摸着她的肩膀,“總得讓她讨些便宜。”日後可就難了。

“可陛下怎麽突然換了主意?”陳貴人疑惑地說道,她在蕭後的浸染下,對朝廷政治也有了些敏銳,這個時候皇後暴斃,總不會是好事。

蕭後挑眉,那上揚的弧度頗為韌性,“那是他的問題,他愛作甚,同我無關。”

那個随意亂來的帝王再如何,日後同蕭後一點幹系都沒有。

蕭後笑眯眯地摸着陳貴人的頭發,暗地裏诋毀隋帝,“總不會是他突然喜歡上了人,可別了,被他那樣的人喜歡上,可真是倒黴透頂了。”

陳貴人嬌嗔地推了她一把,“你總是學不會住嘴,這話要是傳出去……”

兩個嬌媚的美人在殿內胡鬧滾作一團,活色春香的畫面絲毫沒有引起外面的懷疑,只不過是守門的人今個兒又有些擔心她的耳朵。

……

隋帝經過花園的時候,突發好奇想坐畫舫。

同皇宮相連的園林的确有這麽大的湖面,隋帝一聲令下,立刻就有人去準備,很快畫舫就準備好了。

隋帝上畫舫後,并沒有站在夾板上欣賞外面的景色,反倒是掀開了簾子入了船艙,優哉游哉地靠在窗邊。

小木人趴在隋帝的胸口,朝着隋帝看的方向看去。

水面平靜無波,只有畫舫行過時蕩開的水痕。

楊廣不着痕跡地打了個哈欠,這很無趣,甚至沒有梁泉在時來得有趣。

梁泉,梁泉……

楊廣咀嚼着這個人,摩挲着木之精華的力道有些大。

小木人完全沒有知覺,精致的小臉安靜地看着外面,如果有人能夠精準地看到它視線的落點,才能發現這小不點實際上是在數水波。

湖面波瀾如此多,又豈是能随意看清楚?

楊廣擡手捂住小木人的眼睛,它也不生氣,蜷縮着小小的身子躺在他的掌心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楊廣。

楊廣戳了戳木之精華的小肚子,“小紙人都能随随便便和我說話,你呢?”

小木人的小腦袋略微動了動,似乎不能理解楊廣所說的話。

楊廣恨鐵不成鋼地看着它,“你就不能和那小道長說說話?”

這句話小木人聽懂了,它坐直了身子,耿直地搖了搖頭。

“渣渣。”來自隋帝的毫不留情地吐槽。

小木人垂頭,突然又擡起頭,用力地啃了口楊廣的手指,一點點刺痛後,楊廣耳邊突然傳來鬼哭狼嚎的叫聲。

楊廣面無表情地看着小木人。

小木人乖乖看他。

趕在楊廣暴起丢木前,梁泉的聲音傳來,“阿摩?”嗓音中帶着點點疑惑。

“小紙人的提示?”楊廣道。

“不,有感覺。”梁泉簡短作答。

“發生什麽事了?”楊廣敏銳地感覺梁泉的情緒不對勁,就跟之前那次由小紙人發起的通話一樣,他就是感覺到有哪裏不對勁。

梁泉語氣淡淡,聽不出太大的變動,“你還好嗎?”

楊廣蹙眉,低頭看着掌心中的小不點,“發生什麽事了?”

楊廣把這句話又重複了一遍,顯然是不希望梁泉轉移話題。

梁泉沉默半晌,繼而說道,“方才有人詛咒貧道所愛,貧道打算問問情況。”

“所以阿摩,你還好嗎?”

楊廣先是被梁泉如此正直平板的聲音所震撼,繼而又被梁泉話語所拍,“沒事,以及,你是不是該給我個解釋?”

“你所愛的人,是我?”

楊廣沒笑,他真沒笑。

啧,他怎麽會得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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